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有感,筋力衰微,朝夕危惧,惟恐不终,新政荒废,社稷板荡。深思国续,留此遗诏。”
“国有太子标,仁明孝友,圣王之姿,朕若龙驭,宜登大位,天下归心,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我民。”
“国有太孙允熥,英武类朕,朕之后当为中宫国本。”
“天下臣民苦劳,朕若龙驭,凡丧葬之仪,一应从简,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食肉皆无禁,万不可荒废国事、农事。”
“……”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孝陵山川,一由其故,无有所改。”
朱元璋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乾清宫里。
手持朱笔,奋笔疾书的任亨泰,早已是满头大汗。
当最后一个字从他的笔下落定,任亨泰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软绵绵的撑在桌子上。
朱元璋却是始终面不改色。
他瞧着任亨泰已经将遗诏都记下,面露笑容:“用印吧。”
朱元璋轻声出口,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朱标握紧双拳,脸色涨红。
他很清楚,老爷子之所以如此急匆匆的就要立下遗诏,为的就是要保住自己,为的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将所有的皇室后患都给根除掉。
当任亨泰将诏书写成之时,这大明江山也就算是真正的落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大明朝的皇位上坐着的不是自己,不是允熥,那便都是乱臣贼子。
老爷子没有对私自出兵南下入晋东的老四做出任何的惩处。
却以遗诏的方式,变相的警告了他所有的儿子。
这大明江山,只会由一人继承。
孙狗儿两手颤抖的从皇帝面前,取出玉玺,粘上红泥,重重的压在诏书上。
“陛下……”
孙狗儿双手捧着诏书,躬身到了朱元璋的身边。
朱元璋只是扫了一遍,便随意的挥挥手:“抄发朝堂,原本放进匣子里,等朕龙驭那一天,再拿出来。”
孙狗儿心中惶惶不安,却只能遵旨行事。
朱元璋看向眼前众人,脸上的笑容自然流露。
“都不必哭丧着脸,俺还没到龙驭那一天,新政当下,俺还要看着那个工部尚书张二工,给俺弄出来火车和铁甲船。”
朱元璋目光长长的望向宫门外,低声呢喃着:“俺还想坐着铁甲船出海看一看呢。”
朱标重重的跪在地上,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起来:“儿臣惶恐。”
“这是怎么了?”
朱元璋面露疑惑,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大,拍着桌案道:“起来吧,这么多年的太子了,遇事还是如此的不沉稳。”
朱标却是不听,皱紧眉头。
解缙轻叹一声,上前走到朱标身后,伸手搀扶住朱标的手臂,俯身低语道:“殿下,起来吧。陛下今日此举,亦是为了国家社稷。您若是太过忧心,恐叫身体牵累。”
任亨泰则是一抖衣袍,面朝着朱元璋跪了下来。
“陛下起于市野,却心系天下黎庶,此诚可感召上苍,降下福泽。臣等微末,不才无学,得陛下信重,委以重任,执掌内阁。
臣此生当报君上之恩遇,抚天下之黎庶,唯我大明盛世而至,无论时日,臣绝不忘。”
朱元璋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笑着摆摆手,看着太子已经被解缙搀扶起来。
朱元璋便指着朱标,笑着对几人说道:“太子仁厚,太孙英武。大明盛世当内修民生,外扩疆域。尔等当与朕同勉,朕若不在,尔等当尽心辅佐太子、太孙。朕不见,然朕之子民亦可见盛世临大明。”
任亨泰等人立马齐声应是。
朱元璋站起身挥了挥手:“都去吧,朝中大臣还需你们安抚好,国事也不可有一日耽搁。”
“臣等告退。”
任亨泰等人,心中百感交集,缓缓退出乾清宫。
殿内,立时只剩下了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二人。
朱标这时候仍是皱紧眉头。
朱元璋瞧了愁容满面的老大两眼,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还在担心你爹?”
朱标摇摇头,眼睛有些涨红:“父亲为大明做的太多了……”
朱元璋笑了笑:“你爹这辈子就是个忙碌的命,早年操劳着让一家能吃饱肚子,后来忙着要将士们能吃饱肚子,有了大明便想着要让天下人都吃饱肚子。”
“总有一天,天天人人都能吃饱肚子。”
朱标语气坚定的说着。
朱元璋感叹了一声:“是啊,终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
他看向了虚掩着门的偏殿。
在门后,是太孙妃和女儿茯苓,母女两岁月静好的场面。旁边则是朱文圣那道有些孤独的婴儿肥背影,也不知道他尝着自己的脚丫子,觉得味道到底是咸了还是淡了。
朱元璋这时便回头看向朱标:“爹可能看不到那一日,你可能也看不到,但爹相信,他们总有一天是能看到的。”
朱标面露笑容。
如今望着朱文圣和朱茯苓两个小小人儿,初为祖父的他,也终于是明白了当初老爷子为何会对熥哥儿那般的喜爱了。
朱元璋伸手拍拍朱标的后背:“所以你我父子二人,就该再多做些事情,好让他们往后啊,能过的更轻松一些。”
朱标点点头。
这时候,朱元璋已经是上前,推门走进偏殿。
“圣儿,太爷爷抱!”
一阵笑声,没能参与进母亲和妹妹的日常亲自游戏里,只好沉浸在品味自己脚丫子味道里的朱文圣,忽然只觉得自己临空而起。
眼前,露出那个很眼熟的老头子的面孔。
原本心中的紧张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乾清宫里便响起了孩童独有的那银铃般咯咯的笑声。
邹学玉真的要哭了。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是什么。
按照太孙的话来说,自己就是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
这是当初殿下在交趾道的时候,就对自己说的。
可难道,四四方方的街道,规规矩矩的治安,不是一件好事吗。
邹学玉私下里偷偷问过太医院的人,对于太孙所说的强迫症,太医院的人直截了当的说,这个病无药可救。
随后他又找上来殿下。
得到的答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但他也知道,这个病不会让自己突然死亡。
于是,邹学玉便乐观的继续保持着自己的喜好。
可是自从回到应天,邹学玉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脏乱差的应天街头,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给稍稍扭转过来。
为了缓解西城码头的混乱局面,他更是厚着脸找到当时已是内阁大学士的学长高仰止,才弄来了钱粮和批文,开工建造上元门码头及附带的仓储集散地。
但是!
那时不时就在应天街头纵马的朝廷急递,却始终困扰着邹学玉。
这等不顾前路,横冲直撞的行为。
不说哪一天撞到了城中百姓,就是撞烂了应天府最近才在城中路边布置的花花草草,也是很不好的事情。
努力将应天成打造成为海内外闻名,却让每个人都认为是人间仙境的地方,是邹学玉目前最大的心愿。
所以,他再也不能容忍那些在城中纵马疾驰的急递,继续下去。
可是光是让通政使司为他向宫中请旨准允面圣,便让邹学玉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直到一名宫中大太监,带着四名小内侍,捧着一道抄录的旨意,走进通政使司,当众宣读皇帝刚刚在宫中立下的遗诏。
邹学玉彻底傻了眼。
自己今天又不能面圣了!
通政使司里的官员们,被皇帝突然而来的遗诏给弄得满头雾水,心中生惑。
只是很快,便按照口谕开始为昭告天下而忙碌起来。
一名无所事事的通政使司官员,则是悄悄的走到了邹学玉身边。
“邹知府,正午了,要不要在我们通政使司吃个午饭再回去?”
邹学玉脸上涨红,双眼阴沉。
他重重的挥动衣袖。
“不吃!”
说完,带着腹中忽然响起的一阵咕噜声,他满是不甘心的拂袖而去。
……
第五百八十七章 洪武二十八年末的天家温情
皇帝立遗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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