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应该那么对沈怀霜的。
可之后呢?
他像一条丧家犬一样,跑到了院子里来,到头来,去了崐仑,他跟随的人,不就只有沈怀霜一人了。
……
他该,怎么做他学生?
无字书展开,果真徐徐浮现了一句话:“你问我怎么做人弟子?”
无字书:“你尊师重道,待你师父优先,大事上照拂,小事上恭亲,做饭,问安,不要口是心非,要循序渐进地了解他。”
“若是要再亲近些,多替他分忧,有委屈你别自己扛。”
“必要时也可以对师长撒娇。”
钟煜想着第二条久久没回话。
这书是巅峰级灵武,不会坑骗他,可第二句实在远超他想象。
良久,他打开书,缓缓稳住呼吸,辩驳道:“你说的后半段,真的不是在给人添麻烦?”
无字书:“恰是喜闻乐见。是真理。”
无字书:“人都有软肋,你可以哭诉,可以表达你的为难和喜欢。有些事,你如果想去做……”
无字书话没说完。
钟煜脸色忽青忽白地合上了它,他握着书塞入衣领中,将目光放在窗外。
月光清冷,碎银似的洒了一地。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思绪像庭院中晃动的槐树叶,风吹草动,纷纷扬扬地飞上天际。
次日清晨,沈怀霜府邸的陈叔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慌张。
陈叔望着后院堆了小山似的木材,嘴角止不住地咧开,拿巾帕擦了擦满头大汗。
钟煜高挽起袖子,双手握着后院的斧头,劈开了木桩上的柴。他低眉拾了裂成四块的木头,远远朝后抛去。
当啷一声。
木头落在角落里。
钟煜劈得毫不费力,这点活他做起来很快,沈怀霜早上在他院落里练剑多久,他就劈了多久。
陈叔:“殿……殿下,这,事情都有下人来做。您不如去看看郎主他剑练好了没。”
钟煜应了一声,擦去额上的汗:“先生有练完剑用饭的习惯么?”
陈叔:“有的。”
中原灵气虽稀薄,沈怀霜本就辟过谷,他练完剑,看见钟煜这碗面端到庭院的桌上。
那一碗东西是才出锅的样子,冒着缕缕白烟,白色汤底撒了几许碧绿的葱花点缀,浮着薄油,正是才出锅的一碗面。
沈怀霜微微一怔,抬头看去,目光汇聚在少年同样望来的面庞上。
沈怀霜看了会儿,没拒绝。
他不急不缓地低下头,坐在凳子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搅动两下。
白勺在青瓷盏里晃荡,清脆敲动碗壁。
铛铛两下,像极了悬挂在屋檐下的清水铃。
“你用过了么?”沈怀霜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钟煜面对面坐着,蓦地抬头,刚才的气氛细水长流,实在安静,他从那种氛围中抽身出来,一时间没缓过来。
沈怀霜唤了陈叔,又要了几样小菜。
素色的长袍拖在石桌上,他递了碗盏过去,同钟煜心平气和地在庭院里用完了这一顿早点。
陈叔就这样看着两人,从最初的尴尬不适,到习惯了府邸里多了这么一个少年。
沈怀霜平时看到钟煜在府邸干活也没说什么,从后厨离去时,却是在集市上买了不少钟煜去崐仑用的东西。
他是一个万事不挂怀的人,两人从前的细小碰擦、纠葛,他不在意。
因此都在这府邸里一笔勾销。
真到了离去这一日。
府邸内众人都出来送行,钟煜接过陈叔手里两人的行囊,他负着轻装,背上背着一把崭新的剑。他背影高挑,漆黑束腰勾勒出劲腰,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即将远行的剑客。
众人和沈怀霜虽然共事了几月,感情却颇深,十分不舍。
来人送他到了门口,沈怀霜扶住马车的木舆,身下衣摆层叠,前几日才下过一场春雨,泥水薄薄地积在地上,钟煜垂眸望了一眼,给他沈怀霜了一把力。
雪白的鞋尖凌空,轻松越过脚下淤泥。
沈怀霜的手撘在少年臂膀,少年微一用力,给他托了一把。
“上来。”
底下无人能看清少年是怎么上的马车,他翻身利落,化成一道黑影。
两人一齐上了车,对众人郑重告别一声,坐在光影明暗的车厢内。
车内,沈怀霜衣衫层叠,像在地上堆起青色的浪,他向来端庄,此刻正低头,细心地整理起衣领口、袖口、膝上的青衣。
沈怀霜:“你放在府邸里的玄铁,我请人在化虚境内做了一把剑,够你用上许久了。取个名字吧。”
那把剑朝钟煜递了过去,通体玄铁打造,乌沉沉的,剑鞘上银光如雪。
橘黄暖光随着车马移动,明明灭灭,勾勒过他如墨色般的身影上,橘黄与墨黑交接,像一条明亮的飘带落在少年怀间。
钟煜看了会儿,接过后,望着沈怀霜道:“就叫平生。”
“先生,这个东西,我要给你。”
沈怀霜才抬头,手里落了块少年递来的腰牌。
这块牌饰被钟煜藏在衣襟之间,递到沈怀霜手里时,带着少年人的体温,温热的,像暖阳一样的热度。
正是天家皇子印。
沈怀霜摩挲腰牌上的纹路,疑惑道:“怎么把这个给我?”
“在崐仑,大多以丹药、灵草、兵器交换。这些东西,先生为我花的心力不少。”钟煜顿了顿,“这枚腰牌如我今日许诺,来日数倍偿还先生。”
沈怀霜目光从腰牌上落去,长睫颤动。
系统隐蔽在沈怀霜识海里,也“咦”了一声。
那他当然不能说,钟煜这本小说后期,这东西曾经被人窃取过,反派深夜杀至皇城,钟煜一剑穿透他心,此后,他身边腰牌贴身收藏,连体己人都不肯给。
沈怀霜看了片刻,拾起腰牌,揣在袖中:“那我先替你收着。”
车夫叱了一声,伴随着一路马蹄声疾,一路往崐仑约定再见的地方驶去。
第10章 少年侠气
从大赵出发,两人一路至飞舟停泊的位置。
到了午后,飞舟启航,遥遥飞向天际,云海层叠,船桨穿过浓雾似的云,红日也仿佛近在眼前。
高处的风迎面而来,仿佛吹去一身疲惫。
方舟载着上千人,今日入门第一天,弟子都已换上了鸦青色的衣袍。
少年扎着高马尾,立在方舟的舷上,周围投向他的目光频频,眼神大多倾羡、欣赏。他站在一个青衣男子身侧,两人并立,均是人间少见的绝色,气质不同,互为映衬。
沈怀霜站在方舟前,吹着迎面而来的风,握着手里传音镜。
镜子里,掌门的脸有些疲态,似乎刚应付过十分棘手的事:“你怎么能不早说呢,原来这小子,这小子。哎……你不是说你不收徒的么?”
在宋掌门镜子里,两颗脑袋挨得很近,亮着眼看他,瞧着都很无辜。
沈怀霜无奈道:“事发突然,一言难尽,我也不想最后还是得带他来。”
钟煜接过话茬,他往镜子前一挡,对着掌门郑重开了口:“掌门,此事与先生无关。”
宋掌门看着钟煜,思绪蓦地断了,仔细瞧着他一会儿,只能半玩笑地骂道:“死小子。你的课业,你师尊为你花了很多心思。”
钟煜眼皮一跳,朝沈怀霜看去。
“子渊,此事等你回崐仑再说。”沈怀霜回视,“你先回避一下。”
钟煜又看了沈怀霜一眼,眼中不解,却是闻言退下。
沈怀霜:“崐仑入门的课程极佳,让他随同好一起学,他拜入谁的门下都由着他,无需喊我这一声师尊。”
宋掌门趁氛围轻松,顺杆子往上爬:“那你什么时候开坛授课?之前你云游出去,门内吵嚷许久了,崐仑捉妖、去幻境的大事终于可以丢给你了。”
论道天下各处都有,凡是修真必然避不开这回事。
沈怀霜苦笑了下:“等我回来再说。”
崐仑门内授课,体量繁杂。
炼丹、画符、锻器、论道均有。
崐仑这四位元老,也是除亲传弟子外,亲自开坛授课。
沈怀霜和掌门家长里短地说完,手里传音镜变成了一面寻常的镜子,他正要收传音镜,镜子里,又看到钟煜站在他身后三丈开外的位置。
钟煜手里拿着一本书,朝沈怀霜递来道:“崐仑弟子会下山除妖,符箓绘制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先生指教。”
沈怀霜面色一松,钟煜学东西倒是自觉。
他匆匆将符箓书翻了一遍,东西倒是适宜,不至于晦涩。不过钟煜在寻常纸上画的东西……
画得是很好。
但出笔太过凌厉,符箓错杂,有几分狂乱之相。
稍有偏差,符箓驱邪的都可能变得召邪。
这画法不太行,是谁给他启过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