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双目目光不断的闪烁着,看着眼前那好大一颗人头,小心翼翼的从朱允熥手上接回刀,对一旁的雨田示意眼神。
而后张辉便手持绣春刀,挑着那颗人头,向着兰阳县县衙外快步走出。
少顷。
县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朱允熥则是走到了一旁坐下,看了眼地上的尸骸,随后挑眉看向已经被吓得缩在一旁的雨田。
雨田赶忙上前:“殿下,此地血腥,是否要换个地方先行歇息。”
张张嘴,朱允熥却又再次轻叹一声。
在雨田忧虑的注视下,朱允熥摇摇头:“这次就该带着小胖出来的,身边竟然都没了人说话议事。”
站在一旁的雨田,脸上小心的露出一抹幽怨。
朱允熥却是挥挥手,而后顺势手撑着额头,微微闭目养神:“让外面的人都去处理灾情吧,再叫兰阳县的人进来将尸骸给清理干净了。”
没能成为可以和殿下说话的人,雨田心中带着些幽怨,点点头嗯了一声,避着地上的无头尸骸往外面走去。
……
兰阳县西南十来里处。
大地满目黄泥,道路难行。荒野之上,只有各村的百姓在清理田地中的杂物,重新栽种田埂,疏通沟渠。
一切,都是这般的荒芜和破败,鲜少能见到生机和活力。
便是在这样的当下,一行穿戴官袍皂衣的官吏,却是步履蹒跚的艰难跋涉着。
而在这一行人里,最引人注目的却还是要是走在头前,身上带着枷锁,穿着朝廷七品青袍、戴着乌纱帽的官员。
若是放在往常,这样的人该被称之为犯官。
但犯官戴上枷锁前,就会被扒下官袍,去了头顶的乌纱帽。
在戴枷官员身边,是开封府陈留县典吏领着几名差役。
典吏望了望前面不远处的兰阳县城,而后转过头看向身边自行戴上枷锁的裴县令,脸上露出不忍和不解。
“裴县,您砍了那陈贼,是为了咱们陈留县。砍了他一人,满城士绅大户都捐了粮。咱们陈留县的百姓,都是为您说话的。你又何必……何必戴着枷锁来这里向太孙请罪?您又何罪之有?”
裴本之摇摇头,脸上没有畏惧,一片淡然:“国法不可违,若我能肆意杀人,是否别人也能?那我朝律法还有何用?百姓还有何依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乃下罪己诏。本官不过一介七品县令,手无朝廷批文便私杀人之,岂能安然自处?”
典吏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愤怒:“裴县是因为那些人的弹劾?弹劾的奏章恐怕早就到了太孙殿下的手上,也没见殿下怎么做啊!若是殿下当真在意,早就派了锦衣卫拿了裴县您了!”
典吏觉得自家县尊什么都好,可以说是大明朝少有的好人了。
可偏生,就是这么的执拗!
一根筋的,活该当了整整八年的知县!
可是不管心里怎么为了县尊大人的不作为生怒,典吏还是长叹一声,目光闪烁的望向兰阳县县丞,只希望等县尊见到太孙殿下后,不会被严惩,最好是能够轻轻的放下。
这么一根筋的倔驴子,就算不升官,也该慢慢的老死才是。
裴本之却并没有为自己的前途会如何而去烦恼。
他甚至是慢慢的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道路一旁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林。
平原上,整个松树林明显的呈现一个高地土坡。
这是汉制坟茔的营造样式。
裴本之驻足观望,笑道:“这里应该就是汉留侯张公文成良的埋骨地吧。”
县尊又不走了,典吏只能无奈的跟着停了下来,转过头没好气的看向那一片坟包。
没好气的叫骂着:“张良的坟都有好几处,处处都说埋了张良,前汉能有几个张良?属下倒是觉得,这里不见得就是张良的埋骨地。”
裴本之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典吏,摇摇头:“你啊,当年将你从洪水里面救上来,就让你多读书,你偏不读书。”
典吏撇撇嘴。
“俺就不是个读书的人……”
裴本之不置可否,笑了笑:“所以你不懂我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典吏被县尊给弄得心头一阵烦躁。
不由的大喊大叫了起来:“俺是不懂!俺不懂您的大道理!可俺知道,您可能就要死了!”
“谁说我就要死了?”
裴本之忽然笑着反问了一句。
而后,他还优哉游哉的调整了一下戴着的枷锁,好让自己稍微的舒服一些。
最后裴本之慢慢的转头看向兰阳县城。
“说不定,太孙就等着我去找他聊天呢?”
典吏张张嘴,目光呆滞的望着自家的县尊老爷。
典吏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瘪瘪嘴偷偷的小声暗骂着:“就是个倔驴子!倔驴子!倔驴子!”
第三百六十章 大明的良心
兰阳县因为监国皇太孙的到来。
就好似是原本山涧一汪平静的潭水,被丢下了很小的一块石子,水面上开始慢慢的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县衙里的事情,在瞬间就在兰阳县城里散开,并且随着那可人头的亮相,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在兰阳县地界上传播。
而后,还没有等人们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廷此次随行而来的官员们,便已经开始按照路上的预案,带着此行头批五万担的粮食,开始了救灾的工作。
一项项的文书命令被传达下去,更多的随行官员在上直亲军锦衣卫的护卫下,向着开封府其他县域奔赴,与自徐州府之后便一路散下去的随行官员们,将会撑起整个受灾六府的赈济之事。
“太孙驾到,曹官已死,人头在此,都来看看。”
一个好大的人头,被插在一根竹竿上,由着一名兰阳县的县衙差役骑在马背上手持着,在差役的周围是一队锦衣卫监督下,操着兰阳县的方言大声的呼喊着。
声音回荡在兰阳县县城内外,飘向了田间地头上已经是日复一日,连续劳作半月有余进行田地清淤、疏通的百姓耳中。
差役在锦衣卫们的差使下,每到一处百姓聚集的地方,便会放慢速度,直到完全的停下来,而后便将手中的竹竿放低,对着四周围过来的百姓不断的转圈展示。
其实并没有多少兰阳县的百姓认识已经在此地就任大半年的新县令曹智圣。
可当那么大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他们的眼前晃过的时候,所有人都选择了相信。
人群中,似乎发生了一些无声的变化。
差役手臂颤颤的望着周围的锦衣卫,得了继续的示意后,便慢慢的再一次提起速度,向着下一个地方传徼曹智圣的人头。
乃至兰阳县黄河大堤下游决口处。
竹竿上留下的鲜血,早就已经凝固了起来,将差役的手牢牢的粘在竹竿上。
曹智圣的人头迎着从河堤决口后吹来的风,悬在半空中来回的摇摆着。
差役再一次的大喊了起来。
决口处的河工们手上的活计不曾停下,搬砖的、抗包的,人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在做。
整个河堤上,无数的河工像是蚁群里的一只只工蚁,布满了整个河堤上下,却没有一个人对差役的呼喊感兴趣回头观望或是好奇。
差役颤巍巍的回头,看向那些个锦衣卫的杀人狂。
深吸了一口气,差役面带狠色的握紧竹竿翻身下马,然后便踩着河堤下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河堤的决口处跑过去。
等到差役跑到已经被垫上了大半层高的决口上,整个人也气喘吁吁了起来。
差役将手中的竹竿深深的插进脚下的泥土中。
看着周围任然无视他的河工们,心中满是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最后,差役只能冷哼一声,挥手指向头顶上的曹智圣的人头,怒吼道:“这是咱们兰阳县县令曹智圣的人头,已被皇太孙砍下,叫我传徼各地,好让大伙看清了,朝廷是心向咱们的,太孙是来救我们兰阳县的!”
河堤上下的河工们,终于是默默的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无声无息的看向了站在决口上,高举手臂指向竹竿上那颗人头的差役。
一瞬间,被千百人视线关注,原本还怒声高呼的差役,不由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却还是强自镇定的挺着脖子。
在差役焦急的等待中。
河堤上下的河工们终于是缓缓的挪动了脚步。
最先动的是离着差役最近的那些河工。
第一名河工走到了差役的面前,瞧了瞧差役,冷笑了一声,摇摇头伸出满是污泥的手拍在了早就已经心生畏惧的差役肩膀上。
随后,是第二名河工走到了差役面前。
依旧是伸出站满泥水的手掌,拍了拍差役的胸口。
“既然是咱们兰阳县的人,那身上就得沾点泥水。”
说完之后,这名河工便默默的走向了远处。
差役这个时候已经愣在原地,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在他的眼前,一名名河工将满是泥水的手掌拍在自己的身上,一名名河工从他的身边走过去。
不知何时,差役身边传来啪嗒一声,惊的他浑身一颤,转过头只见自己插在地上的竹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不知哪一个河工给带倒在地。
就在差役胆颤的想要将竹竿重新竖起的时候,一直满是污泥的大脚掌,已经是啪叽一下的重重踩在了人头上。
“啊……”
差役失声大喊着。
曹智圣的人头,已经被重重的踩进了地下。
绝对是故意的!
这些人绝对是故意为之!
差役愿意用自己的亲老娘发誓,他亲眼看到那名河工的脚踩在曹智圣的人头上,整个人都在用力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那支脚上,最后更是狠狠的向下一沉。
护送差役的锦衣卫们,这时候也闻声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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