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今夜的华灯烛火,从不同的方向照射而来,洒在这些院落之间,印在这些人的脸上。
黑夜里的危机,正在酝酿着,只等那漫天的烟火爆发,便将尽数迸发而出。
站在一处可远眺晋王府的楼阁上,刘宗圣的眼底不断的闪烁狰狞的目光。
圣教千古大业,尽在此朝。
原本自己只想徐徐图之,先让天下乱起来,再乘机图谋。
只是朱允熥好死不死,偏生要到太原城来。
那就怪不得自己,要让大明国殇,让那朱重八也尝一尝亲人蒙难的滋味了。
黑暗里,刘宗圣握紧双拳,只等最后那漫天的烟火燃起,潜入晋王府的人就会动手,到时候这满城上万人手便会依照计划行事。
围攻晋王府,夺下山西道都司衙门,控扼城内卫所兵马,封锁太原城八座城门。
等天亮之后,只消将消息发出去。
便可固守太原城,坐等那些正在赶来太原的圣教教众赶来。
到时候北地动荡,元贼扣边,中原大河以北将再无安宁之日。等到自己整顿好山西道,便可冲出山西,席卷整个北方,进而挥军南下,直逼应天城。
吸……
刘宗圣深吸了一口气,胸膛猛烈鼓起。
“再造大宋!”
刘宗圣低呼一声,整个人血脉喷张。
大宋。
非前元之前的大宋,而是至正十五年,被刘福通等人迎至亳州册立为帝的韩林儿,所取国号。
“独属于大明的荣耀啊……”
黑暗中,同样是一处可眺望晋王府的高楼上,朱允炆独身一人,双手兜在袖中,倚栏眺望着灯火通明的王府,低声呢喃着。
若是今夜一切顺利,熥哥儿所说的那一切,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朱允炆默默的攥紧拳头。
大明该有更辉煌的模样。
连通太原城内的地道中,一具具持械战甲静默的等待着。
漫长的竹筒首尾相连,被钻出一个个出风口,在城外行在大营里巨大的鼓风箱拉动下,不断的有冰冷且新鲜的空气被推送进来。
战甲静默不动如山。
幽暗的地道里,闪烁着一道道明亮透着杀气的双眼。
地道口。
那口小小的地窖里。
身穿明甲的开路前锋将领,已经亮出手中的刀,站在地窖口抬头看着外面的漆黑的夜空。
当眼前那一抹夜空化作漫天烟火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冲出地窖,杀进太原城诛灭眼前一切胆敢抵抗的反贼的时候。
院中。
秋娘端了一把椅子,就坐在屋门后面。
她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一只枕头,目光担忧的望着外面。
在她的身后,是两名今夜忽然到来的锦衣卫官兵。
这两个人好似是那冰冷的雪山,沉默的让人畏惧。
不论秋娘询问任何事情,这两座雪山总是沉默的一言不发。
“又下雪了……”
望着屋外的秋娘,忽然低声念叨了一句。
护卫在她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官兵,这才微微抬头看向屋外。
“下雪啦!”
“下雪啦!”
晋王府,那些城中官绅人家一同前来的女眷女子们,望着在灯火中飘落下来的雪花,兴奋的惊呼了起来。
“瑞雪兆丰年啊。”
自正殿走出的朱允熥众人抬头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山西道布政使司左参政郭玉闯不由感叹了一声。
朱允熥目光随意的晃动了两下,扫过郭玉闯的脸上。
按照孙成等人查出的过往记录。
这个郭玉闯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自他为官以来,这官位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山西道。从那一介小小县丞,做到了如今山西道布政使司左参政的位置上。
洪武初年朝廷施行开中制,确定山西道商贾入围一事,便是由当时还只是山西道布政使司照磨的郭玉闯具体操办的。
而在此之后,郭玉闯便是连连升迁。
或出太原为地方官,或回太原重归布政使司。
每一次的来回,郭玉闯的官职便要往上升一升,直到如今已经是大明朝从三品的一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参政。
朱棡双手叉腰,自大殿前的台阶上往下面的广场走去,一边笑道:“管它是瑞雪还是风雪,本王在此,都得听本王的。”
说罢,他已经是走进了广场上的人群里头。
被长孙贡等人簇拥着的朱允熥,则是加快脚步:“三王叔大抵是喝醉了。”
耗费了半响的功夫,朱允熥等人这才在一座戏台前找到了双眼明亮的朱棡。
朱允熥刚要开口,朱棡便已经回头,伸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压声提醒道:“戏份到高潮了!注意看了!”
说完,戏台上发出一声怒喝。
只见装扮成水师的一帮人,在一名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带领下,正自东往西杀向另一伙人。
“杀!”
“杀!”
“杀!”
戏台上的兵马在嘶吼着,那为首的大将军则是念念有词。
鼓声不歇,铜锣作响。
朱允熥微微眯起双眼,这唱的是自家老爷子潘阳湖大战陈友谅,最后大获全胜的旧事。
长孙贡等人亦是默默走上前,肃手站立,静静的看着戏台上那扮演洪武皇帝陛下的戏子,带着麾下官兵将那陈友谅等人给杀的落荒而逃。
这是弘扬皇帝的戏,人人都看得仔细用心。
需知,也正是在那至正二十三年,陈友谅率军六十万,进攻南昌,围攻南昌三月之久。朱文正及邓愈坚守南昌,终于是等到了朱元璋亲帅援军而来。
随后陈友谅转入潘阳湖,在康郎山附近相遇,双方鏖战三日,朱元璋所帅水师兵马始终处于下风,接连损兵折将,渐感不支。
然而也就是在第三日,潘阳湖上忽有东北风吹来,朱元璋便开始下令放火焚烧陈友谅一方的船只。
风愈大,火势遮蔽视野,陈友谅其弟陈友仁被活活烧死。
自此双方事态转换。
不久之后在泾江口大战,陈友谅被乱箭射中,贯穿头颅,当场死去。
凡是开国皇帝,总是伴随着无数的神秘传闻。
就如那潘阳湖上忽然刮起的东北风。
此刻戏台上的戏班很是聪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一面面旗帜自东北风吹了起来,比作那潘阳湖上的东北风。
当陈友仁被烧死之际。
戏台下朱棡眯起双眼,笑曰:“待斩了陈友谅,便是今夜烟火漫天之时。这还得要多些藩台,特意从苏杭一带自掏腰包,采买了不少时兴的花火。”
长孙贡在一旁抿笑道:“也是下官有好友在苏杭一带,花不了多少钱钞,只是图个新鲜。”
几人笑而不语。
这时候,晋王府前边,那些个无官在身之人聚集的酒席场上。
傅学升赫然位列其间,此刻周围人已经喝的是微醺,更有不少人已经开始钻桌底了。
而傅学升也喝了不少酒,此刻借口要去小解,起身离席。
离席之后,傅学升却也不往旁处走,反倒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径直往王宫深处走去。
他的步伐有些凌乱,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走。
然而晋王府的人却好似是未曾看见了他一样,竟然是没有一个人上前过问,就这般任由傅学升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王宫深处,到了晋王府正殿广场前。
傅学升双眼布满血丝,手中紧紧的握着那只卷轴,望着广场上热闹的人群,却是不由的两股战战,两腿发软。
他深吸了一口气。
在人群中寻到了朱允熥等人的身影,双眼皱起。
“为天下计讨逆明檄!”
傅学升一声怒喝,顿时引来近前之人瞩目。
而傅学升则是声带颤抖的继续呼喊着:“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诚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伪临中原朱姓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作农桑,后入空门,乞食为生,尝作那伏乞之事,暂获幸事也。
今有黄口小儿,浅尝老主昏庸,窃私权柄,权谋天下,民不聊生。掩袖工谗,偏能惑主。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母囚兄。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傅学升觉得自己今天是死定了。
不论是朱允熥还是长孙贡这两帮人里的哪一帮人,最后能笑着迎接明日的晨阳,自己都得死在这太原城。
只是这篇讨伐檄文读到现在,他竟然是不受控制的血脉激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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