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凿开南北路,去来老尽利名人。
秦云楚树青天外,禹穴胥山沧海滨。
下视蓑城如掌大,市声啾唧暗红尘。”』
曹操一面佯做欣赏之态,一面不由暗惊:这等险峻所在,若得大将把守,千军万马也难杀入,我却如何取事?
直到方七佛念完,老曹故意大笑道:“好诗,道尽此地险要,呵呵,这岂不是天佑贵教?我等只牢牢守住这里,童贯匹马也进不得睦州。”
方七佛得意道:“正是如此!此关目前只驻了三百兵马,如今杭州既失,它却重要起来,待我到了睦州,必要拨上将精兵前来守把,我等便好养精蓄锐,只待童贯攻打力疲,却挥大军同他决战。”
曹操想起此前心思,暗暗忖道:吾却是小看了方七佛,他非是不知疲兵之计,只是有此险关为倚仗,倒不需再费周章。
随即把话试探道:“险关虽足为凭,左使亦不可大意也,昔年西蜀剑阁,何其峥嵘?却被邓艾袭了阴平小道,以至垂亡。”
方七佛低声道:“不瞒宋兄,这个乌龙岭后,的确有条崎岖小路,虽是少有人识,也怕被官兵发觉。不过兄弟却不是姜维,定当派人仔细守把。”
曹操暗暗记在心中,复又前行,及过岭来,却见四个将领,领着数百人马,满脸堆笑拦在途中,见了方七佛,远远便行礼:“方左使,向日不见,我等好生挂念。”
方七佛摆手笑道:“自家兄弟,弄这些虚辞作甚?你等且来,教你等认几个惊天动地的好男子。”
那几个笑嘻嘻上前,方七佛道:“宋兄,这四个乃是圣公麾下四大水军总管,有名的唤作‘浙江四龙’,这个是都总管‘玉爪龙’成贵,这个是副总管‘锦鳞龙’翟源,再有左副管‘冲波龙’乔正、右副管‘戏珠龙’谢福,若在水中,都有以一挡百的本事。”
那四个齐齐谦逊道:“左使过奖,我兄弟些微本领,不值一提。”
方七佛又将曹操等介绍一番,浙江四龙听说梁山好汉千里来援,历次厮杀皆出大力,也不由为老曹等义气所感,说了许多仰慕佩服的言语。
方七佛道:“此刻天色不早,今夜权在他水寨宿一宵,明日赶路不迟。”
四龙笑着道:“我四人来路上迎接,正是此意。”
当下前头引路,转过一条小道,来到水寨,曹操四下望去,见这寨子背靠乌龙山,南临富春江,同乌龙岭正是犄角之势,占地亦颇广大,泊着四五百条战船,数点房屋,该有五千余水兵。
浙江四龙安排了众军住宿,设宴款待一众首领,席间攀谈,说是昨日司行方等方才经过,说及几个受伤始末,都不有感慨唏嘘。
方七佛同他说了几句,忽然想到一事:“大太子早几日亦该从此经过,你等不曾见着么?”
那四龙面面相觑,俱摇头道:“不曾见着啊,莫非大太子心急赶路,径直过去了?”
方七佛眉头一皱,微微不安,唤个伶俐的亲兵,打了灯笼上岭,把守关偏将喊到水寨里,问他:“前几日,天定太子带了数百骑回返睦州,你等再在关上可曾看见这股人马?”
那个偏将连连摇头:“左使,小将奉命守关,日夜不敢懈怠,莫说数百人,便是数十人,也逃不出我这双眼,然而这些时日,大股经过的除你们,便是昨日厉帅那一支了。”
方七佛闻言,眉头越皱越深,手中银杯,都遭他捏扁了,口中喃喃道:“坏事了,坏事了,不该如此啊……”
曹操心知肚明,他此前瞩意樊瑞行事,樊瑞早已找了机会汇报,此刻倒是有些欣赏起辛兴宗来——
此人领兵打仗虽无十分的本事,办这些事却是十分在行!方天定身边人虽不多。好歹也有五六百人,又都有坐骑,这几日无声无息的,曹操还以为辛兴宗不曾出手,或是不曾追上,此刻看来,他非只得了手,竟是连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出,真不知此人是如何做到的。
脸上却也露出苦苦思索神情,摇头道:“我等在富阳县守了两日,不曾有一个官兵叩关,天定身边,还有厉天祐庇护,想来绝不至有失,或许是一时心急,走岔了路途,也未可知。”
他正装腔作势,忽然“玉爪龙”成贵一拍桌子,惊声道:“说到大太子,我却想起一事,前几日我和乔正出去打猎耍子,遇见了金芝公主,带着二三十女兵匆匆东行,末将好奇,问她去向,公主说有什么故人来寻她,特地要去相见,你们路上可曾遇到么?”
曹操正看热闹看得暗爽,闻言神色陡变,猛然跳起身,飞起一脚踢翻面前几案,指着成贵大骂道:“这等大事,见面时你就该说出,怎么此时才想起?如今大军尽数回撤,杭州已成官军天下,金芝一个女子望东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什么‘玉爪龙’,我看泥鳅也比你机灵些!”
他这一路,口中讲的都是义气,脸上堆的都是慈祥,何尝这般疾言厉色发作?
方七佛虽然也因公主之事吓了一跳,未及发作,便被老曹吓住,呆呆望着老曹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喝:“史大郎,去召集我们的兄弟,七佛子,军中马匹借我几百,我先去救金芝……还有我天定兄弟,你去睦州布置防务,回头再见。”
一众梁山兄弟齐齐起身,随着老曹冲出,李逵临走时指着成贵鼻子,恶狠狠道:“若是方姑娘有失,才叫你知道我‘黑旋风’的手段!”
不多时,营外人喊马嘶响成一片,一个偏将冲进屋里禀告:“左使,石帅,梁山的人把我们的马儿都抢去了……”
原来老曹手下,只有弓骑有马,其余长枪手、刀盾手都只有双腿,如今他急于赶路,自然要抢方七佛的战马,好在这些精兵在青州训练时,骑术都曾练过,虽不能马上厮杀,赶路倒也够用。
方七佛看着气急败坏的偏将,又茫然又愤怒的浙江四龙,不由奇怪地搓了搓鼻子,百思不得其解:宋江怎么反应如此激烈?这是我们明教的公主,还是他们梁山的公主?
这也就是李逵先走了,不然定当指着鼻子喷他一脸口水:就你这厮还号称智将?你们明教的公主却是我们梁山的主母,这难道很难猜出来么?
方七佛虽是猜不出,好在还有人知道实情,石宝神情弱弱举起手:“七佛子,有桩事情,小弟先前不曾同你说起……”
这正是:老曹含笑正吃瓜,不料火烧自己家。天定存亡谁理会?金芝遭际要无差。
第460章 原来他此来为此
“‘武孟德’?”
听石宝吞吞吐吐,说罢老曹来历,方七佛不由目瞪口呆:“原来此人便是‘武孟德’!”
“玉爪龙”成贵先被骂作不如泥鳅,又被李逵指着鼻子威胁,这于江湖人而言,已是奇耻大辱——
方才被老曹气势所慑,未曾有所反应,此刻渐渐回过神来,趁机拱火道:“方左使,以属下之见,这个姓武的藏头露尾,行事鬼祟,分明是不怀好意!”
方七佛还未答话,石宝先自不快,冷下脸道:“成兄弟,武兄根底,我素深知。他若真个不怀好意,石某人岂不是也成了叛徒?莫非我方才说的还不明白?他是因为自家有官面上的身份,故此不便明帮我等,只得假托旁个身份行事,邓和尚、司行方、庞万春亦都晓得他的来历,难道我们几个人,分不清事情轻重么?”
成贵愤然道:“大丈夫坦坦荡荡,若有苦衷,大可直言,他这般行事,说白了还是信不过我等、信不过七佛子!”
方七佛反而不以为意,把手摆了摆道:“此节倒不必在意,凡机密事,最忌知晓者众,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我明教家大业大,必有朝廷的探子混在其中,这位‘武孟德’是个行事周密的,自然想得到这一节,石宝等人肯帮他遮掩,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谈不上什么信过信不过!况且青州节度使已然是极大的官儿,梁山能在朝廷中埋下这么大颗钉子,深为不易,无论如何小心亦不为过。”
“只是……”方七佛忽然皱起眉毛,有些迟疑地看向石宝:“前年淮西王庆、河北田虎先后折戟,这位‘武孟德’可是出了好大气力,听闻王庆田虎麾下的豪杰,很有不少被他招揽,他帮朝廷打了王、田两家,如今却又帮着我们对付朝廷,石帅,你说此人,究竟意欲何为?”
这话其实有些诛心,石宝却不以为然,他自以为深知内情,当下把眉毛一挑,面露神秘微笑:“政和七年,金芝十八岁,圣公本想为她说亲,她却声称要为邵月儿姑娘报了仇,方肯考虑嫁人,缠得圣公无奈,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逃家,随我们去杀朱勋,这事七佛子你也知道的。事成归来,按理她本该老实嫁人,可你看她这几年如何行事?那是能拖就拖,拖不了就赖,赖不了就哭,哭完继续拖,拖到如今,已是二十二岁老姑娘,七佛子你说,这妮子却又意欲何为?”
方七佛眨巴眨巴眼,他满脑子都是天下大事,忽然听得这些小儿女的家长里短,愣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妮子竟是爱上了武植?这、这真是如何说起!哎,你的意思莫非是说,他武植这趟来帮忙,竟是为了做我们明教的女婿?可是……”
“可是他若真对金芝有意,这可都快四年了,怎不见他来提亲?”
石宝嘿嘿坏笑:“那厮是个有婆娘的,若是求亲,圣公岂肯女儿做小?就算同意,也必要他休妻另娶不可,可是武兄这等有情意的男儿,岂肯轻易休妻?我料他也是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如今机会,趁着我教有难,奋力相帮,欲图卖个大好,再拿功劳同圣公换女儿也!”
方七佛只觉难以置信,但是在心里盘算半天,前因后果合榫合卯,似乎竟也说得通。
尤其是老曹方才暴起之态,与平时沉着模样大相径庭,细细想来,若不是情爱两字相缠入骨,“武孟德”堂堂一方大豪,焉能如此失态?
他虽然信了八九成,终是觉得此事有些荒谬,不禁摇头叹道:“明教梁山,乃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大势力,首次联手,竟然是为了女人,这、这也太过儿戏……”
石宝嘿嘿怪笑,露出一脸我很懂的神情,调侃道:“七佛子啊,情之一字刻骨铭心,其中万种风情,却不是你这等鲁男子所能明白也。”
方七佛被他抢白,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滚滚滚!我是鲁男子?你莫非忘了当年是谁带你去青楼做了大人,你这厮光棍一条,如何有脸跟我卖弄?”
“玉爪龙”成贵旁听半晌,却发现那可恶矮汉竟是要做明教的娇客、永乐朝的驸马,不由急躁道:“啊呀,金芝公主,玉叶金枝,何等高贵?那矬子既然家里有婆娘,如何敢打我们公主主意?”
方七佛对他小心思洞若观火,摆手笑道:“成兄弟,我劝你莫要记他的仇,他骂你虽不好听,却也见得他对金芝一番真心。若是以往,他这有家室的想娶金芝,圣公不免请他吃屁,但今时不比往日,圣公虎啸东南,正欲广收天下人心,这厮乃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大豪杰,若真做了圣公女婿,水泊梁山,乃至北方绿林,便入明教囊中,这份彩礼,可是重的紧呀!我料圣公多半乐见其成,至于已有家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不了以后给他封个鲁王,金芝就做王妃,他原本的媳妇做个平妻,也算对得起糟糠了。”
方七佛说话,明教上下除却方腊,便属他分量最重,成贵乃是识时务的俊杰,见他说得肯定,当下把那口不平气一口吞下,换出一副喜悦嘴脸:“左使这般说,属下便明白了,哎呀,驸马去寻公主,势单力薄,要不属下这里带些人马,去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方七佛欣慰一笑:“同你剖析明白,正是要你肯用心行事!我麾下兵马,都是杭州打疲了的,不经整顿,难以再战,你这里却是生力军,且带三千人,水陆并进,去接应‘武孟德’!哎,但愿金芝吉人天相,不然若是有失,梁山这支臂助,怕是难为圣公所用也。”
成贵听他说的郑重,连忙起身,吩咐“锦鳞龙”翟源守水寨,亲自带了“冲波龙”乔正、“戏珠龙”谢福,点兵一千,打起火把,果然按方七佛所说,水陆并进,接应曹操去了。
以上种种之事,曹操虽未曾见,却不曾出他所料。
他晓得自己这般一发作,石宝定然守不住自己身份秘密,而七佛子是个细致的人,必然要分析他的动机,但是按照他们掌握的情况,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多半便分析出他“特来立功邀宠求娶金芝”,毕竟这条逻辑最为清晰。
随后无论是出于对他本人的重视,还是对于方金芝的关心,都必然要派人接应。
而他之所以借着发怒径直离去,正是怕明教中人同他一道出发,毕竟有些举措,实不便为外人所道也——
从这乌龙岭到杭州,路仅一条,方金芝由此而去,他们一行数万人,浩浩荡荡过来却不曾相遇,除了出事,再无第二个可能。
这一带也算明教势力核心范畴,想必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山贼水匪,竟敢得罪圣公的千金,那么按时间推算,唯一可能,便是遇上了方天定,且遭了这厮牵连。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找到辛兴宗。
众人匆匆离了水寨不久,曹操便拉住樊瑞:“樊兄弟,全仗你也!”
樊瑞拍胸脯保证:“哥哥放心,我那‘寻灵燕’,姓辛的定舍不得丢了,毕竟我私下同他勾结,他留着那燕儿,也是我的一桩罪证,说不得何时便能用上,且看小弟本事!”
樊瑞此前纵辛兴宗私逃,必大将扯下几根发丝,被他细细收着,前番以符纸叠了纸燕,施展灵燕传书的法儿,便是靠着几根发丝牵引气机,这才飞去了辛兴宗手中。
符纸上一笔写明了,方天定弃大军私逃,自己已用法术在他身上留了记号,若要捉他,把纸燕原样折回,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念一句咒语“宝贝请转身”,雀儿便会指引着去寻方天定。
这些字迹都是樊瑞用自家鲜血书写,只要辛兴宗不曾丢弃,自然有法子寻到他的所在。
这正是:老曹大怒掀桌去,石宝振舌释嫌猜。樊瑞法成灵雀在,兴宗南来命多哀。
第461章 方天定一声大吼
却说辛兴宗此番南征,本拟对付些造反的乱民,大军一至,必然犁庭扫闾,自己也好趁机建功立业。
不料命运多舛,临平山一场恶战,辛家五虎,折却其四,辛兴宗自己也被唐斌一矛刺在肩窝,若不是铠甲坚厚,不死也落残疾。
随后打城,又撞见个左道妖人,就手一锤,几乎砸断了脊椎,遭他一举擒拿。
至此辛兴宗心丧如死,一腔雄心壮志,尽化流水。
然而造化弄人,就在他落入绝境时,竟然开始转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左道妖人降宋,又甘心为内应,放了他出城。
虽跌得一身青紫,好在脱出了性命,奔回大营,顺手便瞒了那妖人功劳,把其所献之策说成自己计谋,大获童贯赏识。
次日童贯夜袭,因辛兴宗累累受伤,不曾派他出战,只叫守定本营,辛兴宗乐得偷闲,只是又怕杨惟忠立了大功,跃过他去,因此以“夜袭用不上骑兵,损伤可惜”为由,将熙河兵最精锐的三千骑军扣在营中。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他这私心一动,偏又歪打正着——那个妖人内应忽然发来一只纸燕,告知明教少教主,永乐朝大太子方天定居然私自窜逃,且奉上追踪之法。
辛兴宗不由心生狂喜——他有取秀州之功,杭州若得,亦少不了他画策之功,如今若再擒了方天定,功劳之大,童贯之下,几不做第二人想。
当即忍着伤势,点起三千骑兵出营,顺江而上,追击方天定。
这条路上,泾原兵被方杰杀退,整顿了去打凤山门,方杰随老曹去接应方七佛,恰好无人,辛兴宗飞马跃过,几乎紧追着方天定来到了富阳县。
听得探马回报,方天定入了县城,辛兴宗倒没敢冒然攻打,思忖一回,决定引兵绕过富阳,找个险隘处埋伏。
这个想法本来不坏,然而他道路不熟,穿林涉水,磕磕绊绊好容易绕将过去,不待寻险隘处埋伏,便见数百骑出城,匆匆南去。
辛兴宗身怀樊瑞赐他的寻灵燕,自然辨得出方天定正在这支队伍中,他万万没想到方天定走得这般果断,转进如风,不输大宋任何名将,只得咬牙再追。
好在他麾下骑兵所骑皆是西北良马,比方天定七拼八凑的马匹好了许多,方天定虽然恨不得化作一阵风飞去父亲膝下,马匹却不给力,始终被西军远远蹑在身后。
辛兴宗南征以来,几次三番吃亏,此时行事便格外小心,他晓得自己算是孤军深入,倒也不敢轻易动手,生怕不能一网打尽时,被他逃出人手引来大军围攻。
因此只远远跟着,欲待方天定宿营,四面围攻,不放他一个人生离。
不料却是低估了方天定的行军本事——
他数百人到了晚上,都在荒野中席地而睡,马匹就在身旁,显然有个风吹草动,便要上马狂奔,让辛兴宗着实不敢下手。
一直跟了两三天,眼看将出桐庐县域,方天定大约是觉得到了安全之地,又或者着实是疲惫已极,这才离开大路,找了一个村落,把村民尽数赶出村外,杀其猪宰其狗以果腹,占其房夺其榻以酣眠。
那些被赶出的村民,都在村外悲泣,辛兴宗令人上去勾搭,示以官兵身份,待诱到藏身的林中,尽数杀死,剥了衣服,使能战精锐扮作村民,诈做哭啼之态,偷袭方天定放在村外的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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