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为了给整条战船平均配重,在后舱增加了两台蒸汽机之后,更换船头的撞角,用以确保战船不会后重前轻。
望着因为密封性而不得不斜插入水的传动杆,朱允熥倒是也很想登船,亲自体会一下。
朱允熥看了张二工一眼:“劳烦张侍郎安排船只让我等登船。”
张二工心中无奈的长叹着,拱手领命。
随后他便转身与麾下官员安排皇帝、太孙等人的登船事宜。
“让人先回船上,叫蒸汽机熄火。再多叫走江船游曳于蒸汽战船周围,以备不时之需。”
张二工脸色凝重,随着在朝中为官日久,他终还是体会到官场上的规矩和皇权的森严。
麾下领了命,当即便去江边的码头栈桥上安排事情。
这一头朱元璋已经带着两个大孙子,沿着最外侧的造船平台往江边码头而去。
即便是已经看了许久,朱元璋对身边造船平台上的在建船只,也是感觉好奇和兴奋。
他挥手指向平台上最大的一艘在建战船:“这是水师五千料的宝船吧,这一条船需要多久才能完工?”
“回陛下,若在过往,这一条五千料的宝船,抛开备料备工诸事,仅在这造船台上,就需要龙江造船厂一整年的光景才能打造出来。”
朱元璋抖起衣角,双手背后,侧目望向张二工:“如此说来,现在更快了?”
张二工朝着朱允熥拱了拱手:“臣等时前与殿下商榷,得流水同工作业之法。如今,便是这五千料的宝船,龙江造船厂也能在十月之内完工下水。”
朱元璋顿感好奇:“你与太孙商榷而得之法?”
张二工连连点头,称赞道:“太孙殿下天资颖慧,实在是微臣所不能及的。微臣能有今日的这些功劳,全是太孙殿下所赐。殿下时常有奇思妙想,让微臣等人茅塞顿开,事情也就办的更顺了。”
朱允熥有些无奈,整个朝廷,这话也就张二工能说。而他更无奈的是,就连张二工现在也变得有些‘巧舌雌黄’了起来。
一旁的朱高炽则是开口道:“有载,秦有同工同做之法,秦之强弩军械,专人责成一处。想来,熥哥儿便有从此处借鉴之意。”
这话就听的朱元璋愈发满意。
老爷子连连欣慰点头:“还是读书的好,要多读书,更要给书上的东西都用上才最好。”
说着,老爷子眼神激励的望向朱允熥。
“近来做的不错。”
朱允熥连忙躬身颔首,只是心里却是嘀咕了两句。
这些日子,因为自家两个崽崽被养在乾清宫,自己在老爷子那里的地位可谓是江河日落,与过往那是大相径庭。
朱元璋今天显得很兴奋,双眼不停的在造船平台上巡视着。
每见一样新奇事物,便要拉着他的工部左侍郎张二工询问细节。
只是张二工每每都是各种造船上的生僻工艺名称脱口而出,朱元璋也不寻思去理解,就是拉着要张二工说道清楚。
便好似是随着张二工的叙述,老爷子自己就已经亲临了造船的全过程。
二百多丈的路,很快便在朱元璋那浓郁的求知欲中走完。
江边码头栈桥上,早就已经停泊了几艘调过来的走江船。
在江心洲和岸边中间的夹江里,下了船锚的蒸汽战船上,最高的那根桅杆顶部,一名望手正手抱桅杆,不时的眺望向岸边,时而又低头,似是在与穿上的人通报皇帝的位置。
“爷爷小心。”
眼瞅着老爷子兴致冲冲的就要直接跨上走江船,朱允熥轻喊一声,疾步上前,轻飘飘越过栈桥和船舷,停在甲板上,探手伸向身形有些不稳的老爷子。
朱元璋手掌紧握朱允熥的手臂,这才止住因为准备不足便要跨上走江船,而有些晃荡的身子。
待爷孙站稳脚跟,朱高炽、张二工等人也都一一登上船舱甲板。
望着前方的江心洲,因为脚下随波逐流的走江船,而不断起伏的画面。
朱元璋微微一探。
朱允熥悄然看了有过:“爷爷有何心事?”
“俺只是在想,这千里大江,中原百姓横渡者至今夕又有几何?南北往来,唯有渡船而过。”朱元璋拍拍身前的船舷栏杆,轻声道:“不知何时,我中原百姓才能平步越过这道天堑。”
“天堑终有坦途日。”朱允熥脸色坚信,笑道:“潘德善在黄河河道上,以水泥筑造减水坝,抵御上游洪水,减轻下游冲击。
此法若是成功,则中原这两条大江大河,以及那无数的河道,再不需舟船便可横渡。”
朱元璋顿时心中一颤。
他本只是一句畅想而已,却不想竟然会从大孙子嘴里,听到确凿的可行性来。
朱元璋当即转身,伸手抓住朱允熥的手腕:“熥哥儿!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大,甚至是变得颤抖起来。
引得一旁的朱高炽和张二工侧目看了过来。
朱允熥轻笑一声:“中原桥梁历来皆为石、木为主,因其质地,跨度至多不过数十百来米。而如长江黄河,河深水急,桥梁横跨,不提建桥材料质地,单单是这水流流速,就能冲垮所有的桥梁。”
“那水泥又如何确保所造桥梁不被冲垮?”朱元璋急声询问,双眼满是期待。
“孙儿与潘德善就黄河河道减水坝施工,做过推演。上游筑坝拦截分流河水,减水坝位置清理河床淤泥,深挖至底,浇筑水泥墩,层层累上。待水泥墩凝固,再清开上游拦水坝,则减水坝成。”
朱允熥徐徐道来,神色平静。
他与潘德善,亦如他与张二工,往往都是就一个问题,提出一个可行性的解决办法。
而至于究竟该如何解决,还是得要潘德善、张二工他们去具体探究。
自己拥有的只是这个时代所不具备的知识点而已,到底该如何实施,还得将就术业有专攻。
朱元璋皱眉细想,倒是也想起来河道总督前些日子,上过一道奏章,上面便有提及减水坝。
老爷子啊了一声,脸色郑重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深沉:“减水坝又与跨越这大江大河有何干系?熥哥儿,若是我朝能将这大江大河之天堑,顺服为坦途,你可知是多大的影响?”
朱允熥点点头。
他想了一下那一句今日天堑变坦途。
脸上微微一笑。
“孙儿自是清楚。”朱允熥轻言细语,解释道:“若是天堑变坦途,我朝百姓南北往来便再不需借舟船之力。而商贾行商亦可节省舟船之费,货物再至售卖之地,百姓购进之价亦可节省。”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顿了一些,看向老爷子。
最后,他才继续道:“而最重要的是,若天下江河皆可变为坦途,我朝大军南征北战,将神速也,战马不停,大军一往无前,朝夕而至。
应天出兵,无须舟船耗时,铁蹄阵阵跨越江河,直往九边塞外,畅通无阻,行军之速倍增之。”
一支万人的京军,从应天城出发,前往宣府镇需要多久的时间?
且不说往后的路程如何。
仅仅是从应天城跨过城外的长江,踏足江北之地,就需要一整日的时间。
水师战船需要停靠在龙湾码头,将这万余将士送往江北,且还要拉送战马、军械、粮草等等军用之物。
若有桥梁横跨江面,一万人的兵马北上,只需个把时辰足以。
老爷子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光了。
朱允熥轻咳一声:“只要潘德善的水泥减水坝筑成,便说明朝廷可以借助水泥减水坝之法,在这江面之下打下一个个的桩子,高出水面,再于其上建造桥梁桥面,那时候则无需担忧江河之水的冲刷,可保百年无忧,到那时天堑亦可便坦途。”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懂建桥一事,却知道只要这些水泥减水坝的桩子若是当真能抗住江河之水的冲刷,那在这些桩子上横跨建造桥面,绝对是可行的法子。
哐哐。
不远处的朱高炽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张二工。
他转头看向这位质朴的新晋工部左侍郎,低声道:“我记得没错的话,水泥一事,侍郎也是有经手的。今日熥哥儿所言,可否当真?”
张二工微微皱眉。
他烧水泥、造蒸汽机、造火车、蒸汽战船,从事的事情到底还是和治河、建桥有所不同。
只是稍稍细想,估摸着水泥的可塑性和坚固性。
张二工沉吟良久之后,还是开口道:“只要潘总督的水泥减水坝真的能立在黄河河道之中,那殿下所言便绝对可行!”
仅仅是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张二工已经想到了施工的办法。
就算水泥减水坝存在不可靠,但只要它能立在江河中抵御水流的冲刷,到时候大不了将那些个水泥墩子建造的间距拉近一些便是。
水泥墩子建造的高一些,也可防备将来可能发生的大洪水。
只要桥面足够的高,就不用担心会被水流冲垮。
想着想着,张二工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应天城外,长江上下游哪些地方是可以让朝廷用来建造跨江桥梁的。
朱元璋这时候已经深陷天堑变坦途的畅想之中,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抓着大孙子的那只手一直是紧紧的攥着。
“爷爷,到地方了,该上船了。”
朱允熥忍着手腕处的胀痛,望着走江船已经是靠在了蒸汽战船旁接驳,立马轻声呼唤着。
“嗯?啊!”
朱元璋目光一闪,抬头看向遮蔽住自己眼前整片视野的庞大战船,连忙低头皱眉,松开大孙子那条一直被自己抓在手心的手臂。
因为试验,目下这艘大明第一条蒸汽战船上,并没有官兵,只有少数复杂战船正常航行的水师水手和炮手,和数量众多的匠人,在几名自龙江造船厂获封朝廷官职的匠官在。
自从张二工以匠籍成为大明朝的官员之后,朝廷亦是有过数次考功,从朝廷治下的匠籍里面遴选功绩或是才能足够的匠人,晋升成为匠官。
虽然只是末流,但影响却是非凡的。
通过那条摇摇晃晃,挂靠在船舷外侧的楼梯,朱元璋满怀期待的踏上蒸汽战船。
皇帝今天备受震惊和冲击。
便是站在随波颠簸的战船上,脸上却透着激动的光彩。
朱元璋举目望去,巨大的桅杆,高高竖立在甲板上。因为是要停泊,对装配的新式火炮进行设计试验,以检验新式火炮在蒸汽战船上的合配度。
甲板上飘散着的硝烟味,表明火炮的射击试验已经持续了很多次。
朱元璋在甲板上走到面朝江心洲的一侧,望向岸边一片被火炮狂轰滥炸后的场地,随口道:“那些都是今日试验所造成的?火炮在船上的准头如何?威力又有几何?若是战船开动起来,又能否保证准头依旧?”
作为开国皇帝,朱元璋深谙兵事,几句话便将这蒸汽战船最重要的问题指出。
张二工看向一直站在甲板上的一名绿袍匠官。
对方立刻会意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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