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待孤处理完此处之事,便回宫奏请陛下,重开今岁会试,择日另行录名,不叫诸位学子空入应天一趟,也不叫诸位寒窗苦读数十载却还要再继续等待下去!”
再考一次。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这可远比什么功德牌坊,更照顾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利益,也更让人激动。
毕竟,在场死了人的也就李家举子这么几家,他们这些人家又没有老祖是死在狮子山上的。
如今太孙亲口说了要再考一次会试,这才是关系到大伙真正利益所在的事情。
顿时,也不用人带头。
狮子山上在场的,凡是今岁参加会试的举子,无不自发的跪拜在了地上。
“学生拜谢太孙,再开会试,取天下仕。”
“学生等拜谢太孙。”
“谢太孙。”
原本还有千言万语的李家举子,这时候彻底坐蜡,满腔的话语是一点也不敢说出口。
这个时候,在面对太孙亲口承诺要再开一次会试的情况下,谁敢说出反对的话,谁就是在场这些举人的公敌。
更会成为这些举人背后家族的敌人。
李家在江西是名门望族不假,是科举难度最卷的江西吉安府人家也不假。
但一个李家却挡不住天下所有读书人家的声讨。
退到后面的詹徽默默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举子们,嘴角微微一扬,自己今天属实是立大功了。
朱允熥则是一挥长袖,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朝廷能给尔等的,只要尔等当真有才,朝廷从不吝啬。但孤也知晓,尔等近来为那心学困扰,不喜知行合一之理。”
原本已经准备修闭口禅的李家举子,再一次的茫然了起来。
这明明是自己想要提出来的真正的矛盾。
可现在却又偏偏是从太孙的嘴里被说了出来。
这种滋味,让李家举子觉得自己还不如躺在家祖身边得了。
而在场的其他举子,也是倍感意外。
没人知晓,太孙忽然又提了这件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允熥则是沉声道:“尔等是否是在此事之上有过埋怨于朝廷,埋怨于孤?尔等不必解释,孤并不曾计较这些。
但孤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便将这件事情揉碎了掰开了与尔等说清楚了,也好叫尔等知晓了朝廷到底是何种心思。”
解缙闻言猛然抬头,眼神不解的看向朱允熥的后背。
太孙总不能要将用心学替代理学的事情和盘托出吧?
自己自然不会将真正的谋划说出来,朱允熥看着面前纷纷面露茫然的举人们,心中如是想到。
随后,他便继续开口道:“理学、心学,可曾脱离了孔圣人所立的儒家道统?孤以为,两者都不曾偏离吧。”
他看向举子们,见不曾有人开口反对,便继续道:“你们或许以为,孤和朝廷在为心学撑腰,可朝廷自由法度。尔等可曾想过,孤和朝廷若当真要强推心学,还能叫理学存在只言片语?”
在场的举子们听到这话之后,不少人都抬起了头,面带惊恐的看向太孙。
大多数人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只要朝廷下定决心,真的要强行使用心学,自然可以做出焚烧摧毁所有理学文章的事情来,又或者是禁止天下人学习理学。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不少人开始觉得,他们先前是否是冤枉了太孙。
明明太孙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推行心学,却偏偏什么都没有做。这如何能叫做为心学撑腰,又如何是偏袒心学。
这分明就是在偏袒理学啊!
于是,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人群最前面的李家举子等人的后背。
自己这些人必然是被这些理学门阀子弟给蛊惑洗脑了!
而朱允熥仍在说道:“孤可以在此承诺,朝廷取材绝不会以学问道统区别,朝廷选才,当不拘一格,英雄亦不问出处。”
这一刻,朱允熥在举人们的眼中,就是一个绝对公正严明的君上。
甚至,若不是顾虑到曹孟德的生平,他们都要用曹孟德去形容皇太孙对人才的态度了。
“学生等拜谢太孙。”
“太孙仁厚,实乃天下之福!”
当李家举子重新回到狮子山下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
几家死了家族的举子,走在他的前头。
周围是那些在不断议论着今科会试要到什么时候重开的举子们。
李家举子默默的攥住拳头,低着头只顾着跟在众人身后走路。
可身边人的议论声,却是不断的钻进他的耳中。
“太孙当真仁义,几位先生的遗骸,朝廷要亲自入殓,遣人送回故土,当真是仁义至极!”
有人感叹着,朱允熥身为大明的皇太孙,竟然会亲自关注那几名自缢而亡的理学大儒的身后事。
又有人说道:“那几家的仆役算是沾了光,竟然也在太孙的喻令里,一并送回故土。”
“太孙如此仁义仁厚,却是我等过往错想了,如今想来,当真是悔不当初!”
有几人更是开始反思了起来,脸色满是懊恼。
这时候,忽的有人站在路边,振声开口道:“诸位!太孙今日亲口应允朝廷要重开会试,我等皆可再次录名应试。此等壮举,皆是因为太孙仁慈,重视我等寒窗苦读之辈。不说其他,自此以后,太孙在某家心中,便是圣贤文章里的明君!”
君,乃社稷者。
皇帝是君,太子是君。
曾经只是皇孙的朱允熥不是君,而是臣。但成为皇太孙又加监国的朱允熥,如今也是君。
离得近的几人相互对视几眼。
而后齐齐发声附和。
“太孙乃明君也!”
不远处的李家举子,听到这番话,几乎是恨得要咬碎了后槽牙。
衣袖下的拳头,更是被攥的发紫。
皆是一帮庸才!一群只顾着蝇营狗苟,一家之利的蠢货!
“没人是蠢货。”
狮子山上,将那些个举子们弄走之后,氛围也就变得轻松了起来,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
詹徽则是笑道:“既然太孙亲口说了,后面的事情自然是要给办的妥当,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朱允熥点头道:“明礼部、户部、工部,选出符合礼制下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工艺,收敛这些亡者,一路丧礼务必仔细,小心送回故土。”
解缙将脑子里的疑惑尽数扫到一旁,低声道:“是否在送回途中,诏令地方官府知晓此事?”
詹徽面带笑容的看向解缙,点头附和道:“太孙,解学士此言妥帖。”
说完之后,詹徽给了解缙一个善意的笑容。
自己竟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且这个选择没有退路,那自己也应该和太孙身边的人早早的打好关系。
朱允熥点头应允:“让仍恒泰从礼部选几个人,一路送回亡者吧。”
解缙感受到了詹徽的善意,便主动给出了一个拉近关系的机会:“不知詹尚书以为,此事我书报局又能否起到些作用?”
詹徽立马点头道:“确实有用,书报局可抓紧刊印文报,定要将今日之事详尽描写。要突出诸位亡者的遗愿,更要将太孙取才的心思传扬出去。”
这是要将今天狮子山上自缢之人的原因给钉死在是为了劝学劝善上。
暂时将不能理解的事情搁置后,解缙便能容易理解目下正在商论的这些事情。
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詹徽便也跟在一旁轻笑着。
朱允熥则是拍拍手:“今日詹尚书辛劳,弹劾的奏章却还是要尽快呈上来。”
詹徽立马躬身抱拳:“臣知晓。”
朱允熥又道:“此处便交给锦衣卫操办吧。”
说完之后,便点了孙成、田麦等人下山回宫。
詹徽和解缙立马挪动身子,并肩而立,躬身抱拳。
“臣等恭送太孙。”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南疆生乱
人是拥有着复杂欲望的集合体。
只要存在世间一日,便就会有无数的欲望产生。
哪怕是躲入深山修道期望羽化飞升的道长们,口口声声无欲无求,可他们对于羽化飞升的期望又何尝不是一种欲望。
天下理学希望这座江山的学问永远都属于理学门阀掌握,就如同千余年前的门阀世家希望能与天子共天下,又如数百年前关陇集团希望能与李唐共天下。
有了欲望,很多时候办起事情来,就有了圆滑变通的借口。
一切都是为了欲望。
所以今日在詹徽这个主持吏部多年的老倌儿提醒下,朱允熥清醒了过来。
如今掌握理学的那些人只是希望通过理学来掌握权力,如果换一个法子能让他们与权力共舞,在没有生死存亡的干系下,他们会自己为自己找一个最完美的借口,来掩饰他们的虚伪。
就如今天自己所说的,不论心学理学,朝廷只取才,不论出身。
革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一就而成的大好事。
一座惠而不实的牌坊换来狮子山上那几个老匹夫自缢而亡可能会引发的恶劣舆情,是一件很划算的交易。
用原本就准备重开的会试,来换取今日到了狮子山上的那些理学子弟的偃旗息鼓,同样是一桩好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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