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徽亦是笑着应了一句,而后停顿了一下,见朱允熥不再开口,便带着众人躬身作揖,而后缓缓离去。
朱允熥就合手站在原地,一丝不动,仅仅是目光追随着这群大明朝的中枢大臣们从华盖殿离去。
“很平静啊。”
朱高炽环抱双手,站在一旁淡淡的说着。
这样的动作,在他前两年从北平城回京的时候,还因为体态肥胖而做不到,现如今倒是有些成了他最喜欢做的动作。
朱允熥微微一笑:“可不只是平静啊,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
朱高炽歪过头:“那就是冷淡?”
想了想,他又点点头:“看着都一团和气,却都还是冷漠的。”
朱允熥叹息一声,他一直期望能和朝堂上的这些中枢大臣们君臣和睦,可恨显然,大家的屁股永远都不可能坐在一起。
他转过身,拍拍小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真的不想在朝中任职?”
朱高炽当即退后两步,摇头翻眼道:“税署的事就不是事了?”
朱允熥呵呵一笑:“那可不算,毕竟没有旨意给你正名。”
朱高炽偏过头,不愿意继续搭理这一茬。
而解缙这时候也在詹徽等人出来后没多少时间,也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今科三鼎甲定下了,是任尚书他们推举的人。至于两榜进士们,大概也会按照他们合议定下。”
对这样在意料之中的结果,朱允熥并不打算再去多想。
倒是笑了笑,转口道:“过几日赐宴后,上林苑监的红薯就能收了,那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红薯啊。
明年到底能扩大多少的种植规模,全看今年栽种在上林苑那片红薯地里的红薯,到底能有多大的亩产。
解缙亦是笑了起来:“现如今,修路就是臣最关心的事情。待殿下大婚之后,应天城外通往太平府的路大概也就能修好了。”
“到时候,孤亲自验收!”
此间,君臣二人相识而笑。
……
越三日。
今科两榜进士名单早已在皇城内外公之于众。
苦读数十年,千里赴京赶考的举子们,已经是连醉三日。
今日,是皇帝在宫中赐宴今科进士们的日子。
按照规矩而言,这些新科进士们都是天子门生。
可谁都知道,这天子门生只不过是以示皇帝拥有取天下仕的意思而已。
等这些人一步步进入官场之后,他们的座师、恩师才是真正关系紧密、利益相关的人。
皇帝,就是皇帝。
赐宴时间定在了旁晚天黑之前,前后总是要一两个时辰,皇帝要和这些即将成为臣子的进士们谈话,要一起共饮,也要接受这些进士的进酒。
前前后后,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忙活不完的。
至深夜。
应天城上元县太平里。
东井巷,因为靠近东水关码头,此间住户构成颇为复杂。
大明税署上元县分司税吏万金彪,穿着那一身能叫地方士绅商贾胆颤的饕餮服,手中拿着一只陶酒壶,双眼朦胧、摇摇晃晃的走在东井巷中。
腰上的雁翎刀随着万金彪的摇晃,哐当哐当的发出响声。
万金彪本就是太平里的人,过往是在东水关码头做事,后面从了军,跟随着南征大将军、开国公常升以及太孙南下交趾征战。
在大罗城一战之中,万金彪追随太孙部首登城墙。
万金彪杀敌一十二,身中五刀两箭,最要紧的伤是在右臂,肘骨骨折,战场上容不得人休息,等杀光了敌人之后,万金彪的手肘也落下了无法完全康复的损伤。
军中是待不下去了,提刀劈砍几十下就会手抖,只能随行太孙回京。
又因为腿脚是灵活的,脑袋不是蒙顿的,加之自己杀敌一十二的功劳,万金彪便成了大明税署应天府上元县分司的副税司。
近来上元县的粮长税吏改制之事推进的很快。
抄没的过程中,像万金彪这些人,口袋里自然是充盈了不少。
今日刚在南边秦淮河与几位同僚喝过酒。
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万金彪还在思索着该如何让那些城外的士绅老老实实的听话,好让他们将太孙交代下来的事情做好。
听说太孙要大婚了。
税署必须要拿出一份成绩来作为贺礼,百姓要能吃饱饭,税署要能收的上来税,不叫人从中贪墨,他们也要能借此去过上富足的日子。
和和美美,一团和气。
想着想着,万金彪就想到了家中新近刚过门的美娇妻。
心头一热的万金彪脚下步伐便不由加快。
前头,过了那个李家前后五进的大院子,到了后面的小巷里面,就是自家那独门独院的小家了。
“该死的税署!”
“怎不叫这些破家灭门的狗东西都去死啊!”
“莫要叫莫要叫,小心别后面巷子里那姓万的听见了去。”
“我等现在连叫唤都不能叫唤了吗?”
“我可是听说,那姓万的仗着那身狗皮,才娶了那个小娇妻回家的,整日里弄得满院子晒被子。”
“一个税署分司的副税司能有多大本事?回头我等使点手段,趁他姓万的不在家,淫了那小娇妻……”
“好说好说!定叫那姓万的多几个野种。”
“……”
……
蹬蹬蹬。
噗通。
当皇宫大内的禁止在晨钟声中放开后,身着飞鱼服的孙成已经是满头大汗的冲进东宫,重重的单膝跪在了刚刚早起,正在庭院之中操练的朱允熥面前。
“殿下,大事不好了。”
“应天府出了灭门大案……”
“杀人者,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小事化大
刚刚打出一击虎拳的朱允熥,腰身猛的一晃。
孙成眼疾手快,快步起身上前,双手稳稳的托住朱允熥的双手,这才不至让太孙摔倒在地。
朱允熥满脸的诧异和震惊,反手抓住孙成的手臂:“确定是万金彪那个憨货?”
孙成脸色阴沉的点点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件事情弄不好就是个大麻烦。
朱允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算是镇定下来,一步步的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尽管脸色紧绷,眉头却是不断的跳动着。
大明之大,很少有人能清楚的明白到底是何等的庞大。
每一天大明都会有命案发生,每年都会有不少的灭门案出现。
可现在,灭门的事情和税署下面的人关联了起来。
朱允熥最不想看到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尽管类似这样的事情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可真的直接出现这样事关人命的事情,仍然让他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在得到了孙成肯定的答复之后,朱允熥便一直沉默着,思考着这件事情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首当其冲的,就是税署这个刚刚组建不久,便直接执掌天下粮长税赋最基层权力的衙门,会受到朝廷的质疑,乃至于会在民间形成很恶劣的负面形象。
百姓不会去深思剖析事件原本的样子。
他们只会认为,今年税署的人能灭门旁人,来年他们缴税的时候若是有半点做的不好,税署也能将他们给灭了门。
万金彪是税署应天府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他能在应天城里杀人,那税署其他分司的税吏就敢当天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这便是百姓们在对一个事件出现之后,最大可能产生的联想。
而若是被人从中抓住机会……
朝廷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最后,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的喊出,官官相护,上下包庇的言论来。
一声长叹。
朱允熥看向孙成,低声询问:“事情的经过如何?”
孙成赶忙回答:“昨夜宫中赐宴今科两榜进士之时,万金彪与上元县分司同僚想约秦淮河吃酒,半夜钟声时,万金彪醉酒返回位于太平里的家中,未曾到家,途中便将临街李家满门残杀。”
朱允熥微微皱眉。
每一次朝廷取仕放榜之后,在缺少娱乐活动的大明,这样日子里应天城百姓都是同庆之时。
而税署因为其特殊性,当属给税署官吏们的待遇也是极好的。
万金彪那憨货兜里有钱,又恰逢满城同庆文曲下凡的日子,自然也免不了和同僚们去吃酒。
只是……
朱允熥眉头愈发凝重:“便只有万金彪一人犯案?”
孙成连忙开口:“只有万金彪一人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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