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方杰等人无事,众人脸上都露出笑容,邓元觉呵呵笑道:“陛下,臣僧说什么来着?梁山那干兄弟,义气着实深厚。两千余里路程啊,往返便是近五千里,他十日间便通报赶来,当真是够朋友。”
方腊本也微笑,闻言却收起笑容,瞪他一眼道:“你这不吃斋的大和尚,便是容易轻信于人,你懂什么?那个武植,一面坐着朝廷的节度使,一面勾搭着梁山为他所用,黑白两道俱有大成,这等行径,岂是寻常人物所能为?他越这般拼命卖力示好,老子……啊不,寡人越觉得他用心不良。”
包道乙阴恻恻一笑,开口道:“陛下圣明,对这厮心机洞若观火,此前江湖传闻,他替狗朝廷南征北战,王庆田虎麾下许多高手,都被他收入囊中,来我江南,怕是也打着这等算盘,似邓和尚这等没脑子的,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早晚被他骗上梁山——呵呵,贫道听说梁山有个叫鲁智深的,也是一个莽和尚,你两个正好凑成一对肥和尚,吃狗肉喝烧酒,倒也相得益彰。”
邓元觉大怒,跳脚骂道:“贼老道,你这厮专会学婆娘生孩子——含血喷人!佛爷看似鲁莽,其实却有宿慧,岂是好拐骗的?”
“郑魔君”郑彪,同夏侯成乃是老乡,亦是婺州人氏,曾在婺州兰溪县当都头,枪棒本事惯熟,早年遇上方腊,吃方腊一顿暴打,心悦诚服,入了明教,又因酷爱道法,拜了包道乙为师,学成许多法术——
因此虽然同是法王,他对师父却十分尊敬,眼见邓元觉骂的不好听,便在旁帮腔道:“宿慧?哪次吃肉你都吃的最多,便当真有宿慧,也早遭油脂浸成了宿粪。哼!邓和尚,你回来这几日,每天‘梁山好汉’四个字要提几百遍,我师父说你早晚被骗上梁山,那是看得起你,我看呐,你便似那裤带松的老娘们儿,人家不待骗,你自家便摆布出七十二个姿势来。”
看官听说:这魔教素有“食菜事魔”之说,但是练武之人,如何少得油水?因此底层教众固然勒令彼等规矩森严,上层首领自不免常常吃的满嘴流油。
宝光如来性如烈火,听他这么辱骂,“嗷”的一声,便要上去扑打,却被方七佛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兀自跳脚挣扎:“今日便让陛下做个中人,佛爷同你师徒好好打一场,你两个一起上,佛爷不把你打出阿弥陀佛来,便留了头发随你当道士。”
郑彪摩拳擦掌:“说好了,我和师父对你一个,我两个也不使法术,今日便度你拜了老君!”
包道乙一言不发,矮身一掌,打得邓元觉彻骨疼痛,发力一挣,可怜方七佛此前强运神功受伤不浅,此刻不敢真个用力,顿时吃他挣脱,虎吼一声扑上前,和那对师徒打成一团。
他三个都是好手,真个放起对来,风声嚯嚯,擦着碰着便要伤人,吓得周围人一起闪开。
方腊见满殿闹乱,国师、天师、殿前太尉打成一团,毫无庄严模样,又气又怒,纵身一跃,扑入三人之间,一双大手挥出漫天掌印,那三个岂敢同方腊动手?连忙缩手,一人吃了三掌,打得翻筋斗飞出。
方七佛笑道:“陛下的大九天手,近来又有精进。”
三个挨打的哼哼唧唧爬起身,都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不敢言语了。
方腊冷冷道:“这几掌,打得你们服不服?”
包道乙连连点头:“服,服了,贫道本不该和那秃驴一般计较,陛下惩处的好。”
郑彪亦露出一脸痛苦之色,挣扎抱拳道:“还要多谢陛下留力,不然我三个必是死了。”
方腊见他惫懒,笑骂道:“你等都是寡人的柱石,岂会真个伤你?只是如今我等事业不同以往,都不要把自己当作江湖上粗野汉子,你们一个个不是国师,就是太尉,要知道体统二字。”
邓元觉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嘀咕:“体统,体统,皇帝老子跳下来就打大臣,这便是我永乐朝的体统了。”
方腊气得翻白眼,起脚重重踢在他肥臀上:“他妈的,你这秃驴竟敢取笑寡人?看来你是真个有心投了梁山!”
邓元觉闻听此言,悲愤大叫,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臣僧对你忠心耿耿,你若这般说,拔出御剑砍了这颗秃头去,不然臣僧的清白没了,再难做人。”
方腊气得笑起来,骂道:“休要胡说,什么清白没了,寡人便是真好男风,也看不上你这屁股,滚起来吧,不要跟寡人撒赖——还有包老道,邓和尚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说什么他投梁山?”
包道乙委屈道:“不是陛下你说,那个姓武的用心不良么?”
方腊哼了一声,傲然道:“王庆、田虎不过乌合之众,他两个甚么人物?也能聚得好汉?寡人却又不同,寡人同你等,既是君臣,又是兄弟,别说武植区区一个节度使,赵家皇帝给你们大官儿做你们去不去?”
众人齐齐摇头,都笑道:“赵官家让了位子给兄弟们,也没人肯去坐他的。”
方腊哈哈大笑,指着自己道:“他若真肯让位,老子我倒是愿意去坐一坐的。”
众人大笑,笑罢,方腊面色一肃,嘿然道:“其实武植那厮的坏心眼子,寡人看得一明二白,这厮心可大的很呐,他不仅要做赵家的节度使,梁山的二当家,还要做我永乐朝的驸马爷!呵呵,好算盘,不管将来天下属谁,这矮子的富贵都不会短少半分!”
郑彪惊道:“这厮是个矮子?那如何配得上金芝公主?”
方腊冷笑道:“不仅是个矮子,还是个有婆娘的矮子,他要娶我方腊女儿做小——邓和尚,你这番晓得人家如此卖命,是讲义气还是为甚么了罢?”
邓元觉把光脑袋抓了抓,认真道:“陛下,臣僧有一说一啊,那厮虽然短矮些,却是个有本事的奇男子,你若得他效力,比臣僧、包老道可有用的多,足能同七佛子相比,因此啊真就配得上小金芝。”
包道乙牛鼻子都气歪了:“比你有用就比你有用,凭什么就比贫道有用?若是贫道把守乌龙岭,岂会让那个阉贼绕了过来?”
“绕过来也好!”方腊忽然说道,先前江湖大豪的神色瞬间尽收,露出属于永乐天子的森然霸气:“赵家天下,可依仗者无非西军,他既然绕过来了,寡人御驾亲征,灭了这一支兵马,赵家天下,唾手可取也!”
他一言既出,文武群臣都是精神一振,齐齐吼道:“陛下雄才大略,臣等愿效死力。”
方腊笑一笑,又道:“不过西军的名声,也是硬生生打出来的,寡人亦不小觑了他,不然杭州不会打这么惨!我这里御林军尽数出征,再去歙州调支兵马助战,让王寅尚书、高玉侍郎,都来一并杀敌。”
包道乙惊道:“不可啊陛下!王尚书两个若回,歙州空虚,如今湖宣俱失,宋军去打歙州,我这里岂不成了死地?”
方腊嘿嘿一笑,低声道:“不然我如何说,武植那厮心思深呢,你等可知打了我湖宣二州的偏师,领军的乃是何人?娄相,你且对大伙儿说知。”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娄敏中,娄敏中淡淡一笑:“好容易才查探得知,那支宋军人数不多,战力却是非凡,领军主将乃是高唐州的兵马都统制,姓武名松,江湖人称‘活典韦’的便是。”
邓元觉大惊道:“啊呀,‘活典韦’、‘武孟德’,这个武松,不正是武植的嫡亲兄弟?”
有分教:帮源洞里洞连绵,方腊心中心有弦。未解曹操计外计,一生基业半空悬。
第474章 一声叱咤百花娇
邓元觉一嗓子叫出,众人皆惊。
包道乙阴恻恻道:“罢了,这厮好大的胆!这是亲自来当内应,想要与他兄弟里应外合呀。”
郑彪怒道:“好胆!欺我明教无人么?”
其余文武也是纷纷怒骂。
庞万春看看众人脸色,小心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
方腊挥手止住众人吵闹,和颜悦色道:“小庞,都是自家兄弟,有话直说便是。”
庞万春便道:“‘武孟德’、‘活典韦’兄弟,在江湖上名头极大,臣私心想着,他若真个有心相瞒,又何必使自家兄弟领兵,岂不是授人以柄?”
“说得好!”方腊把手一拍,指着庞万春对众人道:“你等听见了么?‘武孟德’若会如此大意,难道田虎、王庆,真是纸糊的不成?朝廷打他两家时,西军可是未动,多仗‘武孟德’之能也!”
郑彪叫道:“陛下,你越说臣越糊涂了,如此说来,这厮究竟意欲何为?”
方腊一眼望下去,见众人多是面露疑惑神色,不由得意:“哎!寡人常常同你们说,如今我等闹成了大事,不再是以往江湖厮杀,凡事都要反复计较、细细琢磨,我的话你等可曾听入耳中?哼!这个武植所思所想,其实却也简单,娄相,你来同这干夯货说一说。”
娄敏中躬身应下,看向众人:“列位,这武植自家带了人来相帮我教对抗朝廷,又使他兄弟连下我湖、宣二州,娄某细细思量,却是个‘一手斟酒,一手拿刀’的毒计,若是我等不肯喝他这杯喜酒呀,那刀子说不准就砍下来啦,他让武松挥师进逼歙州,我家便要两路为敌,岂不是大事不妙?甚或失了歙州,更是不堪设想。”
看官听说,歙州者,后来之徽州也,放在后世,便是歙县、黄山一带。
歙、睦之分,便是皖南、浙西之界,群山巍峨,连绵若障,只有极少处可通行,最便利者,便是练江水路,坐船而下,可以直抵新安江,因此歙州若是有失,只需封锁水道,再遣百余精兵扼守山道(今徽杭古道),加上童贯大军逼来,睦州顿时便成绝地。
众人皆熟悉此处地理,闻听娄敏中之言,稍稍设想,无不色变。
“哼,这厮为了娶我侄女儿,倒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忽然响起一个女人声音,很有几分豪迈,却也不失悦耳,方腊回头看去,一个三十上下的高挑女子,身着甲胄,单手拿着亮银梅花枪,一头扛在肩上,龙行虎步,从侧门走入殿中。
除方腊、方七佛外,众人齐齐行礼,有的口称圣姑,有的则称作长公主殿下,正是方腊亲妹,明教圣女方百花。
方腊眉头一皱:“百花!你那枪若不好拿,着人替你扛着,你一个女子,这般扛杆大枪走路,成何体统。”
方百花走到金阶直下,手拿枪尾“呼”地扫了个圈——邓元觉等人面色齐变,跃开的跃开,退走的退走,空出老大一片地方。
方百花视若未见,“砰”的一声,拄枪在地,没好气道:“这般拄着行了吧?真是,女儿都要叫矮子拐走做小老婆了,还有心思念叨我。”
她头戴凤翅亮银盔,身穿龙麟明光甲,内着素罗百花袍,一袭披风白练也似撒在身后,手中大枪鹅卵粗细,趁着柳眉杏目桃花脸,这般拄枪而立,那是说不出的威风,讲不尽的好看!
不说庞万春、郑彪这些战将看直了眼,便连邓和尚、包老道,也是一个念着“哦米豆腐”,一个诵着“无量那个天尊”,一边不住把眼斜觑。
满殿之中,除方腊外,也只有浦文英面色不变。
方腊则是眉头紧锁,恰似大龄女儿归家过年,古板老父亲的模样:“啊呀!你素来不愿参加朝会,如何也跑出来了?好好你着甲又是为何?”
方百花哈哈一笑,大咧咧道:“朝会我是没兴趣,我侄女儿的亲事我难道也不管?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个武植为了娶金芝,也算呕心沥血了,哥哥,啊不,皇兄,你到底怎么想?”
方腊翻个白眼,不快道:“女大不中留,金芝这几年赖着不肯嫁人,本是为了等那厮来,我好容易骗她定下三年赌约,不料那厮竟踩着节骨眼到来,或者也是有缘,只是他弄出这些花头,寡人不喜。哼哼,青州节度使,梁山二当家,便以为吃定了老子?”
方百花美目一瞪,叫道:“皇兄说的不错!妹子也是这般想来,哼,想娶我方家的女儿,弄出这般阵仗,怕不是要趁人之危?小妹意思,如今童贯大军来讨伐我等,此乃一等一大事,皇兄带了这干臣工,用心应对便是,金芝的事,自有我这姑姑替他做主。”
方腊奇道:“这妮子油盐不进,你待怎地?”
方百花道:“纵然女生外向,我等娘家人,也好歹给她挺一挺腰子!我带本部三千兵马,去宣州捉了那叫武松的,先叫‘武孟德’进退两难,才慢慢同他理会。”
方七佛连忙道:“百花,那个‘活典韦’,传说武勇不下当年典韦,你虽然武艺精湛,未必是他对手。”
方百花傲然道:“我虽巾帼,性情本事,自负不输世间男儿,他便是天神下凡又如何?纵然刀枪上未必赢他,大不了迷仙帕、捆仙索、醉仙雾三宝齐出,活吕布也要着我手脚,何况区区典韦?”
方腊、方七佛对视一眼,都露出心动之色。
娄敏中思忖一回,抱拳道:“陛下,若是圣女当真捉了武松,却是一举两得,于公,败他这支偏师,我等周旋余地便大了许多,于私,武孟德这番用计弄巧成拙,话柄、把柄皆在我等手中,便将金芝公主许了他,让他回青州,打我永乐朝旗号造反,这般一来,南北呼应,声震天下,赵宋覆灭只在咫尺。”
方腊听了大喜,把手一拍:“妙啊!这正是一子落定,满盘皆活,武植若肯知趣,寡人封他个忠孝鲁王便是!”
祖士远眼珠一转,兴致勃勃道:“若是青州一起兵,赵官家怕他直捣汴梁,必然要令童贯回军,我等正好一举击溃其军,救回大太子。”
提及儿子,方腊神情不由落寞,叹道:“天定这个不争气小子,终是寡人没教好他,是生是死,看他自己命数吧,若是命不该绝,我父子还有相见之日——好在梁山那神医救下了方杰,方家血脉,不至断绝。”
方七佛此前急急奔回,负荆请罪,方腊听他禀告了杭州之战始末,虽然方七佛多方遮掩,然而方腊是什么人物?终究是察觉到了方天定的不堪表现,不由深为郁郁,甚至说出了“这般不争气,老子纵然打下了天下,他有一日继位,也多半要做昏君”的失态言语。
然而失望归失望,毕竟父子连心,儿子落在官兵手里生死莫测,方腊又岂有不伤心的。
方七佛连忙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大太子必定无事,臣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他来,想来大太子经历此番磋磨,也必然大有长进。”
方腊摆摆手:“听天由命吧,若你等太过执意,反而因此折损,却让为兄的如何安心?”
方七佛听他这般言语,不由虎目含泪,暗暗发誓,粉身碎骨,也要让他父子团圆。
不说方腊等人各自出兵,且说戴宗和夏侯成离了睦州,一路翻山岭、涉溪河,果然绕过童贯大军,来到了乌龙岭下。
戴宗举目一看,乌龙岭上战旗俨然,雄关巍峨,毫无被打破迹象,顿时笑道:“我就知道,武大哥岂会轻败于阉人之手!”
两个连忙上岭,守路兵马听他报了名姓,忙引到曹操处相见。
有分叫:一手酒杯一手刀,自觉看破老曹招。百花自负男儿气,俊义始识女子娇。
第475章 山中兄弟渡江来
曹操见戴宗到来,大是欢喜,抱住笑道:“戴院长既至,方杰等人性命,该是无忧了也。”
戴宗做公的出身,若不是李逵牵连,兀自在劳城营风生水起,为人何等伶俐?见老曹说话前眼珠微动,显然注意到了夏侯成,当即知他心思,顺话儿笑道:“说来好教哥哥欢喜,安家哥哥亲去看了一回,道是所幸赶来及时,又多亏哥哥前面处理妥当,能保那方杰元帅复原如初,其他兄弟亦无大碍。”
曹操连连点头,叹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终不枉你几个奔波辛苦……哎,这位兄弟有些面生,莫非是新上山的兄弟?”
戴宗一套甲马,至多带得一人,纵有什么兄弟新上山,又如何能够带来?
夏侯成却是转不过这个脑筋,心想这人和兄弟初见面,首先想的便是方杰等人伤势,当真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心下佩服不已。
此刻见他问到自己,不待戴宗开口,先深深施了一礼:“小弟夏侯成,匪号‘九峰猎王’,倒是无缘上得贵山,乃是右丞相祖士远麾下战将,昔日在江湖上久闻仁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义薄云天。”
曹操连忙还礼,满脸堆笑:“好一个‘九峰猎王’,夏侯兄弟想必也是猎户出身,我麾下两个兄弟,一个‘两头蛇’解珍,一个‘双尾蝎’解宝,亦曾作猎人,去岁在金国,遭逢一条十余丈长怪蟒,多亏他两个兄弟有手段,搏杀此兽,因此方知猎户之中,多出好汉!”
夏侯成惊道:“十余丈长蟒蛇?那岂不是头蛟龙?这两个兄弟好奢遮,若是能有缘见他,必要好好请教。”
曹操笑道:“他两个去岁随我奔波万里,吃了许多辛苦,因此这一趟不曾带他来,但是世间英雄,必有缘法,你和他两个都是猎户中翘楚,当有相见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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