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庞大的船队飞快接近,那些百姓们愈发惶恐起来,惊叫一声,扭头就逃。
老曹也不管他,在船头打量一番,打开九州飞鸟舆图,把手在蓟州位置一点:“若一直走水路,这条河道弯弯绕绕,太过旷废时日,倒不若就此分兵,我领五千人上岸,先夺了玉田,沿大路杀将去,李俊几兄弟带了水军,缓缓来蓟州汇合。”
李俊听了笑道:“哥哥,若只是驾船,何须这许多人手?小弟想着,梁山这些都是陆上的好汉,这两日闷在舱里,海浪颠簸,便是人能支撑,战马也自腿软,若不将养一番,如何能经大战?”
他和张顺近年焦不离孟,彼此默契已深,话音一落,张顺立刻接口:“正是!区区玉田小县,哥哥倒不如派我水军去夺,一者容我等立些功劳,二来也让梁山兄弟们养足马力,好去打蓟州。”
曹操思忖片刻,点头同意:“此言有理,既然这般,且叫孟康领一千余人,继续行船而上,你两个领两千水军,替为兄做个先锋,登州几个兄弟,也都听你调派。”
李俊、张顺大喜,当即唤了孙新等人,领两千水军登陆先行,去抢玉田县城,段三娘心急立功,也丢下马匹,只带一口短柄狼牙棒,与水军们同去。
曹操自领大军在后,牵马缓缓而行。
却说那些百姓有住在县城里的,撒丫子逃回,不多时满城传遍,千百条大船开来,不知是哪路人马,县令闻知,拍着屁股叫苦:“毁也!毁了也!我这城中,兵卒不过三五百,领兵的不过县尉、都头,他这千百条船,怕不有数万大军?也不晓得是敌国还是海寇,我却如何挡得住?”
一旁县尉便献计道:“县尊,此刻不是犹豫处,且发动城中百姓上城防守,再派快马,去蓟州求救兵。”
县令哭丧了脸道:“蓟州兵马,早随御弟大王出征,哪里还有救兵?”
县尉安慰道:“县尊莫慌,我前几日去送粮草,听说霸州守将,国舅爷康里定安,带了金福、叶青两位侍郎,领兵二万,要往河间府助战,算算时间,正该走到蓟州,这位国舅爷胆勇过人,若闻本县有失,必然来救。”
县令听罢,当机立断:“这般说来,国舅爷并非本处守将,亦无守土之责,若是等闲人去,岂能请动大架?阁下好生守城,本县当亲自去求他救兵。”
说罢带几个跟随多年的老仆,匆匆收拾起一车财物,开西门蹿往蓟州,“求救”去了。
县尉呆了半晌,大骂道:“大辽都用这等鼠辈为官,见了敌人望风而逃,如此国家,岂能不败?”
几个都头感其血勇,都道:“我等愿追随县尉死战,于此城共存亡。”
县尉听闻,越发恼怒:“你们懂得什么,谅县令那个鼠辈,如何搬得来救兵?还是要我出马不可。”
说罢匆匆而出,也收拾了一车财物,紧追着县令去了。
几个都头面面相觑半晌,都商量道:“这等鸟世道,便要报国亦无报处,索性劫了城里浮财,寻处好山落草吧!”
当即点起兵卒,先把县衙点燃了,就在城中放手大抢,一时间哭喊嘶嚎之声,直冲云霄。
却说李俊一行匆匆赶来玉田县,走在路上,几人商量道:“我等既来打人家城子,总不该是无名之师,便是海匪山贼,好歹也有个字号,大哥却又不许打宋国旗帜,这却如何是好?”
其时路边一座矮山,高低开满菊花,金钩碧叶,摇曳清秋,段三娘顺手一指:“一群大男人,什么破事也值得纠结?字号罢了,老娘做个主,我等就叫菊花军!”
乐和素爱唱曲,虽未进学,肚中也有二两墨水,当即乐道:“唐朝有个大反贼黄巢,作诗说得最好: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小弟想来,今日恰是秋月初八,我们这菊花军,正是上应天时。”
李俊、张顺听了,都齐声叫道:“好一个满城尽带黄金甲!我们这番随哥哥来荡平辽国,不止满城,幽云十六州,都要他尽带黄金甲!”
当即令麾下水兵,每人摘了一朵菊花,插在鬓边,以为记号——
此时宋国男子,簪花本就风行,譬如燕青,日常便是“腰间斜插名人扇,鬓边长插四季花。”便似阮小五这等糙汉,也常常“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鬟边插朵石楠花。”
至于重阳插花,更是四海同俗,坡仙的重阳词中,便有“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之句。
因此无人犹豫,都嘻嘻哈哈带了花,有的爱俏,更是满满插了一头,一眼望去,数千厮杀汉都带黄花,倒也别有一番风流气象。
一番装扮,士气愈盛,乐和带了满头花儿,喜不自胜,高声唱了一曲,端的是响遏行云。
众人听得兴起,都放开喉咙大唱,却是张顺教的江州渔歌,又根据登州府的环境,改了几句歌词,唱的是——
老爷生长渤海边,不怕官司不怕天。
黄金美人我不爱,只爱哥弟在身边。
二千好汉齐声大唱,脚步愈快,不多时来到玉田县,只见城墙之中,四面火起,邹润惊道:“啊呀,我们来的晚了,这城子却被别个抢先打了!”
邹渊怒道:“大虫口边的肉,哪个不长眼的敢抢?”
话音方落,便见城里冲出数百乱军,各个怀里鼓鼓囊囊,背后负着大大的包裹,看服色,却是辽兵。
邹渊却不识得辽军衣甲,跳出阵去,把他那条折腰飞虎棍舞个花儿,竖起两条细眉,瞪圆一双小眼,大喝道:“呔!你们是那座山上的好汉?我们……我们菊花军看上的城子,你们也敢伸手?”
辽军那几个领头的,本来见这边人多,吓了一跳,正想逃跑,忽见邹渊出来说话,浑身上下,一派蛮蠢之气,顿时去了几分惧意,不约而同想道:这个丑汉,大约便是对方头领,这等头领麾下能有什么好货色?大约都是些土贼。
再细看这些水军——水军通常不着战甲,不然打仗时落下水去,岂不做了秤砣?
见他都不过是些葛衣麻鞋,心想果真是群土贼。
几个都头交换一下眼色,都知彼此心意:岂不是天助我也?县令、县尉跑了,倒是成全了我们,我们人虽少些,毕竟是正规的战军,对付些土贼草寇,还不是手拿把掐?到时候把掠夺的罪过推给他们,平白发了横财,又得军功。
都纷纷大叫列阵杀贼,那些辽兵训练倒也有素,不多时列成阵势,齐齐整整杀奔过来。
李俊、张顺又惊又喜,他两个一路盘算怎么攻城,不料对方竟然开了门来野战,岂不是天助我也?
张顺当即叫道:“先赏一顿梭镖!”
前面数排水军,顿时从背后抽出四尺来长短梭镖,齐齐射出。
概因水上作战,弓弦容易受潮,故此水军们大都练了一手梭镖本事,平日在海里丢出去扎鱼,十有八中——若是扎人,更加简单。
后面水军亦不含糊,抽出梭镖便往天上抛去,划过高高一道弧线落下。
辽兵们大惊,几乎一瞬之间,身前、头顶,都是雨点般梭镖射来,不待反应,已然翻倒一片。
就这一轮梭镖,辽兵死伤百余,李俊怕他们逃回去闭门,大喝一声:“杀!”邹渊第一个抢上前,舞起折腰飞虎棍,打翻两个辽兵,邹润、孙新等齐声呐喊,带头杀了上去。
几个都头这才知道踢了铁板,急急便要逃跑,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一个胖大妇人竟然绕过了他们,独自堵住了城门,厉喝道:“今日关门打狗,识相的跪下投降,不然叫你个个都死!”
那几个见是个女流,哪里甘心束手就擒?齐发一声喊,朴刀、长枪、单刀,乱哄哄杀了过来,那妇人满脸狂喜,叫一声:“功劳来也!”手起一棒,快若惊雷,砸得一个都头脑浆迸裂。
随即肥腰一扭,灵活无比地闪过一刀,就势横抡一棒,正中那出刀都头脊背,脊骨断裂声中,飞扑出两三丈远,双腿一叉,沉腰坐胯,使个虎蹲,头顶上一枪一刀,同时落空,狼牙棒拧身横扫,两个都头小腿齐断,不待痛呼出声,胖妇呼的站起,便似平地里起座高山,接连两棒,砸得二人骨断筋折!
顾大嫂持双刀虎扑而来,口中叫道:“妹子休怕,我来助你。”及落地,四个都头俱已杀了,暗自惊道:“好一个女天魔!她这手段,比我伯伯也不逊色!”
段三娘一甩狼牙棍上肉渣残血,吼道:“还有谁来?”
剩下二百来个辽兵同时一抖,齐齐跪倒尘埃,连唤愿降。
这正是:绝代天魔志气宏,欲拼姓名博封公!不输昔日木兰勇,恰似女中金宝洪!
第538章 混江龙勇夺蓟州
自古以来,争竞之局,多数时候比的都不是谁强,而是谁更烂些。
阮步兵一言以蔽之: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众所周知,步兵就是比骑兵看得清。
说英雄,谁是英雄?
夫英雄者,胸有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放眼今日之天下,有此心志者几何?
护步达冈之战,两万女真,龙腾东北,摧败辽军七十万。
携五千众,跨海吞幽——老曹如此布置,虽有种种考虑,但在心底深处,未尝没有一较高低之念。
毕竟数年以来,宋国虚实,眼见心知。
如此国家,能同他对峙百年的对手,又能高明到何处?
老曹所思,的确不错,偌大辽国,果然烂了。
水军轻取玉田,一番审问,得知县令、县尉都去了蓟州求援。
李俊一皱眉,同众兄弟商议:“武大哥让我水军充任先锋,自当逢敌克破,造路搭桥。难道下了区区玉田便即止步,些许援军,还要武大哥亲自劳神不成?”
众兄弟都道:“当替大哥分忧。”
李俊大笑,当即令“铁叫子”乐和,领兵二百,镇守玉田,以待主力,其余一千八百人,星夜急行,赶往蓟州沿路设伏,破他来援之军。
不料走了一夜,至天明时,全不见一个援军,倒是蓟州城墙已然在望,眼见得城门大开,行人络绎不绝,排着队入内,十余个守门军校,懒洋洋的立在门口,又有收税的五七个税吏,摆张桌儿收入门钱。
张顺惊得呆了:“不是说玉田县令、县尉先后来求援么?辽人怎地如此托大?还是真把我们当成了草寇水贼?因此不以为然?”
李俊冷笑道:“不消说了,若真要求援,遣一差役便足矣,县令、县尉俱有守土之责,城池若失,他两个岂能脱身?呵呵,那两个狗官,求援必是假意,弃官逃命才是真心。”
众人都震惊起来,孙新咽了口唾沫,看向蓟州毫不设防的城门:“这般说来,蓟州辽狗,怕还不知玉田已失?”
李俊豪迈一笑:“正是天教我等立功,若抢下蓟州,功劳却非区区玉田可比!你等可敢随我抢蓟州?”
顾大嫂笑道:“都是肩膀上顶个脑袋,哥哥既然敢,我等难道比你胆怯?”
李俊喜道:“好!既然兄弟们同心,此城必是我的,咱们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不多时,孙新、顾大嫂破衣烂衫,扮作讨饭的夫妻,解珍解宝胡乱射了几个虫鸟,使叉儿挑了,混作卖野物的猎户,邹渊觅辆小车儿,推了侄子邹润,假作看病的乡下人,六个前前后后隔开数丈,快快慢慢前往城门。
邹渊推着小车车走得快,先自到了,莽莽撞撞便要进城,税吏拦住喝道:“呔!你那厮瞎了鸟眼?不见老爷在这里?入城一人五个铜板,车子另收五枚,一共是二十大枚,快快交钱。”
邹渊露出一脸呆相,扳了半天手指,小心翼翼道:“官爷,我和我侄儿两个,便加上这车儿,也只十五个钱,如何要我二十个?”
那税吏冷笑道:“老爷坐在这里吹风受罪,喝壶热茶,难道还要老爷自己坏钞?”
邹渊呆呆地道:“你喝的茶,又没进我的肚子,如何要我请客?”
税吏大怒,跳起来一脚踢在车子上,不待他骂出声,邹渊哎哟一声怪叫,顺势撒开车,那车轰的翻倒,车上邹润落在地上,还打了几个滚儿。
邹渊跑去抱住邹润大哭:“啊呀,乖侄儿,本要带你去看大夫,如何被人踢死了?”
仰起脸,指着邹润头上的大肉瘤,向周围人哭诉道:“众位父老为我见证,我送侄儿进城看病,被这官爷踢倒,跌出这老大一个包包,岂能得活?我~那~苦命~的~侄儿~哎!”他说着说着,还唱上了。
周围人探头探脑看去,见邹润闭着眼声息全无,脑袋上果然老大一个肉瘤,触目惊心,都不由惊叫出声,一个个摇头咋舌,流露出同情之色。
税吏大怒,手舞足蹈叫道:“胡说,你侄儿是泥塑的?轻轻跌一下就死了?分明是你这厮推了尸体要讹人……”
话音未落,忽然探手,扯住顾大嫂两口子:“你两个花子,不交门钱,却待强闯么?”
顾大嫂苦着脸告饶:“官爷官爷,你听民妇说,如今大军征宋国,把民妇家中粮食尽数征去,夫妻两个饿了三天,不得已,进城讨口吃食。”
孙新也点头哈腰求饶:“是啊官爷,你行行好,我两个讨到了钱,一准补上。”
那税吏哪里肯让?伸手就要打他两个走,却被邹渊抱住了手:“你踢死我侄儿,不能这般罢了,且还我主来。”
其余税吏上前,拔拳头就打,邹渊缩住了头,任他把背上擂的轰轰响,只当拍灰。
他们这里闹得厉害,那些门里门外守门军都涌出来,笑呵呵看热闹,解珍解宝不声不响,也充做看热闹的,绕去了门军的身后。
顾大嫂两眼骨碌碌一转,见众人都已就位,忽然高叫道:“你们这般欺负人,老娘同你们拼了!”
大巴掌张开,便似五支令,一个大耳雷子,烀的一个税吏陀螺般转了出去,左手一个大窝脖,打在另一税吏耳根,咔嚓一下,颈椎都给干折了。
邹渊大叫一声:“一起拼了吧!”猛回身,薅住一个锤他最凶的,按住脑袋,膝盖一抬,重重一记电炮,当场干的瘫软在地,伸手又薅住第二个,照样施为。
余下几个税吏见几人如此生猛,纷纷拔出腰刀,不防装死的邹润一骨碌起身,车底抽出单手斧,怒骂道:“打死我不赔命,还要欺负人么!”喀嚓喀嚓劈开三颗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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