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吾低声道:“如果陛下不是真的有意退位禅让,那么这就只能是陛下放出的一个诱饵。可如此简单的诱饵,陛下当真以为就会有人上钩吗?如此推算,就更加的不合常理了。”
赵勉仰头将茶杯里的茶汤一饮而尽,随后轻声说道:“或许……陛下就是不想遮掩呢?”
“不想遮掩?”刘三吾像是清楚了什么,急声开口:“你是说?”
赵勉点点头:“假作真时真亦假,陛下自登基以来,已经二十五年了吧。且看这二十五年来,到底有几人当真能看明白了陛下的手段?”
说完之后,赵勉微微起身,自己取了茶壶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刘三吾则是皱起眉头,细细的盘索着:“胡惟庸不曾看明白过,李善长也没有看明白,宋濂更看不清楚。这么多年,就没有人能揣测出陛下的心思……”
“所以,这一次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赵勉抛出了一个问题,随后又自问自答道:“依我看,倒不如不想这些。”
刘三吾不解的看了过来:“不想这些,我等难道便袖手旁观?”
赵勉摇摇头:“陛下如果当真想退位禅让,大明朝下一位皇帝会是谁?”
“那必然会是如今的太子。”
赵勉又道:“如果陛下此时不退位禅让,大明未来的皇帝又会是谁?”
刘三吾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如实说道:“仍会是太子。”
就在刘三吾以为赵勉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赵勉却是猛的挺起身子,向前一冲。
赵勉说道:“所以这个时候,我等何不换个思路?等过几日朝会定下今科会试主考官之后,再让人逐步上奏,大肆吹捧太孙这些年的功绩。”
刘三吾猛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赵勉,正目光闪烁着的盯着自己。
他不由的露出笑容来,让本就苍老的脸颊,一时间显露出更多的褶皱。
……
越几日。
宫中有朝会。
一早,满城够品级的在京官员,纷纷起了个大早,由洪武门踏足宫中之地,往中极殿赶去。
漫长的千步廊甬道,是个让百官精心安神的好地方,同时也是互通消息的好地方。
如今眼看着各地的乡试即将结束,马上应天城就要迎接今科参加会试的举人们,今科会试主考官的人选,今天大概是要选出来的了。
所有人,总会若有若无的将目光投向前一段时间还惹得一身骚的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按照道理来说,任亨泰执掌礼部,做今科会试主考官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只是……
哪怕谣言被攻破,终究是不光彩的事情。
刘三吾和赵勉走在一块儿,目光平静的看着周围朝中同僚们的窃窃私语。
赵勉小声说道:“今日,便是刘舍人拿到今科会试主考的日子。”
刘三吾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听到这话之后,便双眼唯有愠怒的看向赵勉:“事情不曾定下,便有些无数种可能,且看今日陛下到底会如何圣裁吧。”
赵勉笑了笑,低着头专注于走路。
而在中极殿,这会儿已经是有了不少的人,显得比往常早朝这个时间点更加的热闹。
只因为入殿一看,便会发现,那十多位身穿大明亲王朝服的王爷们,纷纷站在大殿上,于陛阶下次于太子、皇太孙的地方,分作两排面朝着朝堂。
朱允熥踮脚看了一眼殿外,等见到那些个身着绯红的官员后,才落下脚后跟。
今天这场朝会过后,便是眼前这些叔叔们离京返回封地的时候了。
虽说地方上还有官员治理,但像晋王、燕王这些北疆的塞王,还是有着诸多的边塞军务需要主持操办。
他又侧目看向一旁的老爹。
如今朱标连手推车也不需要用了,仅仅是杵着一根笔直的拐杖,贴着身子,便可稳稳的站住。
从远处看,若是不仔细的话,大多数人都不会发现太子还杵着拐。
正在朱允熥胡思乱想的时候。
百官们已经进到了殿内,大概是因为都知道今天要议事,这些人入殿之后,也像往日需要那些监察御史们提醒,纷纷就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少顷,在孙狗儿那一声响亮的提示下。
朱元璋四平八稳的踏着步子,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坐在御座上的朱元璋,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满朝文武。
身子向后一仰,一挥衣袍。
也不等百官开口请奏,他便已经高声开口:“今日议今科会试主考官人选之事,诸卿皆可议之,为大明选才,遴选最是妥帖之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人满意的朝会
大明二十五年,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来就没有过,十几名宗室亲王同时出现在朝堂之上的场面。
皇帝丢出了今天的主要或者说是唯一的议题之后,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这些亲王。
在他们的身后,才是太子和太孙,更后面是皇帝。
很有寓意的一个画面。
以至于百官忘了这个时候已经进入到议题之中,而是在揣测着眼前这一幕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为王护驾?
或者该说是为君主护驾?
传说,先秦的时候,秦王政在征伐统一六国的过程之中,屡次遭到刺杀,一生不下数百次。
其中最是险要的一次,大概就是被那位传唱千年的荆轲了,因为秦舞阳这个怂人,最终导致刺杀计划失败。
然而,大多数人却不曾记得,还要一位叫做高渐离的人,在被始皇帝弄瞎双眼之后,仍然是在奏乐的时候,趁机拿着筑砸向始皇帝的脑袋。
故事的结局不需要去猜测,昭昭青史早已记录。
但从那之后,始皇帝身前三十步内便再也不被允许有人靠近。
而在这三十步内,虽不见人,然只要有刺客靠近,就会有数不尽的猛士从周围扑杀过来。
此刻,大明京师应天城皇宫中极殿内。
这十几名宗室亲王,在百官眼中便如同昔日始皇帝面前的那三十步。
他们可以为了身后的太孙、太子、皇帝,用性命去抵挡一切来犯之敌。
聪明的人才会出现在中极殿上。
无疑,这些人已经猜测出了今日面前这一幕场景的寓意。
随后,便有人开始轻咳一声。
还不等文官这边有人出列,武将那边的景川侯曹震便歪着头等着文官们。
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哼哼两声:“哪位大人在这暑日里着了凉,回头咱从营中拉几车草药送到府上去。”
本欲出班奏事的几名御史,不由转头怒目看向嚷嚷开口的景川侯曹震,对他如此莫名其妙的一番挤兑,愤懑不已。
站在曹震身边的会宁侯张温偷偷的拉了一下老伙计,低声问道:“今天没咱们的事,你喊什么喊?”
曹震对着那几名瞪着自己的御史一挑下巴,随后才转头看向张温:“这朝堂又不是他们文官的,难道咱就不能说话了?”
张温转了一下眼珠子,觉得曹震说的很是有些道理。
便伸出脑袋,看向那几个眼眶瞪得像是灯笼一样的御史。
“若是景川侯营中的草药不够,本将营中也是有草药的,管够!”
于是,这些御史们便愈发的气恼了起来。
几人联袂出班,面朝皇帝躬身作揖,而后挥手直指曹震和张温两人。
“陛下,臣等目下欲要奏对国事,然景川侯、会宁侯却于朝堂之上狂妄,胡言乱语,扰乱朝堂秩序,臣等请陛下惩治二人!”
不等朱元璋开口。
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面的吏部尚书詹徽,便默默的摇起了头,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兵部尚书茹瑺。
等茹瑺看过来后。
詹徽才撇撇嘴道:“这帮蠢货,被人家一挤兑就恼火不已,今天这件事说不得就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茹瑺笑了笑,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笏板,低声道:“你是吏部尚书,咱是兵部尚书,今天的事也不干咱两的事。”
詹徽有些意外:“你不争一争?”
茹瑺撇撇嘴:“争什么?争那几亩田多收还是少收几斗粮食?衡山县那边倒是有些人挑拨着我家的人送信入京,被我训斥了一顿,打发了回去。”
詹徽面露意外,瞧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似乎像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插手朝堂上的纠纷,将那几名御史晾在场上。
他才低声道:“陛下当真是没有看错了你这位贤人君子,也难怪早些年陛下会说你是中外一人,中流砥柱。”
茹瑺乐呵呵的看向詹徽,反问道:“詹尚书又为何不争呢?”
“咱?”詹徽笑了笑,转头又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随后才悠然道:“我等乃是明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
茹瑺露出笑脸,点点头:“还是你会揣测圣意,活该你受陛下恩宠信赖。”
詹徽反问了一句:“你不也是?”
茹瑺摇摇头:“不一样。”
正在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时候。
旁边的户部尚书赵勉则是在打着瞌睡。
等到后面班列里的中书舍人刘三吾,悄无声息冒犯了规矩偷偷走到他身身后的时候,后腰被撞了一下,这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回过头,见刘三吾不在自己的位置上,赵勉当即看向文官这一侧负责监管朝堂纪律的监察御史。
见对方是自己一伙人,这才放下心来。
“刘舍人不该在这里的。”
刘三吾冷哼一声:“陛下到现在都不开口,那几个蠢货已经被晾了好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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