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印封已经被拆除,里面的内容,明显已经被皇帝审阅过。
朱元璋默默一笑,抬头看向跪在大殿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各家的小子们都到了?解缙那小子,可曾带着他那帮得意学生作出几篇佳作?”
“回陛下,除了魏国公因为身在内阁,未曾过去,在京各家子弟都过去了。”
蒋瓛不带任何赘述和修饰,直白平静的说着:“解阁老与其学生,倒是以登高为题,各作诗词一篇。”
龙椅上。
朱元璋目光平静,让人猜不出这位开国皇帝到底在想着什么。
只见他平静的开口:“内阁倒是显得冷清了些。”
蒋瓛低着头,只是心中却已经生出了无数的猜想。
内阁大臣的人数要再次增加?
作为皇帝手中那把最及时、最锋利的杀人刀,蒋瓛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忠实的履行皇帝的意志。即便自己听到再多的话,知晓再多的圣意,也不可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而皇帝的考验,却是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生。
朱元璋淡淡的扫了蒋瓛一眼,便轻笑一声:“既然以登高为题,也就不必看都作了什么诗词文章。倒是咱大明的那些老牛,怎得时不时就会摔死,还得要等上林苑监最近办的那个集中养殖的事情弄成了才好啊。”
蒋瓛这时候方才笑了笑,开口道:“听说袁少师最近很是恼火,说是自己应当随太孙殿下一起去关外,亲眼看看关外的牧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原本只是将此事当做一桩笑谈说与皇帝听。
朱元璋却是目光闪动了两下,扣在那份急奏夹本上的手指也轻轻的敲击了起来。
回想着那小子送回来的这道急奏上所写内容,朱元璋的嘴角下意识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孩子啊。
我大明朱家,倒是不必再担心,生出如那前唐旧事来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定睛看向跪在地上的蒋瓛:“俺记得,你们锦衣卫诏狱里面,有个叫张辉的百户?”
蒋瓛一愣。
皇帝是无所不知的。
但皇帝连锦衣卫诏狱里的一个专管刑讯审问的百户都知道,还专门在自己面前提及,这就有些让人很是意外了。
难道是入了皇帝的眼?
蒋瓛当即点头,轻声道:“张辉专管锦衣卫诏狱刑讯审问之事,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与太医院多有往来,山老院使和水院使,对其都是多有夸赞的。”
既然皇帝都专门问起了张辉的事情,很显然不是他犯了什么事情,而是不知怎么就入了皇帝的眼。
蒋瓛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抬一抬张辉。
朱元璋倒是有些意外。
那小子只是点了这个锦衣卫张辉的人要用,他倒是不曾想,这张辉竟然还被太医院这么看重。
他顿时好奇道:“他一个诏狱里的百户,怎么就让太医院这般夸赞?”
皇帝忽然细究了起来,这让蒋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给张辉的风光事迹,都一五一十的说与皇帝陛下知晓?
蒋瓛沉吟了片刻,来不及多想,只能是含糊道:“张百户与刑讯一道,颇有深究,恰好……恰好太医院那边,有些用处……有时也能与张百户提一些需求……”
他已经是尽量说的含糊一点,又能让皇帝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之后,蒋瓛低下头,默默的长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给皇帝陛下解释一件事情。
但他一想到如今锦衣卫诏狱里面的那些场景,就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有一天犯了什么事情,然后落到了张辉那厮的手上。
现在的锦衣卫诏狱,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炼狱!
便是他蒋瓛,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朱元璋也已经反应过来。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异样,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毕竟能被关进锦衣卫诏狱里的人,基本也都不会再有走出来的机会了。
能为太医院做出些贡献,自己也不必再去深究什么细节了。
朱元璋的手从急奏夹本上抬起,冲着蒋瓛挥挥手:“告诉张辉,点好人手,宫里下了旨意就启程办差事。”
蒋瓛当即拱手抱拳:“微臣领旨。”
说完之后,他便小心翼翼的起身,弯着腰躬着身慢慢的向后退下。
不等他退出几步。
陛阶上的朱元璋却是再次开口:“告诉那几家的混小子,找个日子,入冬前在京的都去宝华山狩猎,也叫这帮混小子能发泄一下劲头,别整日里无事生非的!”
蒋瓛双眼一转。
陛下这是要给朝中那帮勋贵给按住的意思啊。
他当即再次躬身弯腰:“臣领旨,微臣告退。”
言毕。
蒋瓛才继续小心翼翼的退出奉天殿。
等到蒋瓛离去,朱元璋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的急奏夹本上。
在漫长的寂静之后,朱元璋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爷爷相信你这一回……”
……
河北道广平府清河县。
清河县城位处河北道东南侧,与山东道东昌府接壤,与武城县、临清州隔着大运河遥相而对。
清河有名,名在出的氏族人物。
人们一说起清河,便会想到清河崔氏。
自汉时,清河崔氏便崛起为关东望族。魏晋时期已经冠冕相袭,南北朝时到达巅峰,于北朝初年走到了极盛。
北魏孝文帝将其纳入到‘卢崔郑王’四姓高门;唐时位列七姓十家,世代辈出宰相合共一十二人。
只是,这一切都伴随着科举制的兴盛,以及五代十国、前元暴行,而被终结。
天下从门阀望族,转移到了缙绅士族手中。
一切,便是极盛,也会随着时间长河烟消云散。
而在今日的清河县城东南,运河边的渡口驿。
热闹的运河、官道驿站,随着年关将至,而显得分外拥挤。
此时已经到了初冬前,山东、河北一带气温已经让人能感受到冰冷。
北方的初冬,天空中已经有着无数道灰黑的烟柱升起,然后飘散在碧蓝的天空下,似乎是要将这一份碧蓝给化作灰色。
渡口驿因为运河和官道叠加,比寻常的驿站也显得更大一些。
驿站的周围,建造了数量众多的建筑,形成一小片供来往官宦、士绅、商贾、百姓歇脚,亦或是转运货物的地方。
临近河道的一座酒肆二楼临窗,可眺望河道上商船往来的位置,换作镖局镖师装扮的张辉,手握一只酒杯,桌上放着几样佐酒的小菜。
而他并无饮酒的打算,只是望着下面运河边的渡口栈桥。
他已经在这里足足等待了五日,而他的直觉和所有的迹象,都说明那人必然会在此上岸,穿过河北道境内,进入山西道。
张辉望着商船往来不绝的栈桥,目光微微锁紧。
炆废人可一定要在这里下船!
依照从凤阳的消息传到应天,再到中间的停顿,再到自己快马加鞭,试图抢在前头赶到这里,张辉认认真真的前后推演了一番,大抵也就是在这两日了。
炆废人基本已经可以断定是与白莲教的逆贼在一起的。
而从太孙那里得到的消息,晋商有参与其中。
白莲教有人,晋商有钱,炆废人定是被要被带往山西道的。
而他们也不可能走河南道进入山西道,因为皇太孙殿下就在河南道,追查河道上所发生的事故。
白莲教的人不可能会在河南道抛头露面,引来太孙的注意。
那么一路走运河,到清河县渡口驿下船,再往西北方向避过官道,藏匿身份,从真定府径山驿进入山西道,是他们最佳的选择。
必定如此!
张辉的目光在河道上那一艘艘可能停靠栈桥的船只上扫过。
噌。
身后,传来一道利刃出鞘的声音。
张辉回过头,只见是一名小厮空着手上来。
守在楼梯处同样藏匿了身份的锦衣卫官兵,回头看了一眼百户,在确认允许放行后,他这才将已经亮出半截的刀压了回去。
小厮紧张的走到张辉面前。
这帮藏匿身份,似乎是要办大事的锦衣卫大人物,可不是自己这个小人物可以得罪的起的。
小厮弯着腰,低头小声说道:“官爷,南边有条船上来了,小的觉得有点问题。”
张辉侧目看向小厮,这是五日里第一次听到有问题。
他哦了一声,开口道:“有什么问题。”
说着话,张辉转回头看向窗外的码头栈桥。
小厮捏紧双手,喉咙动了一下,小声道:“小的这几日便蹲在南边,今日见那船,分明就是商船的模样,还是江南那边的旗号样式。可是那船的吃水,却是浅的很,船上必定是没有装多少货物的。
可要是这么说,眼下年关将至,除了南船从北边回南边会空着船,基本都是要装满了货,好卖出去的。”
张辉却是皱眉道:“仅凭这一点,不足说明什么。”
因为也有可能,货物在半道就被搬下去了不少,随后继续北上运送货物,再从北方装上货物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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