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琼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而是领着自己的几名侍从,扬起马鞭加快速度脱离整个队伍,朝着清化城里赶回去。
……
清化城城主府里。
随着百姓们的归来,城主府前头已经开始渐渐的接纳了不少合适的女子做着洒扫之类的婢女之事。
城主府开出的工钱很是诱人。
每月两石的米,足以让这个岗位成为所有女子追求的目标。
于是,这条规定又成为了交趾道百姓夸赞感恩大明皇太孙的另一个原因和理由。
然而在后院,却仍然是只允许大明人长留,锦衣卫的人依旧充当着仆役的角色,更不会因此多一份工钱。
此刻,后花园的凉亭茶室里。
一名长得颇为魁梧的锦衣卫缇骑正将一份茶具送入茶室里。
正等他要开始为太孙和燕世子烹煮茶汤的时候。
燕世子朱高炽便满脸嫌隙的翻着白眼挥挥手:“辛苦了,且下去吧。”
缇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委屈的缩着手脚站了起来,躬身作揖缓缓退出。
正在翻阅着最新由朱高炽这位太孙部军司马,整理出来的有关于清化城改土归流安置归来百姓报告总结的朱允熥,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委屈巴巴退出去的锦衣卫,又看看已经接过茶具,自顾自烹煮起来的朱高炽。
“矫情。”
面对朱允熥的嘲讽,朱高炽充耳不闻。
他一边忙活着手上的事情,一边开口道:“如今我部已经接纳归来百姓共计三千六百七十二户,合人丁一万三千三百九十六人。均每户不足五人,依照我部对清化城的推算,已经归来人丁超过三成。”
朱允熥将报告合起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道:“一城之地人口五六万,在交趾道这等地方,已经算得上是大城了,你们的推算想来不会有错。”
朱高炽歪头看了眼朱允熥,继续道:“清化城是我们推行改土归流的实验地,如今回来的人丁,已经足够我们进入下一阶段的计划了。”
朱允熥嗯了声,随口道:“那就让高仰止他们那边抽调人手过来,既然这些今科进士、国朝举人愿意随军南下,自然不能让他们都待在昌化县那边。”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朱高炽表示了赞同,说道:“但你上次说的岗前培训考核,尤其是思想培训,我觉得很是重要,必须让他们清楚,自己来到交趾道之后需要做什么事情,又应当如何去做。”
朱允熥笑笑,看向朱高炽:“你是我部军司马,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
朱高炽却哼哼了一声。
然后便撇着双眼看向朱允熥,幽幽道:“是不是也将高仰止调过来,清化城要变成清化府,我想清化知府的位子你早就已经属意高仰止了吧。”
朱允熥点头道:“他是洪武二十五年的三鼎甲,恩科状元郎。若不是我给按下来,他现在已经是在翰林院做着编撰的清贵事情,等上两年就能去朝廷各部司做一个郎中。
现在在交趾道这等新征之地,做一个不显不贵的知府,算起来倒是委屈了他。”
朱高炽却是撇撇嘴。
最朱允熥这番话,全然不信。
更是连连哼哼着,脸上一副暧昧的表情。
他哼哼着说道:“大明律,直隶应天府以外,诸道知府,朝廷册正四品衔、领中宪大夫阶、授赞治尹勋,掌一府之地,万户人家,辖地政兵刑赋皆掌一人之手。便是任亨泰那位国朝头个拥有状元牌坊的人,也不曾有过这等起步。现在让高仰止做清化府的知府,又如何算得上是委屈了他?”
朱允熥胳膊撑在了桌子上,手掌拖着脸颊,歪头面色古怪的盯着朱高炽看。
朱高炽皱着眉,而后无奈的放下手上的活计,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没说对这件事有意见。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单单是要在交趾道推行改土归流,流通财货。还要用高仰止来撬动我大明部司衙门正印坐堂官,须得有州府经历之事?”
朱允熥面露疑惑:“为何你会这样想?”
朱高炽伸手,将水壶下的火苗压小了一点,好让热水煮开的慢一些,然后才缓缓说道:“文华殿行走。”
朱允熥眉头顿时一挑。
眨眨眼,示意朱高炽继续说下去。
朱高炽轻叹一声:“如果……如果说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让解缙、夏原吉、铁铉三人充任文华殿行走,也是在为未来筹备的吧。
从去岁开始,你就让他们三个人入宫署理参赞朝政奏章,这便是在铺路,又让他们都有过去到地方的经历,同样是在铺路。
如果我猜的没错,只要再等上一些念头,他们这三个文华殿行走,就连我恐怕都要改口称呼上一声大学士了吧。”
大学士一词自古有之,只是有时候具体字眼会有所不同而已。
譬如被称之为包龙图的前宋龙图阁直学士包拯。
朱允熥沉默了下来,这桩事情他从来没有和朱高炽谈论过,因为一切都是萌芽,都不曾具体放在优先项上去推进。
朱高炽看了眼朱允熥,不见他有别的反应,便继续道:“他们有了地方上的经历,又有朝中参赞朝政国事的履历,我很容易就能想到,你是要从另一个方向去恢复前唐、前宋那宰相之实。
如果这些都没有错的话,像高仰止这么一位心学出身的状元郎,身上还挂着翰林院学士的清贵官衔,如今起步于州府,将来就是你夹带里的大学士。”
朱允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是开口道:“按照你所猜测的,这样做会有何利弊之处。”
朱高炽这时候终于是停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是没有错的。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要做,弊端自然是有的。权臣是绕不过去的问题,只要有人到了那个位置上,一旦有了私心,大明就会出现手握权柄的权臣,或成大明动乱之根源。”
朱允熥点点头:“利处呢?”
朱高炽便回道:“后世子孙想来也不可能人人如皇爷爷,怕是连如大伯和你的子孙,也是少见。如果真的有些这些举措,至少可以保证我大明政令延续,不至于因为一人的决策,而导致天下徒然之间分崩离析。”
“如何完善此举?”朱允熥又问。
朱高炽迟疑的眨着眼看看朱允熥,良久后方才再一次开口:“监管,须得让他们心中有敬畏。皇权,大明君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兵权,君王必须拥有天下带甲之兵的控制权,甚至我认为武英殿也应当启用。民心,近来观清化城施政,民心才是维系我等能否在此地长治久安之根本。只要民心不变,朝中便是有奸佞,我家亦可屹立不倒,稳如泰山。”
“很难。”
朱允熥长叹一声。
政治管理,从古至今,哪怕是到了未来,就没有一个完美无瑕的体系。
因为,人治就决定了政治是以人的意志去进行的。
而人又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
朱高炽低声轻叹:“自八百年周天子开始,天下就再没近千年的皇帝,终究是要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
呜呜呜。
水壶口开始发出呜咽声。
朱高炽脸上一喜,露出笑容:“水煮好了。”
“启禀太孙、世子,陈琼来了。”
……
“臣,陈琼,召回百姓之时,手段有失,特来殿下面前请罪,请殿下治罪于臣下。”
茶室里,从大山里一路赶回清化城,却并没有缓口气歇息过片刻的陈琼,风尘仆仆的进了城主府,经由通禀之后进到茶室里,便跪在了地上沉声请罪。
刚刚煮开的水冲泡出来的茶汤有些烫嘴,所以朱允熥喝茶的动作很慢,而他也仅仅是淡淡的看了陈琼一眼。
一旁的燕世子、太孙部军司马朱高炽,则是坐的笔直,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眼帘微微下沉,嘴唇轻轻的动着。
“月前,本部前锋营将军、大明宁王朱权,领兵三千渡河,夺取谅山关,大将军率领中军抵达谅山关。”
“越日,谅山关火灭,前锋营将军不肯休整,再次领兵前出,追击敌部逃兵,共五日,杀敌两千,俘获过三千。大将军中军大帐,立于谅山城外。”
“三日后,大军休整完毕。大将军全军前出,叛逆陈元旦部前军不敌,溃之,谅山城为大将军夺之。此战,大将军部杀敌半万,俘虏万余。叛逆陈元旦部,推至谅江城,以河泽为险抵抗大将军进军路线。”
跪在地上的陈琼已经汗流浃背。
这样的前线军情奏报,本不需要在自己刚刚回城的时候讨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在这份军情奏报之中,大明可谓是天兵下凡,而和大明为敌的陈元旦已经被认定为叛逆,陈元旦统帅的安南叛逆军面对大明军队的时候,就是如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陈琼已经不敢想,处在谅江城前线的陈元旦,如今究竟是何等的心火中烧,焦急败坏,却又苦无退兵良策。
恐怕,陈元旦在谅山关丢失之后,就已经写信告知了大明,安南的一切都是黎季犛所为,他和安南陈朝都是忠心大明的。
只是想来,那位作为征南大将军的大明开国公是不会听一句话的。
大明正在以无敌的姿态,占领着安南的一片片土地,将其变成大明的交趾道属地。
这是此刻,陈琼从燕世子话音之中听出来的潜台词。
于是,跪拜在地上的陈琼,脸距离地面更近,屁股也愈发高高翘起。
“十五日前,前锋营将军领兵向西,占领太原城(没找到交趾道太原城之前的名字),西侧宣化城不战而降。前锋营将军转道东出,奇袭谅江城,一战而定。大将军正面进攻,两侧配合,叛逆陈元旦不敌,麾下折损过半,溃退至大罗城,据江而守,征召地方壮丁充实大军,观之或不再退,与城同在。”
安南已经完了。
彻底的完了。
陈元旦哪里是不再退,他是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大明已经达到了安南的国都大罗城外,他陈元旦还能让哪里去?
向西躲进深山老林之中?
听说大明那位原本坐镇云南道的西平侯沐英,已经将寮人部的地盘烧成一片白地了。
陈元旦西逃还能打得过西平侯沐英?
向南?
那更不可能了。
清化城这边的两万明军,就是一个负责关门打狗的角色,如今占据清化城的明军,已经将陈元旦南下逃窜的最后一条路给堵上了。
“大将军传信清化城,凡遇南下叛逆军,杀无赦,清化城不得放一人南下。”
陈琼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脸上低落的汗水,将地板给浸透。
没有轰轰烈烈的战事,没有可歌可泣的战斗。
安南已经成为了历史上的一笔墨字,此后只会有大明交趾道。
那自己呢?
自己这个陈朝王族之人,安南降卒,又会如何?
陈琼满脸汗珠的抬起头,便看到皇太孙正平静的盯着自己。
他心下一颤,赶忙低下头,莫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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