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邹学玉也在汤醴的邀约下,坐在了解缙、常森这一桌。
至于其他人所坐位置,便与此处有了些距离。
解缙抬头看了常森一眼,随后轻叹一声。
“你们这是觉得陛下会不信任你们?”
常森开了口,解缙便知道这几家人的心思。
就如同常森方才所言。
朝廷现在是个什么局面,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哪些人可能会出手制造混乱,大伙也心知肚明。
而常家、徐家、汤家还要这么做,是在怕皇帝生出疑心,觉得他们是在图摸不轨。
这都是前面那些年陛下的手段,吓着这些人了。
今天这场局,就是为了和皇帝说明了,他们是为了太孙,是为了洪武新政,是为了天下黎庶,是为了大明江山。
刚刚坐下的汤醴连忙开口:“解阁可万万不敢这般说。我等各家皆是开国功勋人家,当初都是追随着陛下起于淮右。我等忠心耿耿,为大明出生入死,父辈兄长常有马革裹尸之事。实乃臣下忠孝,陛下信赖也。”
邹学玉在一旁察言观色,解释道:“汤都督,解阁并非此意。”
解缙举手,止住了邹学玉的话,看向常森、汤醴二人:“皆为国朝社稷,自不会计较此处。”
常森点头道:“其实今日无关其他,在我等看来,即便地方上生乱又如何?乱起来才好,乱起来朝廷才能看得清都是哪些人在作乱。
我等武人也做不得解阁以及诸位那治国的事情。这生了乱,我等便领兵平定,只要有我等在,有朝廷百万雄师在,这天下便乱不了。
今日我等几家商议着,便只说一桩事情,却也是我大明如今最是要紧的事情。”
解缙微微颔首,眼睑下沉,双眼微微眯起。
邹学玉会意,开口道:“不知统领所言,是何事?”
常森和汤醴对视一眼。
最后还是常森点头道:“国本。”
解缙当即睁眼,侧目看了过来。
常森沉声道:“解阁和朝中各部司衙门的官员,每日忧虑的是天下该如何治理的更好,百姓如何温饱。
我等武人愚钝,所想的就是天下稳定,国家平稳。
也不叫解阁、邹知府见笑。
我等人家,虽是那与国同休的开国功勋,享受着世人羡慕的荣华富贵,代代而传。
但我等人家,却也是满门于国家同命运,一身恩荣皆系于陛下。
明君难得,前元天下大乱,陛下起于淮右布衣,我等人家亦如此。而今天下大定,风调雨顺,朝中贤良无数。
陛下乃千古难见明君,太子亦有明君之相。这些年,皇太孙殿下渐年长成,眼看着亦如陛下、太子。
我等自然也是乐的太平。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想要制造动乱,图谋不轨,行那逆天之事。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功勋人家之于朝堂,更盛之。
到那时候,不说天下大乱,便是我等人家,恐怕也就没了与国同休的恩荣了。”
文官们希望天下安宁,朝中的功勋武将们也同样如此希望。
没有哪个功勋人家、军中将领,会希望天下大乱的。
他们最多是希望,朝廷能够有着不断开疆拓土的动力,好叫他们这些人能不断地获得军功。
汤醴轻咳一声,引得解缙和邹学玉二人注意。
汤家如今是太子妃的娘家,即便是没有人说过,但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的那所谓的太孙党,汤家在其中一直是核心地位的。
汤醴双眼阴沉,眼底泛着杀气,毫不客气的沉声道:“所以必须找到朱允炆,必须要在殿下知晓之前,以谋逆之罪将其击杀!不留后患!”
常家输不起,徐家输不起。
汤家更输不起!
解缙目光微微一动,眼底多了几分惊惧。
邹学玉更是连忙低下头。
那人虽然如今已经被废黜多年,可说到底那也是皇家血脉啊。
这话也是自己能听的?
好想下山挖沟。
邹知府心底泛着可怜。
汤醴却是继续冷声说道:“中都那边的消息,殿下头天封城清剿城中白莲教贼子。翌日,那朱允炆便携妻独身出城,自此消失不见。
他怎么敢的!
独身出城?恐怕定是蒙蔽殿下,见凤阳城中白莲教贼子尽数被诛,方才在翌日出城潜逃!”
解缙目光闪烁,提醒道:“废广陵郡王究竟因何失踪,朝中尚未查明。”
汤醴张开嘴,刚要说什么,却被常森伸手拦下。
这位统领上直亲军卫的大统领,面带轻笑开口道:“解阁,不论炆废人如何失踪不见的。他那个身份,便会引起无数的麻烦。
此等麻烦就不是诸如地方生乱、新政所阻可以比拟的。
若是他被贼子裹挟起事,再将此番河道上的事故牵扯进来,借此攻讦朝廷,诬蔑新政,构陷殿下。便是朝堂自知,可天下人却会如何想?
河道总督衙门所建的拦水坝、减水坝,朝廷耗费了多少钱粮?这一次被毁,有闹出多少伤亡?
到时候,天下人恐怕只会认为,是殿下在其中贪墨舞弊,是殿下为了一己之私致使地方生乱,百姓受灾。
甚至于到时候,那些贼子还会将洪武二十四年的事情重新翻出来。那时候,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殿下,如何看待陛下和太子?
我大明皇室,恐怕是要落得个与前唐一般的名声了!”
洪武二十四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寂寂无名的皇孙,忽然一夜之间像是开了智一样,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频频刷新人们的认知。
随后,宫廷之中生了变故。
即便是被层层掩饰。
可人们当真不知,那是一场宫变?
而前唐是什么名声。
皇家无情,手足相残。
解缙眉头皱紧,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思考着某个决定。
常森则是冷笑一声,看向低着头一心想要下山继续做那单纯的挖沟之事的邹学玉。
“邹知府。”
邹学玉肩头一震,双眼茫然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常三爷:“常……常统领有何吩咐?”
常森脸上的笑容平和了一些:“邹知府你且说说,若是那些贼子起事,或是在地方和朝中制造混乱,到时候是否会有弹劾新政的奏章以及上告的文书出现?”
邹学玉眨眨眼,茫然的点点头:“想来……想来应该是有的……”
常森手掌拍拍桌子,继续询问道:“若是如此,邹知府以为到时候,可会有针对殿下的弹劾奏章、上告文书?”
“这……”邹学玉看了眼解先生,终究还是点着头小声道:“想来也是会有的。”
常森当即双眼一沉:“如此,朱允炆必杀之!”
……
蹬蹬蹬。
奉天殿。
这座只有举行大朝会、大典礼时候才会启用的皇城三大殿之首,在那高高的陛阶上,御案后。
罕见的出现了皇帝的身影。
而今天,皇帝也完全不同于以往。
朱元璋今日里,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明黄团龙窄袖圆领袍,内着绯红交领里衣。
老爷子双目深邃,正坐在龙椅之上。
而在层层陛阶下,大明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指挥使蒋瓛,身着飞鱼服,腰上配着绣春刀,好不威风的装束。
此刻却恭敬的跪在大殿金砖上。
已经整整一刻钟了,皇帝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蒋瓛心中有些疑惑,陛下是在思考这一次要杀的人数到底是多少吗?
终于,头顶传来了那熟悉的,属于皇帝陛下的声音。
“蒋瓛,幕府山那边人都到齐了?”
……
第五百零七章 渡口驿最后的机会
皇帝在正常的时候,声音总是不大的。
这叫皇帝仪态,也叫做不漏声色。
不过,皇帝的声音却回荡在整个奉天殿内。
蒋瓛双手撑在地上,小心的抬起头,只是看了一眼龙椅上,那因为距离而显得有些模糊的皇帝陛下。
这位执掌锦衣卫多年,能叫小儿止啼的指挥使,姿态恭敬,语气谦卑:“回陛下,今日幕府山上,人都到齐了。”
蒋瓛回了话,大殿里再一次的回归寂静。
御案后的龙椅上,朱元璋的右手轻轻的扣在了案上。
在他手掌下,是一份装着急奏的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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