甘太师笑呵呵的,看着就像邻居家的老大爷一样慈祥:“老臣来给陛下道喜,恭喜陛下又得一座沃土之城。”
睁着眼说瞎话可能是大齐官场必备的技能。
明明是收复了一座城,从甘太师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平白又得了一座城一样。
……
不管它如今是叫洪州,还是叫隆兴府,到了后世,这个城池就剩一个名字了——即江西的省会,南昌。
此地位处鄱阳湖平原,而且是最中心的位置,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地理位置极度优越,虽然有个缺点,难守好攻,但只要自己有本事,把它守住了,那就等于自己的国家里,又多了一座大粮仓。
人家南诏皇帝也不傻,特意挑夏秋之际攻打洪州,为的就是在洪州的运粮船队还没北上的时候,把他们拦截下来,先扩充一波自己的实力,现在虽说丁醇把它又打回来了,但……还真不好说以后能不能守住。
别的不提,那城门楼子是彻底的废了,南诏人要是真的这么冒险,突然杀个回马枪,那城中就会迎来一场恶战。
至于这些,天寿帝现在都不愿意想,反正他能看见此时的捷报就够了。
天寿帝连忙和颜悦色的请甘太师坐下,“是啊,丁醇还算争气。”
甘太师从容落座,跟天寿帝说话,就跟话家常一样:“不知陛下适才召见孟昔昭,是为了什么?”
天寿帝把刚刚跟孟昔昭说的,又跟甘太师说了一遍。
甘太师顿时又站起来,跟天寿帝道喜:“恭喜陛下,得一良臣。依老臣看啊,这孟昔昭比朝中的大部分人都厉害。”
天寿帝认同的点点头,“朕打算等过完这个年,把他派去中书省,做个中书舍人。”
甘太师眼皮一跳。
中书舍人?!
这不是孟旧玉十年前当的官吗。
孟旧玉探花出身,汲汲营营一辈子,才三十来岁捞到了这个职位,孟昔昭他才多大,十七!
可恶啊!他把自己黄花大闺女献出去,都没得到这么好的职务,孟昔昭才送了个妓/女,居然就一步登天了!
见甘太师捋胡子的动作一僵,天寿帝还以为他觉得这个位置不太妥当,他拧了拧眉:“太师可是觉得中书舍人不合适?但朕觉得孟昔昭和闫相公关系颇为亲密,让他去中书省,他也能施展拳脚,若让他去门下省,做个给事中,门下的层层制度,怕是会让他难以招架。”
甘太师:“…………”
老夫想要爆粗口。
要么中书舍人,要么给事中,这俩全都是手握大权的权官!你是铁了心的非要把孟昔昭塞进中书门下是吧,就这么看好他,非要让他当你的近臣?!
中书舍人是起草政令的,天寿帝有什么想法,他都要负责写下来。
而给事中,负责规劝皇帝,帮他分担政务,更是时时刻刻都得呆在皇帝的身边。
在大齐皇朝,这俩职位都是跳板一样的存在,中书舍人一般两年换一次,只要没犯大错,离开以后,立刻就能进入六部,来个正三品的侍郎;至于给事中,那升的就更快了,才一年,就可以换人,出去以后不一定进入六部,但再升一级,来个从三品的职务,是完全没问题的。
十七岁的正四品已经让甘太师很难受了,到时候再出个十八岁的从三品,甘太师觉得自己睡觉都睡不好!
僵硬的动作终于松动起来,甘太师继续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他做出一副为天寿帝好的模样:“陛下,老臣并非是觉得这个位置不适合孟昔昭。”
“只是,陛下,这孟昔昭的年纪,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他又未曾经历过科举,陛下一味的抬爱他,老臣是怕,他消受不起啊。”
说到这,甘太师还沉沉的叹了口气:“群臣对不合规矩的事有多执着,陛下应当是最清楚的。”
一下子,天寿帝就想起当初他想废皇后,所有大臣都竭力反对的事了。
天寿帝冷笑一声,叛逆心起:“朕就要抬举孟昔昭,谁敢拦着?孟昔昭对大齐有功,对朕忠心不二,谁若想拦,那便同样也立个大功回来,不必去匈奴,能靠着一张嘴,把南诏给朕说回来,那朕就不再抬举孟昔昭,只抬举他!”
甘太师连忙摇头:“陛下,不过为了一个孟昔昭,和群臣作对,值得吗?”
天寿帝:“……”
对哦,好像是不值得。
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沉思片刻,他问甘太师:“那依太师的意思,你觉得让孟昔昭去哪里合适?”
甘太师这才微微一笑:“要老臣说,陛下不如把孟昔昭外放出去,让他在外面历练上三年,等他回来,已经是弱冠的年纪了,而且以他的本事,必然也是带着甲等政绩回来的,到时候,群臣就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得了。”
天寿帝愣了愣。
外放出去啊。
可是孟昔昭这么会玩,还懂他的心思,外放出去,好几年都见不到他,岂不是很可惜吗。
天寿帝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甘太师一直劝他,最后劝的他还真觉得,外放出去,才是更好的一步棋。
都商量到这地步了,天寿帝自然而然的就问他,觉得把孟昔昭派去哪比较合适。
甘太师给了他一个答案,秦州。
根据甘太师的说法,秦州这地方,首先,处于险要之地,位于高原之上,易守难攻,孟昔昭到了那里一定十分安全。
而且秦州地理位置优越,和月氏、匈奴都很近,那里还有关隘,许多外国商人,都把那里当做第一补给站,人流量大啊,让孟昔昭过去,好好管理这些商人,多收税,一定大有可为。
最后,秦州知州年前刚好病死了,那里如今是通判代理知州,可通判身子骨也不好,祈病祈休都好几次了,要是再不派人去,估计那个通判也要撒手人寰,那秦州就彻底进入无人看管的境地了。
说了这么多,天寿帝还真觉得,秦州这地方很紧要,最好赶紧把孟昔昭派过去,走马上任。
……
真是好阴险一老头。
他光提好处了,至于坏处,那是一句也没提。
秦州在高原之上,境内有一半就是那著名的秦岭,对常年居住应天府的孟昔昭来说,高原上面能是什么好地方???在如今这个没有葡萄糖也没有氧气瓶的年代,平原居民上去了,那就是靠着自身免疫力赌博,赌自己能不能在这存活下去。
要不然那知州怎么死的,那通判又为什么重病了。
还有,什么时候跟月氏和匈奴近能称作好处了,那地方是第一补给站不假,但也因为这样,整个城池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且都是代代经营的各族豪强,简直可以称一句大齐版西西里岛。
让孟昔昭去管那里的税收,还不如让孟昔昭直接去送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从那些异族人嘴里抢肉吃,这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自己命长啊?
最最重要的一点,假如到了秦州,那孟昔昭就只是个知州,才是从四品。
众所周知,外放的官天然就比应天府的官低一等,外放七品,只等于应天府的八品,外放四品,就只等于应天府的五品,就算孟昔昭熬过这三年,辛辛苦苦的平安归来了,他也不可能再进六部,做正三品的侍郎了,只能在四品中晃悠,要是运气不好,被发配成正五品,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等到三年以后,天寿帝早忘了他这号人了,至于过去的功劳,更是想不起来,到时候就只会按规矩办了。
给天寿帝好好的洗了一遍大脑,然后甘太师才悠悠的离开了皇宫,一出宫门,自家的家丁就赶紧迎上来,跟伺候太上皇一样,把甘太师伺候上了轿子。
对,这老头出入还不坐马车,只坐八抬大轿,待遇跟孟娇娇一样。
……
孟昔昭自然不知道三言两语之间,自己的未来就已经安排好了,他这时候正忙着拜年呢。
孟旧玉不需要出去拜会别人,他父母都已经过世了,老丈人初二再去看望就行,今天,他就在自己家待着,等别人上门就可以了。
孟昔昭要走动的人则比他多,詹家,他要过去看看,韩道真,好歹当过一段时间自己的上峰,如今不去走动的话,容易被人说闲话。宁远侯府,他也得意思意思,去看看人家侯爷。
毕竟过去这一年,他从宁远侯府薅了这么多的羊毛,于情于理,都得拜见一下。
至于什么赵钱孙李大人,只说两句吉祥话,也就够了。
庆福今天有点忙,孟昔昭去拜会一家,他就要拎一家的礼物,孟夫人提前买了好几车的年礼,孟昔昭随便拿点,就够拿出手的了。
前面这几家,庆福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让他拿礼物,他也哼哧哼哧的搬了,等到下午,孟昔昭又命令庆福前往下一家,听到孟昔昭说的目的地,庆福刚习惯性的就要赶车,突然,他反应过来,咻的扭头。
“郎君,你是不是说错了?”
孟昔昭这一天走的腿都快细了,他撩起眼皮:“谁说错了?”
“可、可——”
孟昔昭啧了一声:“怎么,连你也想管我了,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庆福:“……”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去,去,郎君您坐好了。”
孟昔昭这才放下帘子,倚在马车里抓紧时间休息起来。
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
爆竹声中一岁除,除夕的晚上,整个应天府的爆竹声就没停过,等到了白日,大年初一,整个应天府又在亲朋好友的热情走动中重新吵闹起来。
但这对谢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谢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没有个女人来张罗府中的事务,男人自然是不够细心的,因此,谢家人在过年的时候,总是感觉格外的凄凉。
明明平时也这么安静,可每每一到过年的日子,纵使全家人都聚在一块,也让人感觉特别的别扭。
尤其是谢幽,他对阖家欢乐的印象最深刻,如今这年,让他感不到一丝丝的甜味儿,总觉得十分苦涩。
谢家没人需要去皇宫祭祀,就全都在家里待着,大年初一逛窑子,哪怕谢家家风还算开明,估计也是要打断谢韵腿的,所以,连谢韵都老老实实的,没提要去看自己相好的事。
谢幽和谢原有自己的官职,他们本应出去交际,但,这么好的日子,他们要是上门,估计对方连笑都不敢再笑了。
也罢,四个大老爷们儿坐一起,摆两桌棋盘,互相对弈厮杀,也算一种乐趣。
孟昔昭上门的时候,谢家老郡公、谢传正跟自己儿子玩得不亦乐乎,另一边,谢韵被他哥谢原完虐,正不服气的准备反杀回去。
听到同样是男性的家丁回来禀报,这四个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谢传:“谁来了?”
谢幽:“居然有人来?”
谢韵:“是不是来捣乱的?”
谢原:“……”
说话能力差就是这样的。
……
得知来的人是孟昔昭,这些人更惊讶了。
老郡公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他站起身,对谢幽说:“你们见,我回去休息了。”
谢幽看了一眼自己的爹,却也没说什么,自从谢皇后没了,他爹就再也没见过外人,也没出过谢家的门,这时候还不流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郡公也算是首创者了。
等老郡公走了以后,谢幽和两个儿子对视一眼,互相都准备好了,谢幽才走到主座上坐下,然后对家丁说:“请进来吧。”
孟昔昭带着庆福走进来,人未到,笑先起,先把自己小辈的姿态摆出来。
其实按官职,应该这一屋子的人给他行礼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