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懒得理他,看向种师中:“种帅以为如何?”
种师中沉吟道:“道理有理,只是道理有时只是道理,时局变化,却未必跟着你道理走。”
曹操叹道:“道理若是不同,如何掌握时局?时局若是不握,只得随波逐流。种帅,你败便败在这一点上。”
种师中闻言,怫然不悦:“武节度,老夫一生与西夏搏杀,从来胜多败少。如今何故退守潼关?只因朝廷调我勤王,西夏忽然大举,以至于所部往返奔波,这才失了形势,岂是我不知道理缘故?”
曹操摇头不已:“吾辈既然为帅,岂可为自己找借口?敌人知你所在,你不知敌人之所来,是何缘故?便是你道理不曾通达,以至于眼中只有一城一地,敌人却比你见得广,乃是一路、一国!”
种师中皱眉苦思,缓缓摇头。
曹操见他泯顽不灵,不快起来,厉声道:“种帅!恕我直言了——你目前所见者,唯潼关也!你只道潼关不失,中原便无忧,却不知敌之所见者,整个中原也,潼关一时过不去,他便去打太原,太原若失,你把潼关守成金汤又有何用?”
小种相公闻言大震,下意识摇头道:“不、不会!他往太原,翻山越岭,又岂是好打的?”
曹操喝道:“他既志在天下,过不得潼关,自然全力争太原!区区吕梁山,中间山路无数,纵然有些险峻,难道险得过潼关么?”
王彦若有所得,忍不住道:“武、武节度,以你之意,小种相公所以料不到西夏主力去打太原,便是因为……他在守关之时,心中没有一个攻字?”
王文德恼道:“呔!你乃微末小将,如何敢揣度上将心思?还不退下!”
史文恭翻个白眼,往前一站,雄健身躯,挡住了王彦身影,淡淡道:“好了,你便当他退下了。”
王文德欲待发作,却听“哎呀”一声悲叹,扭头看去,小种相公满脸沉痛悔恨,忽然一个耳刮子,打在自己脸上:“原来如此!种某糊涂呀!”
王文德大吃一惊,连忙拉住:“恩相,你莫让这厮蛊惑了,你守关御敌,于国有功!”
种师中连连摇头:“老夫想明白了,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敌知我在潼关,我不知敌在何处,攻守之势,在敌不在我!我、我……老夫甚至都没有起过念头,令人去关外勘察敌军可有变化!他若真个全力取太原,我、我……”
王文德连忙掐他虎口,口中劝道:“此皆武植猜度,西夏人未必这般想。”
曹操冷然道:“你莫忘了,西夏人中,还有金兵的人马,他不打通线路同完颜娄室会师,当真是来做好人,为西夏开疆拓土的么?”
种师中部将黄友,闻言色变,抱拳道:“主将,这位将军说得的确有理。”
种师中茫然看向老曹,眼神复杂,半晌,终于叹道:“是老夫不中用,误了国家大事!后续该当如何补救,还望武节度不吝相告。”
言罢便要行礼,却吃老曹扶住:“种帅,你且看一物。”
便自怀中取出圣旨一封,展开来,却是封老曹做平西大元帅的旨意,内中着他统领各部兵马,荡平西夏,三秦兵将,见此旨如见宋皇,若不奉命,老曹有先斩后奏之权。
种师中“哎呀”一声,便要下拜,老曹手腕如铁,死死托住:“种帅兄弟二人,为国家征战一生,武某后进晚辈,岂能受你的大礼?且起身来。”
阻止住对方下拜,看一眼满脸震惊的王文德,微微叹息,开口道:“我不是不能用旨意压你等,只是时局如此,若你我大家不能并肩戮力,岂能担当大事,力挽狂澜?故此武某先说道理,再说法理。”
种师中苦笑道:“当真后生可畏!好,道理老夫信了,法理老夫见了,武帅,你若有所令,便是让老夫冲锋陷阵,老夫亦无一句二话。”
曹操点头,看看左右,忽然道:“我闻老官家在位时,使皇城司指挥使葵向阳,亲自催你进兵,如今此人何在?”
种师中不料他忽然问及此人,还是答道:“前番传来消息,道是先帝退位,后来又道汴梁被破,葵指挥使便逼迫老夫弃了潼关,去救汴梁,老夫不肯从命,同他争执不下,他气愤之余,独自返回汴梁去了。”
曹操点头,暂时搁置脑后:“罢了,那我等且说眼前事,眼前事有两桩,第一桩,我要大破关外之敌,第二桩,破敌之后,我要种帅大张旗鼓,去援太原。”
王文德惊道:“那潼关呢?”
曹操淡淡道:“令一员性子稳妥的战将,领三千军,足以坚守。况且届时,他也无心顾潼关也。”
种师中皱眉道:“老夫往援太原,还要大张旗鼓,武帅却欲何为?”
曹操洒脱一笑,看向西方:“我自然是领军直下兴庆府,绝其宗,灭其祀,如此而已。”
王文德惊呼道:“你真要去兴庆府?不是方才同我等耍笑?”
曹操笑道:“国家大事,谁同你耍笑?只是种帅,恕我直言,你如今奔波疲惫,锐气已失,往援太原,武某要用你名义,吸引敌人瞩目,但是临机决断之权,恕我要选个凌厉果断之人——”
说到这里,老曹正色注视种师中:“大丈夫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此事我要说在明处,种帅若觉得此举冒犯,失了你的英名,还请同我当面说之,我自另思别策。”
王文德跳脚叫道:“武节度!你这般欺人太甚,王某绝不会从你所愿,夺取种帅权柄。”
史文恭好笑道:“你这厮鲁莽粗狂,可不是凌厉果断,因此哥哥绝不会让你为难,且放心吧。”
种师中拉住王文德,毅然点头:“时局如此,我辈武将,皆有不赦之过,区区名声,何足挂齿?武节度,你为国家,敢九死一生,远征兴庆府,种某若还计较这点名声,岂是男儿所为?”
曹操点头:“既然如此,且请种帅传令,放我兵马入关!”
不久之后,三万余兵马,尽数开赴潼关之内。
曹操派遣时迁,攀山而出,往西面窥探西夏大营,其余人等,全部休息。
至夜,时迁踏月而归,报称西夏扎营五里外,其营沿河横陈,看似广大,但是人迹寥寥,以时迁推断,偌大军营,绝不超过两万兵马。
种师中三人得知,不由满面惭色。
老曹计点人马,小种相公麾下,有军两万七千,皆西军中善战之士,连老曹带来部下,部下六万之众。
当即定计:以林冲为先锋,引本部五百虎骑先行,强行撞开西夏营门;
种师中本部两万余兵马中,替出一万擅骑马的留给老曹,代之以一万并州军,便引此军,随后大举掩杀;
西夏军溃后,小种相公打起旗号,大举渡河,连同林冲,径直往援太原,到得太原后,若西夏兵有后撤之意,便有林冲领兵袭杀,其中分寸,都由林冲自家做主。
种师中部将黄友,领三千军,依旧守把潼关。
待小种所部去后,老曹再带领余众,长途奔袭西夏皇城!
老曹说罢,种师中闭目良久,反复斟酌,睁开眼道:“武帅,别的都由你,只是潼关守将,不妨由王文德王节度镇守,理由有二。”
老曹点头示意他说,种师中解说道:“其一,王节度乃是京兆弘农节度使,潼关本在他治下,他留在此,名正言顺;其二,我换一万西军与你,麾下未必尽服,黄友随我多年,底下兵将都肯认他,少了许多事端,他又多同西夏交战,地理谙熟,随在武帅身边,便有所益。”
老曹听罢笑道:“果然是经略相公,当真老成之言!便是如此行事吧。”
种师中见老曹纳谏如流,心下一松,起身抱拳,自去点兵出战。
老曹看向林冲:“兄弟。”
林冲亦看向老曹:“哥哥!”
老曹拉着他走出帐外,望天上明月如银,忽然笑道:“兄弟!你本良将之才,因小人缘故,坏了前程,流落江湖多年,如今仇人已死,心结已释,恰逢此大争之世,当凭胸中肝胆、掌上蛇矛,博一个万古流芳的好名!这一趟去太原,虽有种师道、种师中等老将,但在我心中,真正挂帅决策的,唯你林冲兄弟!”
月光之下,林冲腰杆,枪矛般笔直,缓缓抱拳道:“小弟能有今日,全凭哥哥顾应,如今哥哥让我独当一面,能不能万古流芳,林冲并不在乎,只是绝不肯丢了哥哥的脸面!哥哥只顾放心,小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绝不会误了哥哥大事。”
曹操笑道:“好!你的武艺、本事,我都放心,只怕你有些关头,心慈手软坏事。临别之际,为兄赠你十个字——”
“杀伐当果断,雁门有双鞭!”
林冲缓缓点头:“小弟牢记心间。”
曹操哈哈大笑:“好!既然如此,林兄弟,且去建功立业!”
林冲抱拳,转身大步而去,口中喝道:“虎骑听令,马脚裹布,人口衔枚,敌营外一里,方许披甲上马。”
曹操望着他背影远去,花荣这时走到近前,低声道:“哥哥,小弟却有预感,林教头此去,必如鹰飞苍穹,从此高飏九天!”
曹操笑道:“你等兄弟,莫不如是!须知九州大地……”
一回头,却见李助叔侄,马家兄弟,石宝、史文恭等尽数在侧,愈发笑道:“万里江山如画,好男儿,只顾骋驰!”
豪迈声中,林冲领五百虎骑,开关西去。
第643章 狼烟席卷潼关西(五)
有道是——
「滚滚征云遮月色,
滔滔虎士扫胡尘。
西来万马齐嘶啸,
千古成败用一人!」
书接上回,说的是“豹子头”林冲,领麾下五百虎骑,趁着月色,踏出了潼关,向西夏人的营寨掩去。
说起这五百虎骑,端的非同小可。
数载之前,呼延灼讨伐梁山失利,一批铁铠、马甲,落入梁山手中,老曹便让林冲、呼延灼以此为依凭,操练一支重骑。
后来关胜来伐,相持之际,便是虎骑突出,一个照面杀溃了官军。
再到老曹帮石秀偷帝姬,诱出了太尉高俅,亦是林冲引数百虎骑,摧锋正锐,奠定大功,最终亲手报了血海深仇。
至此时,梁山虎骑,放眼大宋,都堪称一等一的强军。
待到林冲随曹操出使金国,看怨军同娄室所部大战,才知山外有山,自以为精悍的虎骑,犹未能比肩女真精锐。
回山之后,越发狠操苦练,加上这时梁山日趋坐大,财源、马匹不缺,被他和呼延灼两个,优中选优,精益求精,练成三千虎骑,战力比之既往,愈发胜出许多。
及至去岁,老曹跨海征辽,选拔五千锐士,其中虎骑五百,从三千军中拔出,多是久随林冲的精锐老卒,战意似铁,技艺拔群,夸一句虎中之虎,绝不为过!
老曹转战幽云,视虎骑为重器,几番血战,都不曾动用这支兵马打头阵,恩养之厚,冠于诸军。
直到今日,为一举摧破西夏大寨,亦要震慑种师中等人,老曹才真正打出这张底牌。
而这批虎骑蓄锐已久,一旦真个出鞘,其锋芒亦是惊心动魄。
且看他一个个,面色淡然,嘴角含笑,不似要上阵厮杀,倒似去人家做客一般,各自拉着包了马蹄的坐骑,缓缓行走在羊肠小道。
却喜月华如水,照得关前阡陌小径,好生分明。
又有黄渭合流、惊涛拍岸,遮蔽了人马轻微响动。
向前走得数里,道路渐宽,隐隐望见前方开阔处,一大片营寨,顺着渭水而扎。
林冲把矛一竖,众军齐齐止步,不必吩咐,各自取了战马所驮铠甲,彼此相帮披挂。
着甲毕,翻身上马,轻轻拉下鬼怪模样的铁面,调匀呼吸。
不出片刻,五百铁甲重骑,同呼同吸,空气卷动,便仿佛一头潜藏在暗夜中的巨兽。
林冲亦把面具拉下,眼望敌寨,心如止水。
这一刻,那个虽身怀高明武艺,但是秉性老实忍让的汉子,再也不是当初的自己。
那些平凡的、软弱的、挣扎的、矛盾的……属于普通人的种种情绪,早已不知不觉消散。
林冲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仿佛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块铁。
又不知何时,被捶打去了所有的渣滓,成为了一杆锋锐十足的钢矛。
矛锋之下,一团红缨似火,却是在幽州驻扎时,天寿公主答里孛亲手所系。
面具之下,林冲浅浅一笑,眼中精光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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