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卢斡假惺惺道:“这般看来,你果然是诚意降伏朕,当真可喜可贺。”
两个各怀鬼胎,同时大笑,心中同时叫道:蠢材,中我计也!
当日宿营,埋葬了战死兵卒尸首,把受伤难行的都暂且留在营中,又将所擒兵马同原先辽兵混编,共得两万余人,加上老曹西风军,共是三万七千之数。
休整一日,到得十二月廿八这一天,大军拔营,开往寰州,一日行军四十余里,开到寰州境内。
寰州城北,有一河,名桑干河,古称漯水,溹涫水,乃永定河之上游。
时值岁末,北地肃寒,桑干河已冻成冰面。
曹操大军扎营于桑干河北面,当晚,敖卢斡唤萧奉先入帅帐,笑眯眯道:“爱卿,我军扎营在此,不久必为寰州探知,军情如火,你今夜便动身,领五千精锐,只称交战失利,赚了城门,便是你的头功!朕对天发誓,以后待你如舅。”
萧奉先心中无奈,面上做出忠勇之态:“陛下且高卧中军,待臣把寰州来献!”
走出帐外,只见五千兵马,已然聚集,皆是挞曷里麾下锐士,并无一个自己从寰州带出的兵卒。
萧奉先领着这支军去后,曹操从帐后转出,看向忧虑重重的敖卢斡:“陛下放心,破敌便是今夜。”
关胜等大将次第而出,铁甲凝霜,神情严肃,曹操点头道:“各自去吧!”
众将齐齐点头,关胜、石宝一支,秦明、黄信一支,徐宁、厉天闰一支、孙安、杜壆一支,各领两千人马,踏着冰面望南而去。
史文恭单独一个,骑马提枪,跟着孙安去了。
曹操身边,还留栾廷玉、吕方、郭盛、焦挺、时迁五将,以及三千余西风军。
曹操看向众将:“兄弟们,照计而行。”
三千余西风军闻言,按吩咐好的,数人一组,皆持鞭锤棍斧等重器,散开长长一线,走至河面南端,自南及北,开始作业。
沉沉夜色中,朔风呼啸,隐约传来叮当之声,自南及北缓缓远去。
不说他这里搞甚么勾当,单说萧奉先领着人马,行了七八里,来到瞏州城下,仰头大叫:“开门、开门,我军战败,快放我们入城!”
此门守将,正是萧奉先部将,打出灯笼一照,看见自己将主在城下,慌忙下令开门。
城门沉重,缓缓开启,然而方开一条缝,萧奉先马上起个飞腿,把挞曷里派在他身边的亲将踢落马下,随即飞马抢入城中,高叫道:“关门、关门,他们都是叛军!”
那部将大惊,连忙便要关门,城外辽兵哪里肯容?奋力一冲,抵住城门关不上,有勇悍的,便抢入门洞里乱砍乱杀,顷刻间喊成一片。
萧奉先也不理会,一人一马,飞奔金兵元帅府,完颜娄室这时还不曾睡,闻听城北杀声四起,带了百余个亲兵,正要前往巡视,方出门便遇见萧奉先。
娄室身经百战,看他慌乱模样,便知不妙,沉声喝道:“萧奉先,你不是带兵去平叛了么?何故深夜至此?”
萧奉先滚鞍下马,跪倒在地,死了爹娘般大哭:“大帅,小将无能,途中中了埋伏,被敌人生擒,敖卢斡那小贼果然自立为辽帝,又逼小将来替他赚城门,小将对大金忠心耿耿,假意屈从,至门前叫破那厮阴谋,飞马来报大帅!”
娄室皱了皱眉,面色不变:“敖卢斡有多少人马?为帅者何人?”
萧奉先道:“那厮只有万余老军,埋伏我时,被小将奋勇厮杀又杀了许多,再有一支叫做西风军的贼军,大约万余人,被他许以南院大王高位,也在他麾下效力,其余便是随小将被俘的人马,也有万把。至于领军的,乃是他姨父耶律挞曷里。”
娄室大笑:“挞曷里不过庸人,至于你那些人马,先败于宋,又降大金,如今再降回辽国,三番五次,心气耗尽,早已不堪战也。这般说,他手下不过数千能战老军,加上万把乌合之众的贼兵?”
萧奉先连连点头。
娄室摇头,对左右道:“毕竟是个少年,只有一腔血勇,他既然自立为帝,远远逃开,慢慢招兵买马,或者还能让我添些麻烦,如今径自攻来,却是要过年了,特意把脑袋来送礼么?”
左右皆大笑。
娄室亦狰狞一笑:“既然如此,这礼我收了。去与我点起应有兵马,萧奉先引路,我亲自去擒那敖卢斡,交给云州王发落。”
萧奉先谄笑道:“云州王本就不喜此子,必然将他处死。”
不多时,城中聚起四五万兵,其中约有五千金国老兵,都是换班来此休整的,余下皆是辽国降兵。
完颜娄室的长子,完颜活女满脸杀气,横着大刀请命:“父帅,让孩儿做先锋吧。”
娄室一笑,摇头道:“你立功已然很多,不要同别人争了,谩都本,你不是常常怨我不肯重用你么?这一战,你敢不敢做先锋?”
谩都本满面虬髯,身躯高壮,闻言大笑:“元帅,你若用我,辽国小皇帝的脑袋,就会变成我的马铃。”
娄室笑道:“那不行,云州王既然投降,我们不要杀他儿子,让他自己动手罢,你要马铃铛,耶律挞曷里的脑袋足够了。”
挞曷里手下五千兵马,好容易杀散了北门守军,方一入城,便见四下街巷里,涌出无数兵马,尤其正面大道上,一个大将挥舞狼牙棒,领数千人杀来,显然是金兵精锐。
辽兵们只觉肝胆生寒,肺腑成冰,齐声叫道:“中伏了,中伏了,他城里有备!”齐齐扭头就逃。
完颜谩都本残忍大笑:“哈哈哈,全部杀了,追上去,追到天尽头!”
一马当先冲出城门,咬着辽军的屁股狠杀。
七八里路追下来,活着的辽兵已不足千数,后面数万大军,如洪水般着地卷来。
桑干河北岸,老曹淡淡道:“陛下且看好了,破金复辽,便在今日。”
便见败兵们劈里啪啦,飞一般奔过冰面,有几块冰面微微挪动,将上面跑过的人滑倒,那几人浑然不觉有异,飞快爬起来继续奔逃。
曹操微微一笑,高声叫道:“金兵杀来也,陛下,快走啊!”
谩都本听到“陛下”二字,精神一振,长声大笑,纵马冲上满布坚冰的河面。
随即,无数兵马,都随他铺天盖地追了上来。
敖卢斡看得捏紧了拳,双眼大亮,猛然扭头看向曹操:“方帅!你用兵之狠,朕闻所未闻,你这等人物,如何竟会输给童贯那阉人?”
有分教:天地有威不可测,奸雄定计更难防。漠然一道长河水,冰消霜解浪正狂。
第592章 白马长枪正少年
天兴皇帝敖卢斡,被老曹连环计策所惊之余,忽然起了疑心:这厮如此了得,如何竟会被童贯打成丧家犬,逃到俺大辽来?
毕竟年轻,虽然有些聪明劲,城府终究不深,当下问出口来。
老曹看了看年轻的皇帝,眼神难测,淡淡道:“童贯那厮没有武德,派了一个了不得的高手,刺杀麾下众将,况且敌众我寡,因此一时失机。”
敖卢斡皱皱眉,觉得这个理由甚不充分,还待追问,完颜谩都本已然奔过河面,呐喊着杀来。
曹操高叫道:“金人至矣,陛下快跑!”伸手就拉敖卢斡辔头。
敖卢斡一踢马腹,坐骑往边上一躲,避开曹操的手。
老曹愕然看去,却见敖卢斡脸上露出狠色:“不必演了!敌军已入瓮中,何必画蛇添足?正好趁机斩杀金将,让国人知道朕之勇武!”
说罢抽出长枪,“驾”的一声大喊,策马迎着谩都本杀去。
望着这少年皇帝的背影,老曹脸上的愕然,慢慢转为赞赏。
咂嘴点头,轻声叹道:“倒是有些骨头!小小年纪,若此便算不凡了,假以时日,砥砺成长,未必不是一位雄主,可惜了……你辽国国祚,毕竟已尽呵。”
谩都本听得懂契丹语,晓得面前这金甲辉煌、白马银枪的少年,便是辽国新帝,眼见他不逃,反不自量力杀来,乐得嘴都歪了,哪里记得娄室令他活捉?挥动狼牙棒,当头就打。
敖卢斡将枪一架,大觉吃力,但他也自要强,挣红了脸,大叫一声,强行荡开大棒,长枪怪蟒翻身,疾刺对方胸膛,被谩都本轻松避开。
这时金兵马快的,又冲了二三百个上岸,各自都要争功,见敖卢斡盔甲鲜明,齐齐扑了上来。
老曹把嘴一歪,吕方、郭盛会意,立领千余人杀出,两条戟当头,便似蟒蛇吐信,瞬间缠住金兵。
此时桑干河上,无数兵马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冲来。
焦挺呆呆看了片刻,忽把双手拢在嘴边,叫道:“咔嚓咔嚓!噗通噗通!”
一声叫出,河面之上,咔嚓咔嚓连声大响,粗如人腿一般的裂纹,似蛛网一般,顷刻间遍布冰面。
原来萧奉先领兵走后,老曹便派人以重兵器,自南及北,把老大一片冰面,敲出无数细纹。
后来败兵逃回,人踩马踏,那些裂纹,亦不断加深。
只是一者天黑难见,二者追兵心急,竟无一人留意到冰面的变故。
直到此刻。
寰州追来的四五万兵马,至少一二万人,同时踏在冰面之上,发足狂奔,其中又有许多马军,格外沉重,那冰面至此,终于到了极限,密集粗长的裂纹瞬间毕现,人人看得分明,个个魂飞魄散。
还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下一刻,冰面訇然粉碎。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坚冰蓦然翻起,仿佛瞬间出现了无数陷阱。
惊呼声中,河面上黑压压的人马,陡然没了一半。
另一半也没处逃跑,噗通声络绎不绝,先后都落入冰冷彻骨的桑干河中,除了近岸边的少数幸运儿,勉强挣扎爬出,其余都被冰水吞噬。
一时间,河面之上,悲嚎四起,岸边老曹,放声大笑。
焦挺左右看看,见老曹自顾大笑,便寻栾廷玉,扯扯对方袖子,低声道:“栾哥哥,你看我这本领,比乔道清如何?”
栾廷玉一时绝倒。
老曹当初征伐田虎,沁水遇见乔道清,施展出三昧神水的惊人道法。
这桩往事,焦挺并未亲历,却多次听别的兄弟说起,不料竟牢牢记在心中,此刻却拿出来比较。
老栾正要取笑他几句,忽听老曹高声喝道:“众将士!杀敌!”一时哪里还顾焦挺,大叫一声,策马杀出,把那上岸的兵马乱杀乱冲。
谩都本正自志得意满时,谁料竟有这等惊天巨变,一时手足无措,险些被小皇帝趁机一枪挑落。
回过神来,哪还有心恋战?狼狈叫道:“中计了,走!”
领着女真精兵,顺着河岸往下杀去,敖卢斡激动的面目都扭曲了,哪里跟放他走?大喝一声,带着数百辽军,死死咬着追去。
老曹正欲跟上,忽然又勒住马,冲着焦挺一抱拳,一本正经道:“贤弟一声喝裂千丈冰,陷没金国数万军,本事之高,丝毫不逊‘幻魔君’,为兄佩服、佩服!”
说罢哈哈一笑,纵马追了下去。
焦挺呆了片刻,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烂漫的笑容,“哈哈”一声傻乐,暗自决定,自己从没进过云州行宫。
北风呼啸,大夜幽长,桑干河畔,彻地杀声。
侥幸冲过河去的金兵,无论是金国老兵,还是辽国降兵,除了谩都本带着几十人逃窜外,其余的早无半点斗志,耶律挞曷里见之狂喜,当即带了一二万新降兵马,打起无数火把,乱哄哄杀出营来。
而在南岸,娄室带着儿子完颜活女,以及完颜宗雄、韩庆和、韩常等猛将,说说笑笑,压阵而来。
没及到河边,便见河上变故,饶是这些人见惯了惨烈大战,此刻也不免被这天地之威所惊,一个个瞠目结舌,颤栗不能言语。
娄室愣了半晌,低声说道:“全、全是假的?说降萧奉先是假的,令他来诈城是假的,数千辽兵性命是假的,只为了我们陷在这条河上,才是真的?”
韩庆和听他声音幽幽,不由打个寒战,惊呼道:“好狠啊!元帅,对方主将好狠的心肠!莫非那敖卢斡,竟然是个英主不成?”
“不、不会!”娄室脸上震惊之色未退,却是立刻摇头否定道:“那少年若有此本事,早夺了他爹的位子,也不会是挞曷里,那厮若有这本事,岂会被云州王下入死牢?我们、我们怕是……看错了那支西风军!”
说到这里,他眼神渐渐有了神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撒离喝去打居庸关!自最初夺回新、武二州,一个多月时间,竟无半点消息!呵呵,我等近年所向无敌,只怕这次……真的是轻敌了!”
活女等都露出了茫然神色,撒离喝所部三万三千,两万降军就罢了,那一万老军,可是跟着女真人打了不少胜仗,极为能战的,至于三千女真兵,更是战力无双,难道竟会有失?
他们一直还以为,居庸关险峻难打,撒离喝那厮要面子,一直在默默啃骨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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