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堤之上,目下里已经是招募征辟到了不少的百姓,为后续修整黄河大堤做着前期的筹备工作。
随着皇太孙的到来,整个大堤上一时间红袍无数,青绿遍地。
潘德善此刻很是激动。
尽管他已经成为黄河水务总督,总掌千里黄河安澜之事多日,但今天看着皇太孙亲自带着整个河南道三司衙门的官员到来,还是让他一阵的心潮澎湃。
明明已经是正三品的总督,但潘德善今日还是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常服,两只靴子和裤脚也早就站满了泥水。
潘德善脸色红润,走在前头领着朱允熥等一行人。
他挥手指向滔滔河水奔流不息的黄河河面,朗声开口道:“殿下,此处便是黄河上诸多渡口之一的柳园口。”
朱允熥眺望向前方的河面。
在他身后的朱高炽、朱尚炳,以及如今河南道三司衙门的主官裴本之、高于光、于马三人,并数量众多的官员们,皆是随着潘德善的指向张望过去。
裴本之作为在河南道为官八年,如今又是河南道布政使,可以说是河南道当时无愧的官场第一人。
他开始轻声带笑的为众人解释了起来:“柳园口过去,便到卫辉府封丘成,再往北即可入北平都司。过往,河南泰半供应九边之物,皆是由柳园口过河的。
说起来,诸位或许鲜有听闻,这柳园口还流传着两则故事,闻之动人,催人泪下。”
新任的河南道布政使,似乎是个很有趣的人,并没有因为官阶的骤然兴起,而变得桀骜起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上上下下的新换官员,对裴本之这位骤起的河南道布政使,也多有亲和之举。
高于光更是眉头一挑,附和道:“哦?不知裴方伯,能否为我等说道说道?”
朱允熥亦是侧耳听了过来,目光却是向着大堤后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张望过去。
余下人等,则是纷纷目光好奇的看向裴本之,等待着布政使为众人叙说故事。
裴本之也不见外,轻咳一声便说道:“一则太长,待下回我做东,亲自烹煮几样,与诸位饮酒之时再说。今日只说另一则,那位叫做柳园的女娘。”
故事,有女娘。
那必然是个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了。
即便在场之人,无不是大明在朝的衣冠禽兽,可谁又不爱听这样的故事呢。
身为河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于马,更是不见统兵大将的沉稳风度,反倒是催促道:“裴方伯莫要再吊我等胃口了,快快说与我等知晓吧。”
河堤上,发出一片笑声。
裴本之白了于马一眼,便继续道:“且说这位很久以前,名叫柳园的女娘。传闻此女,生的便是美艳绝伦,在故乡的时候,便被人们传颂在外,羡慕其美貌容貌。
那时候,有朝廷选秀。柳园女娘因其自幼容貌冠绝地方,被举荐而上,选为美人,自故乡而别,来此处意欲渡河而过进京侍奉。”
不等裴本之再继续往下说,朱高炽便已经是重重的咳嗽一声:“裴方伯,不如先说说那另一则故事吧。”
说着话,朱高炽还不忘向裴本之挑动了一下眉头。
在场众人也默默收敛了一些原先的笑声。
朱允熥无声的观望了并无异样的平原好一阵,听到身边的故事声忽的戛然而止,不由皱眉拍了一巴掌小胖的肩头。
而后他对裴本之说道:“自古无有不选秀,既然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但说无妨。”
朱高炽哼哼了两声,自己纯属是多嘴了。
裴本之拱了拱手,这才继续道:“那时候,人人赞美柳园姑娘的美貌,便是她的父母家人,也觉得女儿能选入皇帝身边,乃是阖家之幸。却无人知晓,柳园姑娘对家人和故里的思念和眷念。
那一日,柳园姑娘坐船行于河面之上,望着岸边渐渐朦胧的村落,不禁失声恸哭。哭声凄切哀婉,感动河伯。
黄河顷刻之间掀起滔天巨浪,打翻龙船,将柳园姑娘借走做了水神,永远守护在家乡旁。而柳园口之名,方才由此流传下来。”
说完之后,裴本之也不禁想要抽自己两巴掌。
众人也尽数沉默。
朱允熥望着沉默的众人,却是笑了笑,双手拍了拍制造出响声来。
他看着众人,轻声道:“看起来,关乎黄河的故事,恐怕大凡都是如此的。”
潘德善在一旁立马躬身道:“殿下励精图治,今有黄河水务总督衙门创立,臣总督黄河水务,定叫黄河安澜,不叫柳园姑娘倾覆黄河之事再生。”
朱允熥摆摆手,无关紧要道:“即是故事,便不可作数。此亦是寓言,如警钟常响彻于我等头颅之上,告诫我等要以芸芸众生黎民生机为要。”
裴本之和高于光赶忙带着官员们躬身作揖,出声响应。
朱允熥却是忽的露出笑声,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又道:“说起来,应天城那边通往杭州府正在修建的水泥路,你们也都知晓吧。”
众人纷纷点头。
应杭水泥路的修造,今年在朝中是有过一轮热议的。原本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是要同时开工三条水泥路,最后还是经过角逐,暂时先修一条。
朱允熥便说道:“你们或许不知道,那水泥之法,这一次也被用在江南那无数的沟渠河流之上。新修桥梁,可承载万钧重物,犹如坦途。”
皇太孙身处黄河之上,却说起了江南的水泥路,话题转变的有些快。
可众人却依然是从最后这番话里,品出了真意。
高于光悄然抬头,看向朱允熥身后那数百丈宽的黄河,心中不免生疑。
水泥之法,能让黄河也变成坦途?
裴本之则是觉得,若是水泥之法当真有用,也是未尝不可试的。
如若成真,大明岂不是便能将黄河天堑变坦途?
若是当真做成这件事情,大明便可万世流名。而更为重要的是,黄河将再也不会成为阻拦大明南北的障碍,九边也将会得到更强劲的支援。
南北交流,将会变得更加的从容起来。
朱允熥笑了笑,桥梁工程的复杂性和难度,不是他能够解释清楚的,也不是他想做成就能做成的。
那是修造横跨天堑的桥梁,不是在土地上铺设水泥路。
二者,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事情。
不过总是要心存希望和畅想的不是?
若是连想都不敢想,世间万事万物,又如何能得以成真?
朱允熥笑笑道:“还望诸君力往一处使,说不定哪一日,我等眼前这条大河天堑,就真的会变成坦途了。”
说完后,朱允熥的脑海中便当即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座由无数巨大的水泥桥墩构建起来的桥梁,横跨这条奔流万年之久,无数华夏子民只能撑船而渡的大河。
巨大的钢铁构建如同龙骨一样,跨立在桥梁之上。坚韧的钢轨,沟通了南北两个方向。
忽然,苍茫大地上,响彻起了一阵嗡嗡嗡的蒸汽声。
天边是一道洁白的水蒸气,拔地而起,飘散到天空中,变化成一片片的云朵。
一列动力十足的蒸汽火车,拉动着数十个巨大的车厢,哐当哐当的疾驰在钢轨上。烟雾中,车厢窗户后面,露出一名名披甲戴胄的明军官兵,还有那些南来北往寻亲访友的百姓。
在火车的后半部分,是一尊尊口径硕大的新式火炮,以及无数的武刚车、军阵军械。
最后的最后,是一车厢一车厢的粮草物资,商贾的货物。
通宵达旦之间,整个大明因为这些存在,而变得宛如一个整体,帝国的血脉在蓬勃强劲的流动着,时时刻刻为帝国带来充足的动力。
举世皆明!
日落为明,日出为明。
“殿下,臣并总督衙门对水泥之法,如今也有些浅显的尝试,还请殿下能拨冗指点。”
潘德善的呼喊声,将已经畅想到了无数年后大明的朱允熥给重新拽回现实。
朱允熥的目光恍惚了一下,看向现实里的大明。
他不曾惹人注意的自讽的笑了笑,而后看向潘德善:“但说无妨。”
潘德善面色恭顺,引着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等转过一道河湾后,潘德善引着众人看向大堤下那一大片被清空,并且夯实铺平的工地。
只见在这一大片的工地上,如今依然是堆放了无数的砖石木料。在中间位置,好一片巨大的工坊,悄然的拔地而起。
几座工坊在朱允熥的视线里,是何等的眼熟。
他不由的看向一旁的潘德善,目光之中透露出一丝好奇。
潘德善轻声道:“臣自徐州府之后,便往应天回了函。请大匠师调拨些人手过来,与臣用之于黄河河道之上。
这些便是前不久便开始赶工弄出来的混凝土工坊。此地不产石料,所以水泥生产,臣是定在了河南府那边。此地只用于混凝土的生产。”
在潘德善的介绍下,朱允熥与众人再次将目光投注到大堤下的工地上。
只见在那些工坊中,目下正不断的有一车车的混凝土给运送出来。而后便会集中在一块儿,交给另一批人,将这些混凝土倒入地上的一个个木范之中。
在周围一大片的空地上,无数只木范摆放在一起,宛如一个军阵整齐密集。
从成色上看,距离越远的木范,里面的混凝土颜色便越浅,越往里则颜色越深。
在另一侧的空地上,则是有无数浅颜色的混凝土长条给对方在一起,像是一道道厚实的城墙一般。
裴本之、高于光等人不知其中的原因和道理。
朱允熥却是一眼就分辨出了潘德善此举的意图。
他不由轻声开口道:“是要用水泥之法,取代石条?”
潘德善点点头,却又是摇摇头:“臣等近来日常研习,深感若是用水泥之法浇筑出来的这些水泥砖板,将会大大加快修筑河堤的进度。
虽然水泥浇筑砖板,看似工序颇多,过称复杂,却是可以同时大量生产的。而原先历朝历代修筑黄河河堤所用的石条,却需要从山上完整取下,又要耗费人力专门凿刻成型,而后再将那些沉重的石条运到所需之地。
反观水泥之法,却是不许这般繁琐耗时。
只不过,臣等还以为,石条仍是需要用于不少地方,所以也算不上是完全取代石条。”
这便是专业人士的解读了。
无论是新任的河南道布政使裴本之,还是按察使高于光,亦或是都指挥使于马,对此已然是懵懂无知了。
现场便只有朱允熥继续开口,与潘德善交谈起来:“总督衙门对水泥之法的运用,可还有旁的见解或是尝试?”
潘德善重重的点着头,脸上流露出一抹喜色。
他挥手便指向众人脚下大堤,往大堤的底部指了过去。
“殿下,总督衙门与张大匠师派来的人交谈过,随后得出了一条可行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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