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得重推开潘巧云,回身扯住阿不赉,就要夺刀,口中尚不住道:“阿不赉,你岂能信这贱婢?她爹被我杀了,因此存心挑拨你我,你这般聪明人,难道看不出么?你是俺的爱将,俺岂会伤你?快,快给俺!”
阿不赉不及他力大,被他甩得晃来晃去,砍了两刀,都被避开,只是拼命伸开手臂,不容他夺了刀去。
耶律得重几把没摸着刀,焦躁起来,重重两拳打来,阿不赉闪避不开,打得眼冒金星,吃他扯胳膊一拽,拖进怀里,顺势曲臂勒住了咽喉。
潘巧云不料耶律得重武艺高强,阿不赉年轻力壮,又拿着刀,尚且敌他不过,想着阿不赉若折了,自己岂不是必死?挣扎片刻,尖叫一声扑了上来,抱住耶律得重乱抓乱咬。
耶律得重毕竟是个武将,近年虽养尊处优,此刻生死一线,却是激发了血脉里的悍勇,毫不理会潘巧云的撕咬,一面死死勒住阿不赉,一面全神贯注盯着他手中刀,只待他回刀砍来,便要施展空手入白刃,夺了这刀。
阿不赉吃他勒得满脸通红,耳中听得潘巧云尖叫不断,却丝毫不见耶律得重稍懈气力,晓得潘巧云没有武器,又不通武艺,必难真个伤及对方,挣出最后一丝力,费力叫出几个字来:“你……使你……绝招啊……”
潘巧云听见一呆,心想我有什么绝招?随即眼睛一亮,猛地想起阿不赉频频夸赞过的绝招,念到招发,那只芊芊玉手往下一探,真个是看也不须看、找也不必找,全凭本能,出手便中!
耶律得重心头一惊,正要有所对策,潘巧云已然下了死力,只一捏,耶律得重怪叫一声,周身劲力顿时松懈。
阿不赉趁机挣脱,回身,大吼,扬刀。
刀光一闪,御弟大王的六阳魁首冲天而起,飞在半空,尚把双眼怒瞪,似要记住杀自己的二人。
有分教:李俊破敌蓟州外,周通踏阵重阳秋。巧云轻探捉龙手,亲卫挥刀斩巨酋。
第546章 报于菊花独自开
九月初十,曹操兵抵蓟州。
西门守将,正是张顺,远远望见曹操兵至,匆忙下城,拉一匹马跳上,飞奔来迎。
曹操笑道:“自家兄弟,何必讲这虚礼?”
张顺连忙道:“哥哥,小弟此来,原是有事禀告。”
便先说昨日大胜辽军一事:牢中救出李应,阵斩敌军主将,闻达领军夹击大胜,斩首两千余级,捉下俘虏一千余,余者尽数溃散。
又说李俊以契丹人头换钱粮之策,只是他恐老曹责怪,只说“我等众兄弟们商议”,丝毫不提是李俊自家主张——
“初时来者寥寥,多是城狐社鼠之流,后来杀败辽军消息传开,自昨夜至今朝,先后数千人来换钱粮,如今城中已然大乱,契丹富人聚集自保,亦有成群结队上街杀汉儿的,李俊哥哥均不理会,只令兄弟们把好大库和城门。”
“也是李俊让小弟在此,专程等候哥哥,要哥哥入城前先知此事,再定行止。”
曹操静静听他说罢,先有些许愕然,继而沉默良久,始缓缓说道:“此计说来,倒非是上上之策……但是李俊兄弟一番用心,着实良苦。”
以他智慧,张顺虽有意隐瞒,但一句“李俊让小弟等哥哥”,便已觑出端倪,对于背后图谋,亦是洞若观火。
低头寻思片刻,斟酌道:“你等兄弟追随为兄一场,待那百战功成之日,今生的富贵荣华,封妻荫子,自不必多说。只是青史之上,终究也当留个好名……”
说到这里,语速愈快,显然是想定了主张:“罢了!自此刻起,你蓟州城中兵马,便是辽地起义的菊花军,闻达、周通及那五百精骑,皆拨入其中,与武某这支军全无干系!菊花军以李俊为帅,闻达、李应副之,李俊改叫‘闹海神龙’李无敌,你张顺便叫‘翻海夜叉’张铁胆,其余兄弟,各自都起假名……”
说到这里,脸上又有了笑意:“待你等聚集起人马,西攻檀州,东取平、景、营、滦四州,替为兄的守住长城,我自领军,另取别名,先取幽、顺二州,再并吞山后九州。待契机到时,你等‘率部归降’,以后复归本名,其间一应恶事,皆李无敌、张铁胆之辈所作,与尔张顺、李俊无关。”
所谓幽云十六州者,又分山前七州,山后九州,山前七州,檀、顺、幽、蓟、涿、莫、瀛,其地多平原,北邻太行山、内长城,山后九州者,新、妫、儒、武、蔚、云、应、寰、朔,皆在太行山脉之西,多为山地。
其中,后周世宗柴荣北伐时,收复了瀛、莫二州,其中瀛洲即为河间府,如今辽兵南下,莫州复失,宋辽两国正于河间府一带激战。
山后九州北面,亦是长城,因此若收回幽云之地,则长城连绵无缺,于国家而言,便似一道院墙,得意时尽可开疆拓土,失意际亦足保九州无缺,幽云十六州之重,即在于此。
至于老曹所云平、景、营、滦四州,自唐起便为契丹、奚人交替占据,其地处于长城以内,蓟州之西,东临渤海,即后世秦皇岛至唐山一带。
老曹一番话说罢,张顺愣了许久,方才转过弯来——这般一来,李俊不惟免得背那恶吏之名,更可大展身手,算是真正独当一面了。
不由大喜,下拜道:“哥哥用心良苦,我替李俊谢过哥哥。”
老曹摇头失笑,心道枉你苦心遮掩,此刻替他谢我,岂不彻底露了底子?
拉起来道:“李俊为我,置声名不顾,我难道忍心他背个酷毒名声,任由后世无知小子指骂?况且如此一来,我本是一军,却分打两个名号,外人不知虚实,愈发要迷惑起来,岂不妙哉?”
张顺连连点头:“不错,这正是一举两得。”
老曹哈哈大笑,拍了拍张顺:“兄弟,既然如此行事,我便不进蓟州了,你替我向李大官人带好!你们自家行事,亦要多多思量,切不可大意轻敌。”
张顺连忙应下。
老曹一笑,领麾下四千五百精骑,绕过蓟州,往幽州开去。
张顺望着曹操大军去远,忽然把头一拍:“啊呀,却是忘了告诉哥哥,契丹的御弟大王,被自家亲卫一个叫阿不赉的杀了,道是那大王强占他女人,气不过杀了他,如今把了头颅来投诚,李俊哥哥见他非是契丹人,让他在军中做了偏将……”
本待去追老曹,再一细想,此事也非要紧,故而作罢,飞马回城,把老曹的安排细细告诉李俊。
李俊听他说罢,双目已然通红,忍泣道:“古今为人主者,能够论功行赏,简拔英杰,已然堪称雄主,我们这位哥哥,竟连我等身后之名,也一发设想周到,这等仁义主公,我等万死亦难报答。”
张顺众人一旁听着,亦是唏嘘感慨,对老曹忠心直趋满分。
李俊拭一把泪,振作精神道:“既然哥哥许我方面之权,如何敢让他失望?闻将军,李大官人,你二位武艺、智慧、名望,本在小弟之上,只因此间兄弟水军居多,故此武大哥令小弟暂统,有偏二位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闻达、李应对视一眼,都摆手笑道:“‘混江龙’何必太谦?此事本来因你而起,自当以你为主,我等兄弟,必然鼎力帮衬。”
李应本为李俊所救,又晓得自家不曾带过兵,老曹委他做李俊副手,已是心满意足。
闻达自视虽高,但一来如李俊所说,菊花军是以登州水军为基础,二来他自进城后,见李俊行事手段狠辣,也不由动容,老曹命令既下,自然不会同他相争。
李俊又道:“既然二位哥哥都肯相帮,如今第一件事,便是要把菊花军三字打响,后面方好行事,顾大嫂,这件事我却交给你,去城中聘些绣娘,缝制我菊花军军旗数百面,以彰声名。”
顾大嫂点头应下,又问道:“哥哥,旗子缝制不难,只是上面可需纹理?还是单单绣上菊花军三字?”
孙新接口道:“既然要打名号,单单绣文字自然不妥,许多人又不识字。依我之见,当绣一朵硕大的菊花,自然看得分明。”
李俊喜道:“孙新兄弟想得周到,真不愧将门子弟。”
顾大嫂听夸她老公,也自欢喜,又自语道:“这般说来,还当先定下那菊花的绣样,不然你绣这样,她绣那样,却又乱了。”
周通听了笑道:“这有何难?若是别的花我便不敢说,这个菊花我却晓得,它一丝丝一缕缕四面长开,最是好认不过,我等只消找个屁眼子大的,把那屁股多涂墨水,取张纸头一坐,岂不便是上好的绣样?”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闻达跳脚骂道:“放屁,放屁!闻某带了一辈子兵,老来老来,倒带起屁眼军来,你便杀了我,亦不同意这荒唐念头。”
其余人也都笑骂,周通摸摸脑袋,尬笑道:“不过是出个主意,你等若有好的,用你等主意便是——只是那屁眼子,真的极似菊花。”
解宝满脸古怪道:“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名字如何?小弟忽然不能直视此二字也。”
李俊摇头苦笑,走出厅外,就门口花圃里,捡朵形态美观的菊花掐了,回来递给顾大嫂:“且用这个做蓝本,找个好画师,据此画成绣样,旗帜正中,便绣此花,一定要大大的,底下再绣几个字……”
他本想说绣上菊花军三字,话到口边,猛然想起乐和此前提起的菊花诗,微微一笑:“便绣‘我花开时百花杀’!”
“好!”闻达一听,脸笑得菊花一般:“这个好,又雅致,又威武,旁人一看便知道我们是反贼!”
李应也点头,开口道:“旗帜便是这般极好了,只是我看军中兄弟,耳边都戴菊花为号,小弟想来,如今正在花期,自然无妨,然而花期一过,却去哪里寻花戴?我等既然叫菊花军,菊花以黄为主,倒不如寻些黄布来,裹了头发,一者应我军名号,二则整齐好看。”
众人听了都叫好,闻达好笑道:“头裹黄巾布,旗书菊花诗,我等这菊花军,也算集古今反贼之大成了。”
与此同时,蓟州往幽州的路上,老曹领着数千人策马缓行,间或同兄弟们谈天说地。
李俊当先锋当成了一方主帅,众将都是羡慕不已,听老曹说起他的手段,又都叹服,一路上议论个不住。
却是关胜笑道:“哥哥,他那军叫了个菊花军,我等自然也要有个名号,倒不如提前想好,免得临时周折。”
扈三娘听了连连点头,一脸正色说道:“关大哥说的不错,我军主帅武大官人平生,最是爱花怜香,不如我们便叫百花军,却比菊花军还大。”
众将见大嫂揶揄大哥,都低头偷笑,老曹却是个厚颜无耻之人,哈哈笑道:“扈将军说的甚好!本帅家中,只有名花五朵,若叫着百花军,尚需再凑九十五朵名花,免得旁个笑本帅名不副实!”
扈三娘见他倒将一军,顿时气红了脸:“‘武孟德’,莫非以为本将军双刀不利么?”
曹操连忙抱拳:“啊呀,扈将军双刀本事,世间罕见,本帅岂敢得罪?本帅之意,乃是带着这干好兄弟,去打劫了辽国的金珠宝贝,做一顶百花冠相赠将军,方趁将军之颜色也。”
众兄弟见他当众恭维老婆,都不由大长见识,暗暗道:“怪不得哥哥娶了五个,也是一派和睦,韩五才得两个,便已鸡飞蛋打,原来关窍却在这里!”
有那等胆大皮厚的,便如石宝、杜壆,纷纷叫道:“哥哥既有此心,吾等兄弟必取尽了辽国财宝,打制一顶宇内无双、空前绝后的百花冠。”
扈三娘大羞,这才知道自己不管房内房外,私下公开,都非这曹贼对手,“哎呀”一声,策马而去。
林冲羡慕地看着老曹,微笑道:“哥哥这等风流手段,才真正是宇内无双,我当年若是有哥哥一分手段……”
他本想说我若有这一点手段,我那娘子必然快乐许多,然而话到嘴边,想起夫妻间往事,一时竟然惘然失神。
老曹见他神色忽转落寞,知他又想起伤心事,叹息一声,拉起林冲的手,握在自家手中,低声道:“林兄弟,往日已矣,心间留此一抹遗香,已足慰平生风霜。”
把他手握一握,又道:“我那弟妇,在天有灵,必也愿你常常快乐。兄弟,你也是三十余岁汉子了,此番征战罢了,为兄好歹替你说一门亲,你却莫要一味推辞,一者,免得我弟妇挂怀不安,二者你这身武艺,足以开宗,又岂能无人传承?”
林冲本想说不用,目光一抬,只见老曹眼中,满满都是关切、忧心、期望神色,心中蓦然一暖,哽咽道:“小弟……听哥哥吩咐便是。”
众好汉中,有识林冲久的,都露出惊喜神色,关胜欢喜道:“林兄若能放下心结,实在是值得欢喜之事,便是关某,也觉开怀。”
呼延灼揶揄道:“你自然开怀,待林教头有了儿子,你那儿子也能安心跟你学刀了,是也不是?”
曹操听得稀奇,一问才知,原来关胜有个幼子,唤作关铃,年纪虽小,却是极有学武天赋,诸般招数,一教便会,一练便精,关胜深以为傲,常常夸说他家刀法后继有人。
然而此子不知如何,和林冲分外投缘,他两家在梁山上住的又近,这小关铃每日便搬张小板凳,坐在林冲门前,苦苦等他练兵归来,上去抱住腿便不松,倒比见了自家老子还亲热几分。
又不肯安心练刀,死活缠着林冲教他枪法,关胜虽然心喜儿子多学一门绝技,却又不时有些吃醋嫉妒。
曹操听罢,哈哈大笑,指着关胜道:“你可知儿子为何同人家亲热?只因你爱学先祖为人,天天板着脸读春秋,对小孩子,想必也是严格居多,林兄弟却是温和仁厚之人,小孩子岂有不喜欢他的?”
关胜听了,顿时若有所思,细细回想,自己对儿子,虽然心中爱极,但是父子相处,果然是教训居多。
花荣听这边聊的热闹,策马赶上来笑道:“武大哥说得再对不过,林教头对那小关铃,句句都是鼓励,你这老爹,却是非打即骂,莫说是个儿子,便是养个小狗,也要亲近林大哥——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却是更为关键。”
关胜奇道:“那是什么?”
花荣仰起脸,得意道:“用枪的俊啊!你看赵子龙,看姜维,看罗成,看林教头,看徐宁,再看我!用大刀的,都是莽夫,小孩子岂愿意做莽夫?”
唐斌、徐宁闻言,大点其头,双双道:“花荣哥哥这话,听着简单,其实却有至理在其中!史教师,你觉得呢?”
史文恭忍笑道:“果然有理!而且不止用枪,用戟的其实也俊,你似吕布、太史慈、薛仁贵、郭子仪、武二郎、方七佛、我!”
花荣马上探出身子,伸手和他相握:“教师这话再对不过,枪戟都是俊俏风流人物所用,教师绰号‘神枪’,又偏爱使戟,更是其中翘楚。”
花荣素来稳重,此刻难得见他打趣,史文恭也不由哈哈大笑。
吕方、郭盛对视一眼,大佬们讲话他们不敢轻易插话,但也把胸膛同时一挺,露出洋洋得意神色。
这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关胜鼻子都气得冒烟,指着林冲道:“别的我且不说,林教头如今却用蛇矛,徐宁用的也是钩镰枪。”
史文恭淡淡一笑:“蛇矛、钩镰枪亦是长枪之属,难道三尖两刃刀就不是刀了么?”
杜壆咧开大嘴笑道:“教头这话说得在理。”
石宝早已忍之不住,闻言大笑道:“对对,使枪的都俊!你看杜壆哥哥,正堪充做典范。”
花荣、徐宁双双看向杜壆,花荣苦起脸道:“要不,蛇矛还是别算枪了吧?”
杜壆闻言,满脸悲愤,石宝哈哈大笑,纵马去拉住杜壆道:“老杜,我劝你别和这些小白脸儿凑一堆,我辈大丈夫,就是要气雄万丈才见本色,你不如转使大刀算了,厉帅,你说对吧?”
厉天闰淡淡一笑:“我刀枪俱能用转,俊俏威武,相得益彰。”
石宝正要骂他无耻,呼延灼忽然大叫道:“刀枪又算什么,如今十个武将,五个使枪,四个使刀……”扭头看了秦明一眼:“还有一个使狼牙棍,简直俗不可耐,要我说,真正丈夫,当用双鞭!”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