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下手的公差,打戴宗时好歹还肯顾些情面,打起宋江来,却正要卖乖邀宠,纷纷在掌心吐口唾沫,抱起大棒子就打,打得宋江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满口叫屈道:“若早知如此,死也不敢离了山东。”
只得招供道:“郓城虎宋江,本为梁山贼寇,为勾结戴宗,故意犯罪发配来江州,以为内应。”这才被一张大伽锁了,扔到死牢和戴宗作伴。
两个人都是打得气息奄奄,扔在囚牢中,连起身都没力。
一直到月上中天,宋江稍微恢复些许,这才问道:“戴院长,那个杀才李逵,到底是何人?”
戴宗苦着脸道:“那个杀才,在家乡打死人逃在江湖上,流落到江州,因缘际会相识,我看他武艺不凡,人又忠心,便想留在身边当个臂助,谁知惹出这一场大祸,更兼连累了兄长。”
宋江勉力笑了笑道;“我只怕这知府失心疯,当堂打杀了我等,否则却是不用担心。”
戴宗苦笑道:“当堂打杀还则罢了,只怕他拿我等出气,三番五次拷打,死又不死,活又难活。”
宋江仔细听了听周围动静,小心翼翼道:“戴院长,实不相瞒,我有一位结义兄弟,便是‘活典韦’武松,他的嫡亲哥哥,便是名声赫赫的‘武孟德’武植武大郎!此人是个极为奢遮的好汉,与小弟也十分相好,路上几次遇难蒙他搭救,他此刻正在江州,若得知小弟出事,如何不来相救?”
戴宗听了也不由欢喜:“我在江州,也曾闻此人大名,据说手段了得,他若出手,我二人或能有救。”
同一时刻,客栈之中。
时迁拿着块碳,在地上画来画去。
“哥哥且看,这就是知府衙门布局,后面这座大宅,便是蔡九所居,其中厅堂这般如此,路径如此这般,哥哥,依小弟之见,若欲杀他,着实不难,我等只消从此处攻入,这里杀出,这里安排个兄弟备着马匹,管教他消息都没出府衙,兄弟们已出城池。”
曹操双目炯炯望着那图半晌,开口道:“兄弟,你的想法其实不错,若仅仅要杀蔡九一人,照你计策所行,最不费事。谅那府中公差官兵,也挡不住兄弟们如狼似虎。只是……吾不仅要杀蔡九,更要杀一个天惊地动!”
蒋敬陶宗旺对望一眼,都露出疑惑之色。
曹操板着脸,至此刻才说出自己完整打算:“杀蔡九,一是为了给裴宣报仇出气,二是我要借此机会,让宋国的皇帝大臣们晓得,国中军马,烂已入骨,好歹要那厮们警醒,整顿一番武备,不然天变之日,难道靠我们兄弟只手去挽天倾?放着宋国许多兵马,多少总是助力。”
曹操对金国之戒备,深入骨髓,平日闲谈时时挂在嘴边,因此麾下众人也渐渐统一了认识,就是“金国早晚南来,宋军不足为凭。”
因此一听曹操此话,便彻底洞明了他的心思,蒋敬佩服道:“不愧是兄长,每一步棋都有深意,若非讲明,小弟们哪里得知?”
曹操听罢笑了笑,又道:“还有那个宋公明,大家相识一场,终究不能累他去死,正好也救他一救。以我之见,不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哈哈,宋江和梁山一众好汉交情很厚,好朋友出了大事,难道他们还安坐山上不成?都且出来动一动吧。”
有分教:曹公挥洒英雄气,一剑劈开假太平。乱世风云从此起,汉家日月欲长明。
第52章 黄文炳解诗献计
次日,江州依然风声鹤唳,满城抓捕杀害蔡松的人犯。
巨大压力下,江州的捕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李逵这条线虽然暂断,却很快就查出蔡松所调戏的女子乃是琵琶亭唱曲儿的宋宝莲,宋家全家人已是无影无踪,于是便去她日常唱曲的琵琶亭查探。
那酒店主人自然不敢遮掩,直言相告,道是有一个黑大汉点倒了宋宝莲,与黑大汉同来的客人赔了银子,又拉着宋老头儿同饮。
虽不知两个客人姓甚名谁,却放着柱子上一首诗为证,那黑大汉走时还曾嘱咐酒保不许擦去,否则下次看不到时,砸烂此店。
捕快们大喜,立刻将此诗抄下,送呈在蔡九知府的面前。
不远处,扮作钓鱼人的蒋敬见捕快们匆匆抄了诗去,暗道:“不出大哥所料。”转身匆匆而去。
那诗虽然不曾有落款,里面却清楚写了两个人名:痛饮千觞李铁牛,独迎万马栾廷玉。
毫无疑问,和李逵喝酒的两个客人,其中一个必是叫栾廷玉。
为首的捕快禀告道:“大人,此案已是再明白不过,那栾廷玉和作诗的人,和这凶手李逵一起饮酒,与宋宝莲起了纷争,赔了些银子,随后见色起意,看中了那女子姿色,留宋老儿饮酒便是为此。次日这凶手李逵,摘得好些山花去寻那女子耍子,不合撞见衙内。衙内玉树临风、相貌堂堂,那唱曲女子自然动心,这李逵见了,便吃醋发怒,害了衙内,事后害怕,裹挟宋家三口逃走,因此本案乃是情杀。”
蔡九听罢,不由点头,心想此事因果清晰,当是如此无疑,恨声道:“可怜我儿,如此命苦。不过李逵一介牢子,若无人请他,如何有钱去琵琶亭结识卖唱女?那请他的栾廷玉二人着实可恶,必是共犯无疑,必须拿下打死。”
话音方落,忽然有个声音叫道:“相公且慢,此事还有隐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快步走进堂内,认出是无为军的一个在闲通判,叫做黄文炳。
那无为军在江州对岸,黄文炳此人素不得志,因知蔡九背景不凡,有心想借他路子巴结蔡京,因此时常过江来访。
此人为人虽不堪,却有些捷才,蔡九倒也高看他一眼。
黄文炳一身白衣,如戴孝一般,一见蔡九,深深一礼,双泪直垂下来,哀声道:“相公,可怜公子才品俱高,举世无双,如今竟被恶人所伤,实乃天妒英才。小生今早得闻噩耗,想起以往和公子把酒吟诗,快乐无边,转眼竟阴阳两隔,几番哭得昏厥,幸得家人救醒,忙忙渡江过来吊唁。”
蔡九见他双眼红肿如桃,若非伤痛至极哭了又哭,难道使生姜水擦得不成?内心不由感动,也洒泪道:“难为你有这番心意。只是为何又说此事有隐情?”
黄文炳精神一振,上前一步道:“相公,常言道‘高人不履贱土’,蔡公子何等俊雅人品?轻易岂会去贱民所居之处?文炳料定,此事定是有人勾诱无疑!怕是连凶手李逵,也是事先安排。”
蔡九听了,猛然醒悟,将桌案一拍,指着一干公人捕快大骂:“一干吃闲饭拉闲屎的撮鸟,几乎误我大事!”
黄文炳不肯轻易得罪人,宽言开解道:“倒是怪不得他们,小生旁观者清罢了,恩相当务之急,却是要察出到底何人诱了公子去南城。”
蔡九点点头,连忙唤人去押那干帮闲上堂。
这边黄文炳走到蔡九身边,伸手取过抄着诗的纸细看,一双眉不由皱起。
蔡九见了忙问:“通判可是又有所得?”
黄文炳摇摇头,手指着那句“这诗文笔,也只寻常,只是这‘千载悠悠两梦回’一句,却使我捉摸不透,若单解这两梦回,此人怕是曾经来过江州,如今重游。可千载悠悠却是何意?总不能此人活了两辈子,上辈子也来过此地吧?呵呵,‘几人得解其中趣’,看来这厮也吃准别人揣测不出,不过他这一句却是露了马脚也!”
蔡九一看,黄文炳所指,却是一句“横槊豪情今又续。”
蔡九满脸茫然,黄文炳解释道:“恩相且看,他后面说两梦回,前面说今又续,却不是对上了?其中关键者,便是何为‘横槊豪情’。”
蔡九虽然没学问,好歹也粗通文墨,皱眉毛苦想一回,迟疑道:“跟这横槊有关典故,我只知道汉末曹操似曾横槊赋诗。”
这个典故极为浅显,黄文炳岂会不知?却是特意留给蔡九卖弄的,谁知道险些还难住了人家,自家不由捏把汗,还要装出满脸激动地鼓掌道:“正是!正是横槊赋诗!恩相才高识广,小生佩服佩服。”
蔡九微微笑了笑,道:“既是知道了他这句意思,又作何解?”
黄文炳道:“恩相请看,此人乃是以曹操自比。曹操当年兵压江东,横槊赋诗,他在这浔阳江畔作诗,这是今又续,后一句是说曹操曾临长江,他此番亦来,便是两梦回。可见此人有几个特点,第一,不是本地的人,否则怎么叫两梦回?第二,曹操乃奸雄也,此人以奸雄自比,可见其志不小。恩相请思之:一个心怀异志的人,特意来到江州,难道只为害您的公子?恩相啊,小生只怕,此人是冲着恩相而来!”
“嘶!”蔡得章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好好的,要害我做甚?”蔡得章没了主张,慌乱叫道。
黄文炳摇头道:“小生倒是不知,想来或许是恩相昔日仇家,也未可知。”
若是曹操在场,至此也必喝彩:这厮为了讨蔡九欢喜,一番东拉西扯,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蔡得章顿时开始想自己有哪些仇家,这一想脑子顿时就乱了,这太多了想不过来怎么办?
于是冲着黄文炳深深一礼:“此事如何应对,还请先生教我。”
黄文炳心中大爽,摆出淡定神色,只恨没带一把羽扇轻摇:“且待审那几个帮闲,或有所得。”
这时帮闲们带上,一个个满身伤损,上了堂便没命大哭,口称冤枉。蔡九将惊堂木一拍,喝道:“都不许吵!今日过堂,只问你等一句话,是哪个劝得我儿去那城南?”
唰!帮闲们目光齐刷刷看向其中一人,那人顿时慌了手脚,颤声道:“大人,容小人禀告,事发那日,天未亮时,有个时乙来寻我,说城南某某巷子中住着一个绝色,若是报知衙内,必得重赏,他也好趁机投入衙内门下。”
蔡九和黄文炳对视一眼,蔡九喝道:“那时乙是何人?”
那帮闲道:“时乙却是小人前一天新认识的捣子,当时小人赌输了钱,想挂账,赌场不让,小人、小人不合,便搬出衙内名头,时乙在旁听见,便替小人还了赌账,还请小人吃酒,声称亦想投衙内门下,次日一早便来找我,说了那美人之事。”
蔡九听罢,心中雪亮。黄文炳道:“再无疑了,定是这假曹操设了此计,他先同栾廷玉找了力大粗鲁的李逵做刀,又找了唱曲女子做饵,再让那时乙找这个蠢货帮闲做线,钓得公子上钩,让李逵将之杀害,说不定便是要诱大人亲自出门查案,他便好趁机下毒手!”
蔡九叫道:“本官稳坐在府衙,一步也不会出!只是这干人该如何去抓?”
黄文炳冷笑道:“此事不难,哼哼,他那干人不知露了行迹,多半还留在城中。且找画师前来,先据这帮闲所见,把那时乙画出,再让琵琶亭酒保们回忆栾廷玉和假曹操相貌,一并画出图形,锁了城门满城抄索,不怕抓不得他们。”
蔡九听了大喜,喝道:“还不快去找画师前来画影图形!”
有分教:蔡九官高本领浅,文炳投闲心计深。曹公定计谋大事,城中却有破计人!
第53章 鼓上蚤力劫死牢
这边高堂之上,黄文炳高谈阔论,误打误撞算出蔡松之死的幕后主使,又定下了捉人的计策。
另一边,牢城营的死牢之中,一片黑暗里,宋江和戴宗正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说起自己这些时日如何频频遇险,戴宗听得连连苦笑。
宋江正说得兴起,忽听墙角微微响动,不多时,几块砖头被人推开,一个身影钻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气死风的火折子,火光照在脸上,嘿嘿一笑,两只眼一大一小,眼神灵动无比:“宋江哥哥好兴致,这般情形还有心说笑。”
戴宗见那洞口极小,面前之人虽然也不高大,又很瘦削,却也绝无可能自那洞里钻过,不由失声赞道:“好缩骨功!尊驾可是来搭救我等?”
那汉子笑道:“微末伎俩罢了,戴院长的神行法才是真正绝学。”
宋江定睛一看,顿时大喜:“戴院长,他便是我说的武孟德武大哥麾下兄弟,叫做鼓上蚤时迁,时迁兄弟,是武大哥派你来救宋江么?他在哪里?”
时迁先点头,又摇头,低声道:“二位哥哥听我细细道来,却是送宋江哥哥去牢城营那日,我大哥和栾哥哥两个闲逛,遇见个好汉叫黑旋风李逵,大哥喜他憨直英勇,请了一处喝酒,期间却和一个唱曲的小娘看对了眼,大哥便找到小娘的爹娘撮合,为那李逵说了一头亲。”
戴宗听了稀奇道:“可是个瞎眼的唱娘么?不然如何看上那黑厮?”
时迁听了不快,心道李逵乃是你的小兄弟,当着我这外人,如何这般说他?于是不理会,继续说道:“次日,李逵去瞧那小娘,恰恰撞上蔡松那厮当街调戏,只一拳,打杀了蔡松,我大哥没奈何,只得先将李逵和那小娘一家送出城去躲藏,也因此,连累了院长和宋江哥哥。”
“我家大哥闻知二位兄长被陷入死牢,本欲亲自来救,谁知官府已经追查去当日饮酒的琵琶亭,大哥和栾廷玉的外貌,琵琶亭多人都曾见,大哥更有首诗写在柱子上,露了栾教师的名讳,官府若有精明的人,多半便要将这条人命牵连到大哥头上,没奈何,只得先回山东,临走前吩咐小弟和蒋敬、陶宗旺来救你二人。”
戴宗听了叹口气:“你大哥带着李逵倒是走得快,以那蔡九人品,死了儿子必要寻人出气,李逵是我带进牢城营的,既捉不得李逵,这口气必要出在我头上,事已至此,也只得舍了官职,逃走在江湖上。”
宋江开解道:“戴院长不必忧愁,既然命运多舛,容不得我宋江做良人,你便随我去梁山泊坐把交椅,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虽然没下场,好歹落个一生快活。”
戴宗叹道:“只得如此。这位兄弟,你家大哥打算怎生安排我等脱逃?”
时迁扭头从钻进来的洞中拖出个细细长长包裹,打开来,是两套衣裳,一叠白布,几瓶伤药,几件武器。
时迁将火折插在墙上,怀中摸出几件稀奇的小工具,笑道:“且待小弟伺候二位哥哥脱了枷锁,这些伤药和白布哥哥们裹好伤口,都换上紧凑衣服,小弟开了此门,我三人直杀出去,外面自有兄弟接应。”
戴宗听得目瞪口呆,苦笑道:“这……这个救人之法,倒是爽利,这死牢乃是牢城营中看守最严所在,外面几十个狱卒,都是狠恶之辈充当。”
宋江见他有畏色,安慰道:“院长莫怕,想我宋江,自幼打熬武艺,习得拳脚刀棍,一向不曾发市,今日正好大开杀戒。”
戴宗听了不肯示弱,也说道:“哥哥误会了,我自是不怕,非是自家夸口,戴宗这手刀法,连吴学究也是十分佩服的。”
时迁一边替他们撬解枷锁铁链,一边强自忍笑,心道这两个夸得好海口,让学究佩服的武艺,当真很厉害么?
他这开锁的技艺,只怕全天下也难有人并肩,双手快如闪电,喀喀几声响动,枷锁、脚镣尽数摘除。
随即叫二人脱了衣服,时迁快手快脚帮他们上药包扎,手段竟比任何大夫不差,二人包好伤,穿了时迁带来衣服、鞋子,亦是极为合身。
戴宗从原先衣服怀里摸出几张甲马,却喜不曾被打坏,珍而重之藏入怀中,时迁看见,暗自好奇。
此外包裹中还有三口刀,三条胳膊长短杆棒,时迁借着亮,将杆棒都装在刀柄,三个丫儿扣牢了,便是顶呱呱三柄朴刀,戴宗、宋江各抢一柄在手,都觉精神一振。
戴宗想起被屈打成招的窝囊,杀气滚滚而起,低喝道:“时兄弟,你且开此门,戴宗来打头阵!”
时迁笑道:“院长哥哥,若无十分力气,怎好下手杀人?”
说罢怀中一摸,摸出两颗小孩拳头大的丸子并两瓶酒来,分别递给二人。
“二位哥哥莫要小看,这两件却是我们行中不传之秘!丸子用芝麻、薏仁、甘草、麦粉、黄芪、茯苓、黄精诸般好料,调和蜂蜜,秘法制成,吃上一颗,数日不食亦无损力气。”
“至于这酒,却是用烧酒炮制老参等诸多秘药,喝罢使人精力大增。”
时迁口灿莲花般一说,戴宗宋江食指大动,接过丸子来,咔咔几口啃吃了,果然又香又甜,然后吨吨吨喝干了酒,静坐片刻,只觉一股子力道从脚底蹿升上来,浑身似有无穷精力,便连伤口都不觉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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