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卷二百一十二》
【开禧元年,户部侍郎赵善坚言:“近守边藩,询访故老,姚兴以四百骑当金人十数万,自辰至午,战数十合,援兵不至,竟死于敌。金人相谓曰:‘有如姚兴者十辈,吾属敢前乎?’兴忠勇如此,宜超加爵谥。”】
——《宋史·列传·卷二百一十二》〗
第453章 天下第二聪明人
童贯大军入城,一心要尽灭方腊军这股主力,如此再打帮源洞,立成破竹之势,因此生恐走了方七佛,急急催着兵马追杀。
然而战况瞬息百变,他又如何料到曹操等回兵来救?更有方杰引着三千御林军,亲自来战童贯,为诸人殿后。
方腊麾下御林军,大都是清溪县左近的精壮,方腊早年间蛊惑民众“食菜事魔”,这些人都是最早加入的元老,对“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一说深信不疑,临阵敢战,死不旋踵,乃是方腊麾下最具战力的一支兵马。
王禀、王德两员虎将冲突在前,迎面撞着方杰等人,双方都无言语,径直挥兵攻杀,甫一交锋,便看出这数千人同先前方七佛所部大不相同,人人敢死,呐喊冲杀,官兵们措手不及,倒吃他杀得连连退后。
刘延庆见攻势受阻,急点数百骑兵,绕道侧击,欲拦腰将敌军截断。
方杰望见,匹马杀出,一条方天画戟神出鬼没,连刺十余人落马,以一己之力挡的骑兵们寸步难前。
刘延庆亲自挺枪来战,然而手臂带伤,终究少力,不出数合便章法大乱,频频遇险,吓得大叫道:“吾儿光世何在?快来救护老夫!”
刘光世本来站得老远,便是生怕被敌将针对,不料祸从天上落,亲爹自家莽上去也就罢了,偏偏还点名呼救,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假装没听见,以后还做人不做?
没奈何,只得提起平生之血勇,把牙根一咬,呐喊一声:“呔!贼将休、休要猖狂,勿、勿伤我父亲!”
可怜呐!这一嗓子,凄厉高亢,满满都是哭腔。
好个刘将军,长枪一摆,策马直冲,欲同老父合战方杰。
不料方至两丈外,方杰猛然扭头,怒目而视,刘光世见他神情狠厉,仿佛要吃人一般,好容易提起的胆气,瞬间全消,猛然一扯缰绳,那马儿猝不及防,当即人立长嘶。
方杰心中一乐,战马陡然惊起,免不得把骑士攧落马下,然而刘光世将身紧贴马背,便似铸在了上面一般稳当,忍不住喝彩道:“好骑术!”
方杰眼力着实不凡,若论刘光世枪法、箭法,都是中人之资,唯独骑术一项,堪称惊艳绝伦,便是放在整个西军,也足以入得前三之列——这不惟是下了大苦功的缘故,天赋也是难得至极。
方杰这边一晃神,刘延庆何等灵醒?缰绳一扯,趁势逃遁。
方杰追之不及,顿时迁怒刘光世:“哼,走了老的,小的留下来吧!”一挟马腹,狂冲而来。
刘光世眼角一跳,心道:若是你要动手打架,小爷不免畏之若虎,然而若是你追我逃,呵呵,非是小爷不谦虚,实在是在座诸君,皆弟弟也!
他神情虽不免惊慌,动作却是如行云流水般顺滑:
左脚一踹,右手一扯,那马儿凌空一个转身,顺势再将缰绳一抖,马儿“希律律”一声嘶鸣,四只蹄子翻起,左跳右蹦,走出一个“之”字,瞬间便甩脱了方杰,避入骑兵队中,再也难见身影。
正所谓:来如疾风去如电,将军长腿阵难陷,勇救落难老亲爹,遁入人群看不见。
刘氏父子默契配合,先后交了闪现,方杰一腔怒火,只好发泄在那伙骑兵中,一条大戟劈砍抽砸,杀得骑兵们屁滚尿流。
那边王德、王禀看见大怒,欲要杀来交战时,却被杜微不时一把飞刀射来,又有庞万春冷箭威胁,逼得难以寸进。
杭州之战打到此刻,虽然官兵大占上风,其实损失也还不小,尤其是方腊军虽然兵不精,却尽有勇将,以至于官兵中有名大将,都一一同他兑了子:
杨可世、王渊肩窝中箭,“小太尉”姚平仲被邓元觉打得脑气震动,辛兴宗被刺了一矛,刘延庆小臂中箭,刘镇、赵明、黄迪阵亡,其余战将亦折损不少。
如今王德、王禀冲不上去,竟是无人能挡方杰。
此时半城火光跃动,童贯远远看见方杰横冲直撞,面色铁青,沉默半晌,方缓缓道:“罢了,本欲留着对付方腊那魔头的,如今也只好先应付眼前——去与我请了黄先生来。”
不多时,麾下虞侯们请得一位身着鹤氅的老者前来,看模样有七十余岁,鹤发童颜,面皮细腻红润,若是染黑了头发,说是二三十,怕也有人肯信。
童贯何等身份?见这老者到来,竟也连忙下马,迎上几步,抱拳行礼:“黄先生,末将无能,被敌将挥兵挡住,只得请先生出手降魔卫道,还请先生恕末将无礼。”
那老者微微摆手,斯斯文文说道:“老夫久食国家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出力!只是老夫这些小手段,都是读道藏时无意悟得,有多大能为,实也难说,若是无功而返,还请童帅见谅则个……”
童贯大笑道:“黄先生在官家面前演武,一炷香功夫,打败皇城司十七名高手,官家御笔亲提了‘天授绝艺,啸傲古今’八字,岂能有假?”
随即面色一肃,庄重道:“若是当真奈何不得反贼,那也是他命不该绝,末将这里,绝无别话。”
黄老先生听罢,点头一笑:“既然如此,且容老夫一试。”
说着大袖一摆,昂首挺胸,就这么赤手空拳向战阵中走去。
童贯身边几个虞侯,俱是亲信,此刻都好奇道:“枢相何等身份?如何同个老道这般客气?还有这个老道,一路上坐了车儿不出,话也不同人说,难道竟是皇上身边的人?”
这个黄先生答应了出手,虽然还未建功,童贯却似笃定他能成功一般,此刻显得气定神闲,听见手下人疑问,微微一笑,摆手说道:“你等都是井底之蛙,哪晓得天地之阔?此人虽穿道袍,却不是真道士,他乃是元丰五年(1082年)的状元郎,姓黄名裳……”
亲信们大奇:“状元郎?岂不是个文官?”
童贯点头道:“正是文官。那一年,此人三十八岁,做了几年翰林,后来放了外任,一直坐到福州知府,后来当今官家即位,遍搜普天下道家之书,共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欲雕版印行,听闻这位黄知府学问精湛、为人仔细,便召回朝中,以刻印之事委之,呵呵,我记得那是政和元年,黄先生已是六十七岁高龄。”
说到这里,眼中闪过羡慕、钦佩之色,喟叹道:“当时朝臣都以为,他年近古稀,又有许多旧疾,怕是要终老在此任上,不料此人当真是聪颖无双——你道如何?呵呵,他为了刻印无误,逐字逐句细心校读道藏,耗费四载光阴,精通天下道学,居然从中悟出轻体长生之法,不惟一身沉疴尽去,更是自家创想出无数奇妙本事,练成一身动地惊天神通。”
亲信们都听得目瞪口呆,惊骇道:“若如枢相所言,此老就这么读读书,便能无师自通,练成无双本领,这岂不是天下第二聪明的人?与他相比,我们岂不是都成了顽石、朽木?这人的聪明,怕是也仅次于枢相了。”
童贯又气又笑:“你这些猴子,不要放这等臊屁!这话传出去以为光彩么?被人听见,老夫的面子都要剥光了。老夫虽然自诩聪明,与此人相比,却是云泥之别!”
不由叹息道:“唉,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当今圣天子在朝,自有贤人降世,这却也是应有之义了。”
亲信们的马屁没拍上去,连忙顺水推舟:“若这般说,这人便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也。”
童贯冷然扫了众人一眼,沉下脸道:“又在放屁!黄裳虽然聪明无比,却又岂能和官家相比?官家诗才俊秀,字画无双,那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这黄裳呀,还是第二。”
众亲信们叹为观止,齐声道:“枢相高见!”
亲信们见童贯此刻侃侃而谈,兴致颇高,自然要加倍捧场,一个亲信便满脸好奇问道:“请教枢相,怎么便叫‘动地惊天神通’?”
童贯冷笑道:“不听我方才所言么?官家试他功夫,皇城司十七位高手一一比试,无一个是他对手,便是皇城司指挥使,大内第一高手葵向阳,在他手上也没走出五十个回合,更得他指点了一番道理,欢喜若狂,满口叫道‘得此妙法,吾道可成’,忙忙同官家请了假,独自闭关去了。”
众亲信都知大内第一高手威名,顿时惊叹连连,童贯说得高兴,又说道:“还有一事,说与你等不许传出——当初神霄派教主林灵素,武艺何等惊人?尤其一手五雷法,几如神仙,他仗着这身本领,横行朝野多年,那是何等狂傲?如何官家说贬斥便将他贬斥了?”
亲信们惊道:“难道是这位黄老先生出手。”
童贯点头:“不错!正是黄老先生,以武破道,废了林灵素一身功力,要不你以为他肯老老实实回乡?”
他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来劲,那黄裳却是早已进了乱军从中,看也不看身周乱舞的刀枪,足不沾尘般直闯到中间来,正见杜微挥舞着七星宝剑乱剁官兵,此人一身重甲都是自己亲手打造,官兵们杀来不闪不避,枪扎一个点,刀砍一条印,手中宝剑又锋利,杀到此刻,身前身后,少说也有七八十具遗尸。
黄裳看了片刻,暗自点头道:这反贼剑法刚勇,却也不凡,当是贼中有名人物,我且除了他吧。
他两个这时还离着两三丈远,也不见黄裳如何作势,但见白影一闪,已至面前,沉声道:“反贼,若肯弃暗投明,便不杀你,否则便死。”
杜微被他身法所惊,连忙退开两步,但他生性豪勇,虽然看出对方乃是罕见高手,却是不甘示弱,大笑道:“老子乃是明教五散人,你这老儿若爱投明,老子倒可做主收了你。”
黄裳微见喜色:明教教众数十万,五散人已是有数的高层。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便死吧。”
杜微见他又老又狂,不由忿怒,吐气开声,挥剑便砍,剑风呼呼大作,威力明显比方才作战时还要大得多。
黄裳盯着他宝剑,闪避了几招,自言自语道:“刚猛有余,灵动不足,该这样破……”
展开五指,轻描淡写拂去,便仿佛弹琴一般,轻飘飘拂在了杜微右肘上。
杜微铁甲固然坚厚,肘子需要灵活,终不能有甲遮蔽,因此吃他一拂,只觉一股细细的力道透骨而入,臂膀一酸,全身力道都瞬间瓦解。
黄裳猱身抢进,右手起处,方才写意如云的五指瞬间崩起如弯刀,啪的就往杜微头顶扣去。
杜微不惊反喜,心道这老儿练武练傻了,战阵杀伐,同你武林中比武却不相同,老子的头盔乃是纯铁打成,发力一撞,你这五根手指岂不折断?五指连心,这老儿疼的眼前一黑,老子便一剑劈他两截……
心中转念,踏地挺腰,大喝一声,竖着脖子将脑袋去撞他手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咔两声,杜微顿时僵在当场,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罢了,第一声响,是我的铁盔碎了,第二声响,该是我的脑瓜骨头碎了也,这厮必是作弊,指头上套了暗器……
念头转到这里,眼前陷入黑暗。
黄裳把五指从杜微脑袋上拔出来,但见那五根指头上,红的是血,白的是脑花,然后就是皮肉指甲,指甲修的齐齐整整,哪有什么暗器的影子?
庞万春本来见杜微和人交手,立刻杀来相助,没走几步,便见黄裳拔出五指这一幕,一瞬间心胆俱寒——江湖上固然有不少厉害的指抓功夫,但一来并不适合疆场厮杀,二来这般如插腐土般穿铁破骨的指力,却着实闻所未闻。
黄裳感觉十分敏锐,庞万春看他片刻,他忽然侧过头,望着庞万春淡淡一笑,庞万春只觉不寒而栗,拉转马头就走。
王禀远远看见,大喝道:“庞万春,且休走!”
黄裳精神一振:“明教五方元帅之一?那你留下吧。”话音未落,人如大鸟般纵身而起,直扑庞万春而去,正在半空,忽然破风声起,两条蒺藜骨朵凌厉抽至,正是庞万春两个副将雷炯、计稷出手,观其目标,一在小腹,一在老鸟。
他此刻人在空中,按理说万难闪避,然而黄裳却是不慌不忙,张口吸一口气,竟是凌空停住身形,那两下攻击齐齐落空。
黄裳低喝一声,两足齐齐往下力踏,这一下变招又快又怪,雷炯侧身急让,险险避让开去,“射象弩”计稷反应稍慢,额头上早被踏中,但听喀拉一声,半个脑袋塌陷下去。
这正是:阅遍道经无道心,兴来挥动五弦琴。千军难挡修真士,万马齐奔现九阴。
第454章 连珠箭出盖南国
明教扯旗造反之前,早已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一众使者法王,元帅散人,若论武艺修为,大多都足以开宗立派,对于高手,自然阅见极多。
但是厉害到黄裳这般地步,纵然不算前所未见,也的确罕见罕闻。
尤其是此人招数怪异,庞万春在江湖上行走了十余年,成名久矣,见闻不可谓之不广,如今见他出手,却全然辨不出这是哪门哪派的路数。
便似此时——
雷炯眼见搭档计稷被一脚踏碎了脑袋,心中惊怒难抑,怪叫声中,蒺藜骨朵全力反抡,黄裳却是不慌不忙,借那一踏之力,凌空倒翻一个筋斗避开雷炯反击,头上脚下,趁着雷炯招数使老,一爪探出,在雷炯脑袋上插出五个窟窿,这才轻飘飘落地,开腔喝道:“西锐元帅,有种的不要逃,来同老夫一战!”
庞万春理都不理。
他一身本事,九成都在弓箭上,此人轻易杀得杜微,又如杀鸡般连杀计稷、雷炯,哪肯同他放对?借着两名副将拼命拦阻,早已逃到后阵,正遇方杰杀散了数百骑兵归来,连忙喝道:“阿杰,那个老头不可力敌,当令儿郎们列阵杀之!”
方杰武艺高明,乃是教中第二代公认的好手,便是与第一代前辈相比,也只有方七佛稳压他一头,心中自然有股傲气,当即道:“如今两军混战,仓促间如何列阵?待我去斩杀他便是。”
庞万春一把扯住,发怒道:“杜六臂五招即遭毒手,你能五招之内杀得杜微么?”
方杰闻言一惊,杜微武艺若是稍逊,也做不得骠骑上将军,何况乃是步将,其武艺的确更适合江湖比斗,五招被人杀死,自己多半不是对手。
当下就马上立起身子,定睛望去,却见乱军之中,一个身穿鹤氅的老者大步而来,若遇官兵便轻轻推开,若遇南军,随手一拳一掌便即打死,那举重若轻风采,当真摄人心魄。
连杀六七人后,老者大约还是觉得耗力,顺手抢了一口单刀,掂了掂分量,挥刀挡开几杆戳来的长枪,皱眉想了片刻,往前砍出一刀。
这一刀速度并不算快,对面明教士兵立刻避开,还刺一枪,老者横刀拦住,抢步又挥一刀,这一刀却快了许多,砍中那士兵胸膛。
老者收回刀,也不看那满身鲜血的士兵,又想一想,忽然露出一丝微笑,疾冲几步,挥刀连劈,几个明教士兵惨呼倒地,老者笑意愈盛,钢刀舞动愈疾,一招招古怪却令人难以抵挡的招数流水般使出。
方杰倒抽一口凉气,心口怦怦直跳,几乎难以相信眼前所见:这老者出招,从生涩到纯熟,从简单到繁复,就在他眼前创出一套见所未见的全新刀法。
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无比:“庞帅,可看见了么?”
庞万春面色如铁,亦是满脸震惊之色:“有几分杜威重剑剑法的路数,又兼顾了单刀威猛,他妈的,他在临阵开创刀法?”
两个对视一眼,都觉难以置信,便是方七佛那等天资横溢之人,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创出一套武学来。
此刻两人心中之震撼,大约只有穿越小说中,主角们带着轻描淡写神情,把那些本该十年难见、注定流芳千古的好诗词一首接一首写出时,充当背景板的土著才子们才能感同身受。
“第三队、第九队、十七队,听我号令,列阵杀敌!”方杰放下争雄之念,纵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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