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我只是建议,做不做的,还要看你,你是想要一个知道你身份、可以与你相依为命、始终陪伴在你左右的人,还是想要孤身一人,同时永远都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暴露出去。”
苏若存陷入沉思。
很显然,这种选择不会一直都有,如今相识于微末,所以,孟昔昭鼓励她接近关翠敏,等到了应天府,这种机会就不会再有了,谁知道那些人是来自哪里,背后又有哪个主子呢。
她一时之间无法决断,孟昔昭也不催她,只是跟她说了一下,他给她准备的身份,如果她想带关翠敏一起走,那便将这事告诉她。
关翠敏看着年纪很大,实际上只有三十出头,她的阅历和风霜,正好能弥补苏若存的短板,后者有勇有谋,可惜一直都是单打独斗,对于人心的把控,还有贵人的了解,肯定是比不过关翠敏。
人生本就处处都是豪赌,每走一步,无形中便赌了出去,毕竟,天上掉一块陨石,也是能把人砸死的。
推开门,孟昔昭走了出去,关娘子坐在外面,见他出来,立刻站起身来。
孟昔昭对她笑笑,然后就走了。
关翠敏愣了一下,她看向里面的陌生姑娘,心中摸不清孟昔昭究竟是想做什么,这姑娘昨日半夜被推进她的房间里,她问她是谁,她看似回答了,其实什么都没说,就透露了一句自己是齐国人。
关翠敏心中忐忑,也有些机警,这时候,里面的人抬起了头,两个女子对视,眼神中都是对对方的试探,以及胆怯。
…………
昨日乱哄哄的,孟昔昭是被侍卫们临时安排到了一间空宫殿里,今日就不必这样凑合了,皇宫内部的每一处都被盘查过,然后,张硕恭就准备请太子移居到贞安罗的寝殿中。
孟昔昭真想扇他后脑勺一巴掌。
还嫌不够显眼啊!
太子带兵出征,大获全胜,还擒了南诏皇帝贞安罗,这消息传回应天府,别说朝堂震动了,就是周围的这些国家,也会全面哗然。
这个时候,还不低调一些,居然急吼吼的去住南诏皇帝的寝殿,你是不是觉得太子立功太多了,所以让他赶紧犯个错,省得老让人抓不住把柄。
一巴掌把他挥开,孟昔昭直接做主,让太子去住罗萨花的寝殿。其实罗买隆的更合适,但他不是死了么,还没正式的下葬,如今那边全都是巫教风格的灵堂,哪怕收拾了,孟昔昭也觉得怪瘆得慌。
而罗萨花这里,跟东宫一样的规模,而且孟昔昭之前天天来,对这也熟悉。
孟昔昭之前没进过罗萨花的寝殿,如今也算是圆梦了,看着这里的绫罗绸缎,古董香炉,孟昔昭感慨了一句不愧是最受宠的南诏公主,然后就兴冲冲的走过去,坐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
他让人把南诏皇宫的账册全搬来了,别人看不懂,但他学了一段时间的南诏话,即使看不懂全部,只看看是记录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孟昔昭正要翻阅,一抬头,发现张硕恭还站在这。
孟昔昭狐疑的看着他:“你不是要去找殿下吗?待在这做什么。”
张硕恭神色麻木。
你还好意思问我?
那你待在这,又是做什么?!
所以,你们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是吗,虽说这边是南诏,离应天府远着呢,但……但你们也不能如此的明目张胆啊!
张硕恭现在很后悔,当初他真不该出去那么久,找回来个没用的大夫不说,还错过了这二人感情升温的最关键时刻,郁浮岚又是个情商堪忧的,恐怕到现在他都没发现太子与这姓孟的关系变质了。
张硕恭十分纠结。
是他年纪大了,还是他赶不上潮流了,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这俩人究竟进行到哪一地步了呢……
是心意相通,还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要是之前,张硕恭早就发脾气,把孟昔昭轰出去了,但现在,他不仅没轰,还默默的走出去,叮嘱其余人,让他们不能随意进去。
罢了,无法理解的,就不要硬理解,不然他的脑子可能要爆炸。还是做自己的老本行吧,为殿下分忧。
嗯,现在还得再加一条,为殿下兜底。
……
崔冶回来的时候,孟昔昭刚把账册分类完毕,脱了靴子,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抱着一篮冰凉凉的荔枝,正认真的剥皮。
看见他走来,还把自己剥完的这颗抬到他面前,对他说:“来,殿下,尝一个妃子笑。”
崔冶一顿,“妃子笑?”
妃子没笑,但太子笑了:“倒是比荔枝雅,二郎真会取名。”
孟昔昭:“…………”
忘了,杜牧是晚唐时期的诗人,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若无其事的举着荔枝,孟昔昭干脆不解释,而是直接换话题:“那你吃不吃。”
“吃。”
崔冶低头,微微张口,就着他的手,便把这晶莹剔透的荔枝叼走了。
孟昔昭缩回手,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继续剥下一个。
崔冶把荔枝吃了,然后拿起一旁的白帕子擦手,望着孟昔昭这个模样,他浅笑了一下,只是形容有些沉默。
孟昔昭偷偷抬眼看他,见他依然纵容的望着自己,孟昔昭不知怎么,有种心虚的感觉。
鼓了鼓腮帮子,他突然开口:“如今外面怎样了?”
崔冶回答:“宁仁府已经被拿下,南诏对外宣称羽仪军有十万人,但丁将军推测,实际大约只有七万人,昨夜死了三万,白日又俘虏了三万,还有一万,或许是躲起来了,又或许是在周边地区驻守,想来再清理上三四日,便能找到他们了。”
往常来说,当两军交战,一方发现自己打不过了,是会逃的。
但这回不一样,因为贞安罗在这,羽仪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抛下他逃命,那不就成了南诏的叛徒了。
南诏人心比齐国人心齐,却也免不了的出现一些“识时务为俊杰”之辈,只是那些人领的都是普通军队,不是装备精良的羽仪军,因此暂时不足为惧,等这边安顿下来了,再去收拾他们也不迟。
打仗的事情孟昔昭是不会掺和的,他问这个,也只是关心这边事情何时能结束,思忖着,他说道:“如此说来,再停留十日左右,殿下就应该回去了?”
崔冶嗯了一声。
当初说亲征,也没说要亲征多长时间,达到什么效果,自然,崔冶能一直留在这,直到把整个南诏都收归所有,再凯旋而归。
但,还是那句话,贞安罗不是已经在这了吗。
擒了贞安罗,这个功劳,就已经能泼天了,哪怕把南诏整个吞下来,也不会有带着南诏皇帝进京,更能闪瞎人眼。
所以崔冶得回去,他得回去,享受满朝文武的敬意啊。
孟昔昭微笑:“这回我倒要看看,陛下还能想出什么理由来改换太子。”
崔冶也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你明知道,这是你的功劳,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孟昔昭:“我的就是你的啊,经此一事,除了陛下,还有谁会不知道,我是你的人呢。”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歧义,孟昔昭突然闭上嘴。
崔冶望着他,微微抿唇,看起来是有点想笑,也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孟昔昭:“……”
你总是这么贴心,搞得我想闹闹脾气,都仿佛无理取闹。
……
如今是六月中旬,荔枝早就过季了,只有皇宫还吃的上这东西,见他一连吃了六个,崔冶便把篮子拿走,让人准备晚膳。
出门在外,就不要讲究这么多了,随便做几个菜,对坐而食便可。
吃完了晚饭,孟昔昭没提要走的事情,崔冶暗中观察了一阵,心中狂喜,更不可能主动提这个。
等到月上中天,该休息了,崔冶才说了一句:“二郎,天晚了,去休息吧。”
孟昔昭打了个呵欠,然后点点头。
爬上罗萨花的床,孟昔昭摸着用一块块同等大小的翡翠拼凑起来的凉席,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下。
太奢侈了吧!
不行,这么奢侈的东西,绝不能留下祸害他人,带走带走!
崔冶走过来,见孟昔昭已经自觉的来到了里面,而且正一脸痴迷的摸着床上的翡翠凉席,沉默一会儿,到底是没打扰他,而是自顾自的坐了上来。
罗萨花这床十分大,感觉躺四个人在上面都有富余,幸亏白日已经有人对这床仔细的清理过了,不然的话,他还得想想这上面究竟搞过什么play。
……
孟昔昭趴着,崔冶解了发冠,瀑布般的青丝便垂了下来,孟昔昭抬起头,突然想起,这好像是第一次,他看见崔冶披头散发的模样。
即使那一日,在隆兴府府衙,崔冶和他同床共枕了一晚,也没有解开自己的发冠,他始终都那样细致得体,仿佛是个不染凡尘的仙人。
崔冶注意到他的目光,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脱下外衣。
如今可是盛夏,人们穿的都不多。
崔冶的里衣是用江南上等蚕丝编织而成的,这布料的优点众人皆知,又轻又薄,因着是夏日的穿着,织布时,那些织娘还将布料做的透气了许多,孟昔昭发现,自己甚至能看到崔冶胸口的小点点。
孟昔昭:“…………”
靠。
感觉身下的玉石凉席都不香了,孟昔昭起也不是,待也不是,正脑袋空空的时候,突然,崔冶来到他身边,轻声问他:“二郎,我替你解发?”
孟昔昭耳垂都快变成红宝石了,但他自己又不知道,还强装镇定的嗯了一声。
崔冶无声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将他头顶的发冠拆了下来。
发冠拆了,头皮紧绷了一天,也终于放松下来了,再加上崔冶用自己的五指替他梳笼有些乱的发丝,轻微的牵动,就像是头部的按摩,舒服的孟昔昭直想躺下来。
崔冶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跪坐起来,然后换了个姿势,与孟昔昭离得更近,他搬动孟昔昭的头,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继续,用指腹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他头顶的穴位。
孟昔昭没拒绝,闭着眼,无声的享受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崔冶的动作停了,而孟昔昭也没睡着,慢慢的睁开了眼。
崔冶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眼睫毛,而他,看着寝殿中央一跳一跳的烛火。
安静的氛围中,孟昔昭突然开口了:“……崔冶。”
崔冶一怔,还没来得及咂摸被孟昔昭叫名字是何种滋味,然后,他便条件反射的说道:“怎么了?”
孟昔昭枕着他的大腿,垂下眼,一只手则拽住了他小腿上的布料,拽出一个小揪揪来。
他问:“那一日你来隆兴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当时没问,如今却问了,崔冶并不明白孟昔昭是什么心思,沉默一瞬之后,他看着孟昔昭,对他说道:“张硕恭为我找了一位神医,想要为我医治旧疾,但那人说,哪怕医好了,我也只有十几年可活。”
闻言,孟昔昭一愣,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床幔放了一半,床中光线不太明亮,昏暗中,孟昔昭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崔冶。
而崔冶本想继续解释的话,就这样,被他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