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别墅楼下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响,纪夏以为是小区装修,所以就没在意。直到日上三竿,纪夏起床时,发现底下的声响还在。纪夏洗漱完后,把窗打开,朝楼底下看去,发现花园里撑起了一个巨大的木架,蜿蜒的枝条爬满了木架的顶部,结出一片片青翠的绿叶,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在开满各色花卉的花园中显得格外扎眼。
纪夏走下楼梯,踏入一楼的花园。随着她的步伐逐渐接近木架,那阵有节奏的“咚咚咚”敲击声也愈发清晰。凝神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半蹲在木架下,手中紧握着一柄锤子,专注而有力地舞动着手臂,将锋利的钉子打进木头里。
定定地注视着这道背影工作了几秒,纪夏开口:“怎么想到要在花园里建造一座木架?”
她的声音很轻,完全可以被敲击声掩盖过去,而那人偏偏听到了,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来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在那一瞬间,阳光透过繁茂的葡萄藤,洒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让他的眼睛迅速泛起温柔的光泽:“你来了。”
纪夏轻轻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威尔戈。今天的威尔戈终于换下了他平日里那一身黑的装束,换上了一身休闲服。许是方便工作的原因,他今天穿得格外简单,仅仅是穿了一件白色内搭,搭配姜黄色的工装外套,下身是黑色直筒裤,搭配黑色德比鞋。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显大,偏偏他比例极佳,天生就是衣架子,哪怕是显大也不觉得有哪里奇怪。
感受到纪夏的注视,威尔戈不由得也低下头扫视了一番自己的着装,问道:“怎么了?”
纪夏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她柔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在花园里搭建这样一座葡萄架?”她用手心轻轻托起旁边垂落下来的青绿色葡萄,颗颗圆润饱满,看上去让人垂涎欲滴。
威尔戈定定地注视着纪夏,片刻之后,他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汗珠,缓缓开口道:“因为,它对我,对我们来说,有很深的一层意义。”
“意义?”纪夏随手摘下一颗葡萄,将其放在一侧眼前,嘴角微微上扬,“那你可要好好说说,它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了。”
威尔戈怔怔地望着俏皮的她,那些久远而深刻的记忆,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尘埃,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威尔戈!”
年少的威尔戈蓦地转过头,穿着浅蓝色蝴蝶结蓬蓬裙的奥亚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身后,背着一双手,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去哪了。”威尔戈皱眉看着她,捞起她的手,“地里找不到你,池塘边也找不到你,一天到晚到处乱跑,我不把扎克利星系(处女星宫范围内的其中一个星系)翻个底朝天,你就不罢休是不是?”
“对不起嘛。”奥亚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左右摇晃着,眼巴巴地盯着他,“不是已经向你承诺过,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最终我都会回到这葡萄架下,与你再次相见吗?你看,你最终还是在这里,成功地等到了我,不是吗?”
威尔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把奥亚的手从自己手上拨开。他径直走到葡萄架下的木桌旁,一头栽坐下来,郁闷地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呀!”奥亚似乎发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物,她怀着激动的心情走了过来,轻轻地捧起木桌上的花瓶,拨弄着上面的花束,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这是我那天送给你的花,你竟然把它们都收在了花瓶里,我好高兴!”
威尔戈瞥了一眼花瓶,这花瓶是他亲手做的,花瓶上的花色也不是随意的涂鸦,而是他深思熟虑三天后才确定下来的设计,每一笔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不过这些奥亚都不需要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花最容易凋谢吗?还随意拿来送人,要不是我及时收好它,它早就枯萎了。”
“可它是黑色的诶,就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奥亚蜻蜓点水似的触摸着威尔戈的眼眶,“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所以我想把它送给你!”
威尔戈猝然间紧握住了她的手,过了几秒钟,他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痒……别碰。”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让她跌坐在自己的怀中,她“呀”地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他凑近她的脸,凶巴巴地凝视着她:“下次再那么久不回来,你就别回来了,乘上你的星舰飞回你的星主宫去吧,正好我的星宫的垦荒要结束了,你也该走了。”
“又说傻话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想法呢?你其实很想让我留下来,对不对?”奥亚伸出手指压在威尔戈的嘴唇上,用调皮又灵动的语气说,“好啦,我不会走的。只要这个葡萄架还在,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你说话要算话。”威尔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只要她敢闪躲,他就要把她整个吃掉一样。
奥亚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扬起了脑袋,神采奕奕地看着他:“说话算话!”
……
“威尔戈?威尔戈?”
威尔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视线逐渐聚焦在纪夏挥动的手掌上。她的动作似乎带着一丝顽皮,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喉咙感到一阵干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一下子抓住纪夏的手。
“你这次,真的不会再走了吗?”
他的眼神中仿佛掺杂着一丝迷茫,凝视着她的目光似带着一股潮意,喃喃低语着。
纪夏歪着头:“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啊。”她笑了笑,然后接着说:“自打我们相遇的那天起,我不就一直在你身边吗?”
闻言,威尔戈的眼神逐渐有了焦点,他默然凝视着纪夏良久,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然而,不知怎的,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他松开了纪夏的手,双手垂落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头。
纪夏以一种宁静而专注的目光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开口:“在我面前,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拘谨的。”
威尔戈紧闭双眼,再度睁开时,眼中已满是挣扎之色。他声音低沉而颤抖:“拘谨……我只是怕,你若未来后悔食言,我又该如何自处。”
“你担心我会食言?”纪夏在短暂的沉思后,问道,“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威尔戈望着纪夏,喉结上下滑动,“你总会离开。”
“但是你总能找到我,不是吗?”纪夏背着手凑上去,目光紧紧锁定威尔戈的眼睛,“你在我身上装了监控,我去哪里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无论我去到哪里,你都能跟上来。”
“而且,我们连续三次遇见,不是恰好证明了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吗?”纪夏轻柔地将威尔戈的发丝拨到而后,“所以,只要我们之间的……爱在,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不再分开了呢?”
威尔戈呆呆地望着纪夏,他不是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什么?
盲目地期待着她的垂青,无望地等待着她的到临,他把所有希望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盼望着她能回头看一看自己,只要她的目光一天没有放在自己身上,他们之间连接在一起的羁绊就会浅上一分。
为此才建造了这个葡萄架,仿佛这个葡萄架是她目光投放在自己身上的证明,有了这个葡萄架,他便不用刻意争取,只需默默等待,反正她迟早会自己到来。
不过现在,自从看到通云天塔的惨状以后,一切似乎变了。
他的挚爱,她有自己的痛处,自己的苦楚。安抚十二位丈夫的任务消磨着她的灵魂,让她原本美丽的心灵被切割得鲜血淋漓。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忍心再给她增添压力,强迫她牢记自己,非要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呢?
摧毁这个葡萄架吧,她无需再回过头等待他。因为他将会主动走向她,用炽热的爱去拥抱她,去抚平她那些或许沉重、或许痛苦的过往。在他的深情厚意中,那些过往的阴影将会如同尘埃般消散,灰飞烟灭。
他错了,一直都错了,她是他心中高悬的星辰,是他仰望的星主,不该再次为他受伤。
他爱她,理应这么做。
威尔戈突然蹲下身搬起起一块硕大的巨石,力量惊人地向支架猛砸而去。
“咚!”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原本坚不可摧的木架在这股强大的冲击下瞬间开裂。支架顶端的枝叶在风中摇曳,绝望地挣扎着,随时都有可能从半空中坠落。
“威尔戈,你这是要做什么?!”纪夏眼睁睁地看着威尔戈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巨石,朝着葡萄架猛烈地砸去,急切地问道。
威尔戈的双眸充血,望着摇摇欲坠的葡萄架:“我要摧毁它。”
说罢,他将巨石再度挥舞向支架。这一次,他的力量更加汹涌澎湃,葡萄架的支柱在这猛烈的攻势下剧烈摇晃,发出木头不堪重负的开裂声响。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震撼,发出嗡嗡作响的声音。
他施展出全身力气,猛地一击,强大的力量使得整个葡萄架难以承受其重,这个花费一个早上精心搭建的隐蔽,瞬间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化为一片狼藉。
威尔戈和纪夏并肩站在葡萄架外,看着眼前的废墟,一时间默然无言。
“你在想什么?”良久良久,纪夏开口。
“我在想……”
威尔戈紧握住了纪夏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我应该主动一些。”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