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霜会抽到什么呢?
众目睽睽之下,沈怀霜从容收起自己的广袖,指尖触及那一个竹筒,从里头抽了一支木签。
指尖撩动竹筒里的木签,化圈搅动了一回。
他抽出一根木签,定睛一看,清明的目光流转,眉头微微一动。
这竹签是从前都没有抽重过的。
那竹签上写着——从第一人起,不得以手触碰,以唇齿相接,交换竹签。竹签落地者,罚抽两根。
沈怀霜垂下眸子眨了眨,翻转手腕,将那根签子送到了第一人手里。
崐仑弟子眼睛都瞪大了些。
这忒刺激了!
最开始抽到签文还算好,不用去咬沾染旁人嘴里的那部分签子。面贴面,都算是其次了。
崐仑弟子开始艰难传递那根签子,各自约定好,小口咬,避开别人咬过的位置,互相不要碰到彼此。
两侧身边都是男子的弟子,推搡起来,眼见那竹签要跑自己这儿,隔着两个人指挥起来:“别咬那么上面!剩下的位置不够了!你咬的位置脏不拉几的!”
“你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咬那么慢,是不是要和师妹多贴一会儿!”
“你咬就算了,私底下手动什么!”
吵嚷声四起,弟子只不过静默了会儿,又喧闹起来。原本几人愁容满面,这游戏玩着玩着,起劲的人来了,还有人在别人身后推一把。
竹签落在邈远道人身前,他眸子转向右侧,余光所见,正好可以看见沈怀霜身后的钟煜。
望了那么一眼,邈远道人忽然嘴角勾起,像要看一出什么好戏。他支起了放在地上的黑靴,指节绕着红衣上的发丝两圈。手中折扇被他凌空抛起,下落,又抛起。
崐仑少年将那根竹签递来,折扇凌空展开,唰一声,接过嘴中的竹签。
竹签半空悬浮,朝沈怀霜飞去。
沈怀霜垂眸扫了眼,竹签被邈远用抛起的扇子打了过来,正好咬住了竹签一段。
“阁主!太不讲道理了!”
邈远道人耸耸肩,露出了极其无辜的神情:“没说不可以用外力。”
钟煜恍然如没听到那些喧闹的声音,他坐在沈怀霜身侧,朝地上那枚金环看去。
那枚金环说是停下讲故事的灵器,实际是探测妖物靠近的灵环。妖物靠近,这灵环运转会越来越慢,妖物贴近一丈之内,这灵环便会停下,令妖物显形。
灵环运转慢了……
是有什么东西已经进来了。
庙门砰地打开,幽风阵阵,寺庙内篝火跳动。
门口像是有什么在欺近,姑娘的娇笑声时而传来。声如豆蔻年华娘子,时而低低地笑,时而欢声肆意。
众人只觉得背后仿佛多了双眼睛,那双眼睛流窜过自己身上,又飞快地瞥走。
钟煜伸手,刹那间,他感觉到了一阵微风经过,肩上有序地被一只手拍了两下。
嗒。
嗒。
掌心拍着他的前肩,阴冷、僵硬,一点都没有活人的生气和柔软。
灵环跳动越见越慢……它原地动了两下,旋转速度堪如静止。
沈怀霜垂眸扫了眼,淡青色竹签衡在齿间,面上不见旁的神情,倒是像他咬着这东西都专注。
少年人年轻时插科打诨,总不避讳拿东西往嘴巴里咬。
或是一枝带着露水的玫瑰,或是半根稻草。
沈怀霜咬着着东西,让人有一种强烈的错乱感。他咬得太专注,低头时,昏暗的光落在他眼里,眼瞳里有流云般的倒影,天青色衣衫上的脖颈白皙,浑身上下充斥的禁欲感像再也兜不住,转而成了一种像让人遐想的妄念。
旁人眼中的沈怀霜如此,不过那点妄想,他们不敢落在眼里。
可钟煜却不那么觉得。
他就坐在沈怀霜身侧的位置,偏过眸子朝他看来,目光中倒映着篝火,如火点跳动。
火浪灼灼,面容被这火浪灼得热了,心口起伏两下,呼吸都变得长。
他对上了沈怀霜的目光,何曾与旁人有过这样默契的时候。
只是通过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30章 长梦不醒
那颗小痣正对着沈怀霜眼前,在火光前亮了,勾人般灼灼。
竹签递来,他抬手揽过沈怀霜的腰身,倾下身子,身上黑袍覆盖在白衣广袖上,层叠着。
钟煜压在他身上,位置不太对,竟扑向了草垛,肩膀上重量一倾倒。
这一刹那,天旋地转。
疯魔得不像话。
他的腿贴到了沈怀霜的腰,沈怀霜朝他挪了过去,两肩几乎要靠在一起。
竹签相交,四目相对。
呼吸近在咫尺间,微热的鼻息喷洒在面颊、脖颈上,洒落之处不免微痒。
沈怀霜手背摁在无量剑上,目光交接间,他却如同看到了万蝶从眼前飞越,目眩,却也有些移不开眼。他像落入了一场风暴中,可这阵风暴席卷着他,把他裹向了风暴最平静的中央。
叮——
灵环落地,梦魅化形。
女子瞳孔漆黑一片,乍见如黑石,流转时,却不似别的姑娘灵动,薄薄萦绕着一层怨气和鬼气。她偏过头,朝两人又近了些。
刹那,沈怀霜抽出腰间无量剑,钟煜却先他抽开。他错开沈怀霜的指尖,摁住剑柄,剑尖方向无二,直刺化形的女子肩侧。
在梦魅近乎刺耳的尖叫声中,室内流风倒灌,崐仑弟子前后涌上来,取绳索的取绳索,扑妖封印的扑锁。
室内安静氛围荡然一扫,满是弟子喧嚣声。
钟煜低下头,呼吸沉了几分,背后薄汗四起,他另一只揽住沈怀霜的胳膊酸了,可那只臂膀却不想放下。
少年发上素色的发带垂了下来,悬在半空。
他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刚才和沈怀霜做了什么,微启唇,喘了两口。
钟煜拉起了沈怀霜,在四下交接声中,他垂下眼,收了手里的无量剑,咔地一声,合入了沈怀霜的剑鞘中。
“先生,起来吧。”
刚才两人那一抱,众人事后也不调侃。
倒是邈远道人扇了扇手里的折扇,眼角一抬,瞥向了沈怀霜,戏谑道:“沈道友君子游戏。”
视线投来,沈怀霜起身后,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回以一笑。
那一只梦魅被捉妖绫封锁在庙宇中央,悬空着,下了禁令,召引最大的那只来。
众人兴奋过后,又守了一个时辰。
时间流逝,崐仑人竟都在这破庙里守到了后半夜。
崐仑弟子强忍住困意,眼皮撑不住打架,却等不得梦魅来。
有人说话糊涂,语无伦次。
许多弟子是第一次守夜镇妖,沈怀霜只怕他们撑不住,出现闪失。弟子跨入门内修真后,不如寻常凡人,随睡随起,休息片刻,很快能恢复不少精力。
邈远道人拿了捉妖绫,飞上寺庙顶端,他身侧也带了一支崐仑的小队,如之前那般隐匿气息。
今日分明劳累了一天,钟煜坐在草垛上,篝火冲天,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
沈怀霜朝钟煜看了过去:“怎么不躺会儿?”
钟煜低头,攥着手里捏着的符箓:“先生,我想替你守一会儿。”
沈怀霜依言笑了一下:“用不着。”
钟煜视线落在沈怀霜眉心,鼻梁挪动,转动一下:“你身子是铁打的也遭不住,都守两个时辰了。”
沈怀霜眉眼间,已见倦色。
和沈怀霜相处这些时日,他知道这人能扛则扛。
骨子里有块硬东西,怎么劝都是不肯听的。
钟煜指尖转了转手里的符箓,他朝前,离开草垛,道:“你也会累。”
他微微偏过头,眸光流转,目光一眨不眨地朝沈怀霜看去。
沈怀霜他不知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他习惯了站在所有人前面,习惯了去守护。
独身在玄清门的一百年,也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好像只要太阳东升西落,他就像日晷一样,永远不会停下。
所有人都默认觉得,有沈怀霜在,一切都没有了问题,却没有人想过,他也会累,他也会在危机时感到紧张。
这个人站在了所有人面前,好像理应他就能无所不能。
钟煜从怀里取出一个安睡的香囊,香囊织着墨绿金丝,摆放在两人中间:“我们轮着休息。”
清淡的药香弥散在两人中间,呼吸间,满是沁人心脾的安神香。
“轮着休息做什么?”沈怀霜道,“门外有阁主。”
话听着像是坑邈远道人,他却是故意那么说的,两人要轮着休息,怕是钟煜还没休息,那只梦魅就来了。
钟煜声音压得很轻:“你昨夜本就睡得不好,又一路来了崐仑,马不停蹄。你不歇会儿,我也不放心。”
沈怀霜没忍住,笑了声。
他其实还想和钟煜说一会儿,可不过片刻,疲惫感席卷而来。那香囊味道实在太清淡不过,沈怀霜闭眼后,眼皮竟难再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