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商周以来,中原总被游牧侵扰。国中动荡,则游牧南下带来乱世。国中兴盛,累数世积攒,才可图北伐之。
周而复始,犹如跗骨之虫。
我朝起北征,利器壮志,可若无这些舍生忘死的将士,依仗你我,可能厘清草原否?
他们打败了鞑靼人,肃清了草原。今天,应天城只为他们欢呼。
而亡者,便由孤带回家。”
朱高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北征大胜,草原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归为大明所有。
但他却高兴不起来了。
中原人,用了数千年,付出了一代有一代的儿郎性命,到了今天才被大明终结了这个忧患。
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和骄傲的。
冠军侯封狼居胥,点燃了中原人北望的豪情壮志。
今朝,也不过是那份壮志,将会变成纵马草原的自在而已。
“大明的路还很长,亦非是你我等人,能全万世事的。”
朱允熥再一次开口,手掌在舰首栏杆上轻轻的执掌着。
海患没了,南方打下来了,国家粮草不缺,金银不缺。
如今,北方最大的敌人,以及将来最大的危险,也尽数被解决。
而今国内,亦是新政层层推进。
好一番盛世之前兆。
可是。
大明却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毕竟。
国家强盛了,却并不代表治下的百姓们也同时富足了起来。
以国家的力量,来平衡社会,拉动百姓富足,才是朱允熥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而今。
大明环伺周遭,已经到了再无敌手的时候。
接下来,也该到了重新梳理中原格局,让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真正过上安居乐意、衣食无忧的日子了。
“你要做好税署接受改革的事情。”
朱允熥想了想,却是目不转睛的说了一句。
在他身边的朱高炽立马瞪大双眼,并没有自己掌握的税署要接受改革的愤怒和不满,疑惑是半分的质疑。
小胖的脸上,满是喜悦。
税署要改革了!
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天天去衙门里点卯干活了!
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找个地方,安安心心的躺平了!
然而下一秒。
朱允熥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将小胖所有的幻想打破。
“该给你再加一加担子的。”
如果长江能听得懂人心的话,此刻已经明白自己的内心是何等的痛苦。
朱高炽听着朱允熥说的话,内心中大声的询问着。
如果不是自己怕死,这时候自己已经跳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里头了。
铛铛铛。
呜呜呜。
最后一艘战船,从江北滁州府江边渡口码头驶出,终于是在江面上下锚的无数战船中间,驶入了应天城下的龙湾码头。
教坊司的人,停了奏乐,那些美妙的女娘们也纷纷停了歌喉。
码头上,霎时间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唯有滚滚东流了不知多少年的江面上,有几两清风吹来。
风,吹动了大明龙旗。
发出低沉的声音。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朱标,也缓缓站起身。
大部分下了船的北征将士,在饮了朝廷准备的酒水之后,便被带入城中,只留下了万余兵马列阵码头。
随着载满阵亡将士骸骨的宝船,停靠在栈桥上。
那些列阵码头的将士们,便立马步伐统一的转过身。
“魂兮归来!”
礼部尚书出身的任亨泰,站在一侧,面色庄严肃穆,微微抬头,朗声高呼。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码头之上,万人同声。
舱门伴随着一阵咯吱声,缓缓打开,落在了栈桥上。
撞进所有人的视线里,是那满仓寂静无声的小盒子。
一排排,一列列,好似外头码头上那列阵的官兵。
“迎。”
任亨泰再次高呼。
码头上,立即便有上直亲军卫官兵列队上前,走入船舱。
一只只无声的小盒子被皇帝亲军捧在手中,缓缓走出战船。
这一刻,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也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等待是枯燥的。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淌着。
直到那万余只小盒子,被迎出船舱,到了码头上后。
任亨泰再一次踏出一步。
“皇帝谕:赐归来将士,炮九,加从六品勋功尉、武哀校尉,葬功臣陵。子嗣从军,初授总旗官。”
随着内阁首辅的朗声之下,码头上那合共一百九十八门火炮,炮鸣九下。
朱允熥最后下了战船。
神色深重。
火炮九鸣,加封此前并没有的从六品武散、武勋,葬功臣陵,此后大概会成为大明军中那些普通将士,阵亡之后,最高的抚恤规格了。
朱允熥接过朱高炽送来的一面旗。
那是北征大军的军旗。
上书征北二字。
如今,旗面已经是有些破旧。
朱允熥持旗,从那些被皇帝亲军捧在手中的小盒子中一步步走过。
最后。
已然是持旗走到了面色肃穆的皇太子朱标面前。
……
第六百二十六章 家
国家积累数载,耗时一年,以举国之力而伐之。
虽说朱允熥一直都待在大青山下,忙着建造那座所谓的属于所有牧民的大青城,且并没有如人们预料的那样亲征草原。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对战争的样貌是无知的。
战争打的是钱粮,死的是人命。
呼伦湖边上的草原,被厚重的血水浸泡着,尸骸横陈草地,来不及收拾,就会被苍穹之上的雄鹰俯冲啄食。
朱允熥坐观大青山,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整个长城以内的道府县官民,为了帝国的雄心壮志忙碌着。同样也能看到那些身处草原的官兵们,为了帝国的伟业而永远的倒在了草原上。
当他握着北征大军的那面旗帜,从那一只只无声的小盒子前走过的时候。
朱允熥的心便一次次的沉重起来。
尽管他很早就知道,没有不流血的盛世,没有不牺牲的伟业。
可当那一条条原本鲜活无比的生命,眨眼间就成了不会说话的盒子,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生悲怜。
“臣,携北征大军将士,奉王命征伐。幸不辱命,皇天庇佑,今朝敌灭,将士尽数归来。臣持节握旗,缴军旗。”
嘭。
朱允熥面色肃穆的说完话,便挥手将旗杆落在了地上。
这根旗杆上,满是刀痕,有深有浅,渗透着深红色的血水,做不得假。
旗杆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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