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自随老曹以来,转战南北,宋金辽军,战了个遍,一身武艺,也自打磨至巅峰。
平日时虽还是温文模样,一上战场,顿时化作杀神。
手中这杆蛇矛施展开来,轻重缓急,随心所欲,稍弱的战将,三两合都难招架,寻常兵丁,更是若蒿草无异。
况且这趟冲阵,本属突袭,西夏虽有两三万人马在此,大半倒在前面轮换攻城,一时哪里得及反应?
至于后阵数千人,仓促转身迎战,昏头涨脑之间,早吃他杀了个波开浪裂。
李良辅见他兵少,先还兴致勃勃,欲行围杀,却不料林冲引军,直望他帅旗杀来,其速绝伦。
不由惊得一双眼越瞪越大,眼睁睁望了半晌,才猛回过神,怪叫道:“八健将何在!岂肯任他猖狂,速速与我击杀此獠!”
原来西夏军中,除了皇帝李乾顺、晋王李察哥外,再往下数,便以李良辅、李合达位高——
李合达本名萧合达,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嫁来时,正是此人护送,也算是嫁妆的一部分,李乾顺交谈后,认为其有将才,故赐姓李。
当初李察哥设计围杀刘法,西夏众将慑其威名,无人敢当面拦截,便是李合达担了此任,身先士卒,正面交锋,最终大败宋军,又亲率数百敢死士追击,以至于刘法坠崖,因此功授为大都统。
李良辅之位,则还要在李合达之上。
此人本是宗室子弟,颇有才干,谈起兵法终日不倦,深受夏主信任,如今做得西夏国太尉之职。
此次攻打太原,正是李乾顺、李察哥、李合达、李良辅各自领军攻打一面。
李良辅位高权重,麾下自然不乏猛将,所谓八健将者,便是其中佼佼者,乃是——
青龙健将李遇、白虎健将悟儿思齐、朱雀健将曹价、玄武健将芭里公亮;
白狼健将野利青山、赤狐健将张子义、苍鹰健将麻里虎、獒犬健将刘波儿!
这八员健将,俱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时除了苍鹰健将麻里虎,正在城下督军强攻,其余七个都在李良辅左右听令,此刻闻他召唤,当即齐声响应,各自扭身杀入战阵,都奔林冲杀去。
随林冲冲阵的西军中,亦有认得这几个的,见他入阵,都惊呼出声,示警道:“林将军小心,这几个乃是西夏有名健将,手底下甚是硬朗。”
林冲圆睁双目,大喝道:“不斩他猛将,吾等此来为何?”
长矛横扫,砸翻一片夏兵,径自迎着那几个猛将杀去。
白狼健将野利青山马快,独自冲在最前,手使一条狼牙棒,五十斤分量,眼见林冲马到,大吼一声,挥棒当头便砸。
林冲单手持矛,奋力刺出,那矛如电闪雷鸣一般,唰地刺入白狼健将喉头。
野利青山这条狼牙棒,不知砸杀了多少西军好汉,却不料林冲出手如此快法,竟是一个照面便失了性命,那条棒高举在头顶,却是再也无力砸下。
林冲一击得手,看也不看,从他身侧一掠而过,野利青山这才晃了一晃,连棒带人,从马背上翻落。
獒犬健将刘波儿紧随野利青山马后,半身都伏在马鞍上,单手把矛夹在腋下,他料定野利青山必能够缠住敌将,自己借着前者遮掩,忽然从侧面奔出,趁其不备一矛下去,岂不索了对方命去?
然而他想法虽是精妙,却万不曾想林冲一招秒杀野利青山,与他赚了个照面,一时不及变招,只得大叫一声,就势把矛狠狠刺出。
可林冲既未被人缠住,如何还能受他暗算?把身微微侧让,放这一矛自肋下走空,顺势左臂夹住。
刘波儿一惊,连忙回夺,哪里动弹一丝?
林冲大喝一声,单手擎蛇矛做重兵刃使唤,当头便砸。
刘波儿夺不回兵器,晓得难以招架,怪叫一声:“不好!”忙把长矛弃了,翻身滚落马下,顺势抽出腰间短刀——
在他想来,林冲这一砸气力十足,自己避了开去,自然是战马顶锅,而林冲这一砸招式用老,自己趁机扑上,大可用小巧招数胜他。
岂晓得林冲运劲之妙,已入化境,那矛雷霆万钧砸下,眼见要及马背,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凝,飞快地转了个小圈儿,转向斜刺里扎出。
刘波儿持刀,还不及站定,心口蓦然一凉,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忍不住惨叫一声,口中喷血,死在当场。
赤狐健将张子义见林冲这等威势,心寒胆颤,忙扯缰绳,欲往一旁暂避,待后面同伴赶上围攻。
林冲反应却是更快,左手所夺刘波儿铁矛,顺手掷将出去,噗哧自张子义背后没入,胸口探出,张子义骇然惨嚎,翻筋斗坠落马下。
这八个健将名震西北,不料举手投足之间,已然被他料理了三个!
白虎健将悟儿思齐惊叫道:“此人如此勇悍,断不可留,今日好歹要杀了他。”
轮动大刀就砍,林冲挥矛挡开,正要还击,青龙、朱雀两个健将齐至,恶狠狠咬着牙,锯齿刀、鬼头镗,左右杀来。
林冲见他两般兵器风声猛恶、角度刁钻,晓得厉害,双臂发力,那条蛇矛围着自家腰甩动一周,正是一招“玉带围腰”,但听当当两声,把他两般兵刃撞开。
这时玄武健将芭里公亮也到了,此人骑得一匹骆驼,手持一柄大斧,居高临下猛劈,林冲喝道:“来的好!”使一招“青龙扫尾”,矛尾呼的跳起,轻轻将他巨力卸去。
又借这力,矛头一蹿,直扎悟儿思齐,悟儿思齐连忙横刀抵挡,那边鬼头镗却又砸来——
他四个若是一对一,谁也不是林冲对手,但此刻四面围定了,各施手段,狠打狠杀,却着实厉害无比。
林冲也不让一步,一条蛇矛,刺、抹、削、扎、扫、荡、砸,使得风声暴烈、花样百出,哪里还像一条蛇矛?分明是条灵性天生的护身龙!
他这矛比一般长兵器,还要长出一截,此刻使开了,死死控制住四人围他的距离,不放入身前,一时间以一敌四,竟是不落下风!
李良辅看得咬指震惊:“我只道宋人的好汉,都在西军里,便是西军中,也不曾见这般一个好汉!幸得此人有些冒失,又多亏我有这几员猛将,今日杀了这个狠人,宋国岂不又断一份气运?”
正看得目不转睛,忽然听见太原方向喊声大起,扭头一看,却见城门大开,“铁钩银戟”韩存保,领了数百精兵,一阵风般卷杀出来。
本来那些攻城的西夏兵,因见后阵被人杀乱,心中都是一惊,自然放慢了攻城,这小小差池,却被韩存保把握住,果断领兵杀出,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大乱。
林冲看见动静,也是一惊:啊呀,俺此番杀来,不过打个招呼,让城里守军晓得援兵在外,又要西夏人不敢放胆攻城,谁料守军这等豪肠,竟敢杀出来接应!此时我若进去了,小种相公帐前别无猛将,我若不进去,一旦纠缠久了,给西夏人趁势而入,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本是个心思重的人,这般一想,顿时周身上下,若被火烧一般,提一口丹田气,大喝道:“城中兵马速回!某随小种相公驻扎榆次县,正要同你太原做个犄角!待后面援兵大至,才是破西夏之时!可速回,吾亦去也!”
说话之间,身子一翻,竟从马背上滚下。
四健将不料他忽出怪招,几般兵刃,同时落空。
便见林冲,东一蹿,西一闪,闪电般几步,抢至朱雀健将曹价马侧,借着冲势,一矛早出,将曹价戳下马去。
这个招数,却不是军中的本事,乃是他在梁山上,和那些走江湖的弟兄们学来,此刻忽然用出,真个鬼神莫测。
顺势跃上曹价的马,大喝道:“弟兄们,招呼打过了,随我杀回去。”领着西军便往回杀。
几个健将适才围杀林冲,都以为他到了极限,不料突出奇招,一举杀死曹价,都是大惊失色,彼此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追,只眼睁睁望着他领兵撞了出去。
韩存保看得分明,大笑道:“吾当年见‘活典韦’撞田虎军阵,以为天下勇将莫过于此,不料今日眼界又开!来日见了此人,定要和他痛饮几杯!”
便把长戟一招,带兵杀回城中。
李良辅见竟吃林冲走了,又惊又怒,忍不住纵马追赶,放声叫道:“兀那宋将,可敢留下姓名?某家李良辅,来日必报此仇!”
便听前面荡荡烟尘中,传来一声大吼:“某乃‘豹子头’林冲!”
林冲这一战,自家折了一百多人,杀死西夏兵马,不下五六百,更阵斩他四个悍将,消息传出,西夏人气势为之一滞,让太原大大缓了一口气。
李乾顺听李良辅说了详尽经过,大发雷霆,拨给李良辅四万人马,让他次日先去打了榆次县,以破他二城间犄角之势。
李良辅大喜,当即领了兵马,浩浩荡荡杀奔榆次而来。
这正是:未见中原多好汉,枉夸西夏有英豪。矛横杀气战七将,豹吼雄风冲九霄!
第655章 跃马扬鞭战铁鹞
林冲大战太原城东,虽然兵微将寡,杀伤并不甚多,但连杀西夏四员勇将,震慑敌胆,“豹子头”三字,自此铭刻西夏人心中,城中守军,士气也都大涨。
他领兵归来榆次,同种师中禀报了此去情形,种师中大喜,赞道:“好杀!有你这一场厮杀,夏狗破榆次前,再不敢全力攻太原也!林将军,你——这就去吧!”
林冲眼一睁:“经略,你这是从何说起?”
种师中收起笑容,肃然道:“若不出老夫所料,他明日必有大军来攻打榆次。这个城子里,一无百姓可以助守,二来粮秣亦都有限,岂是他的对手?况且你这种猛将,野战交锋方见才能,若是守城,老夫一人足矣,何劳你在此处?倒不如径去辽州驻扎,以为游兵!”
林冲听他这番言论,却如醍醐灌顶,猛可间思得一计,把腿一拍,大叫道:“若这般说,末将倒有条计策,或可破得大敌!”
种师中一喜,连忙道:“说来我听!”
林冲道:“如今守把雁门关的,乃是我哥哥麾下虎将呼延灼!我哥哥临行前特地嘱咐,雁门有双鞭,岂不是叫我可寻他助力?”
“因此末将之意,我自单人独马奔往雁门关,唤呼延灼来做帮手,我两个亦不走太原,径自沿着滹沱河而行,穿越藏山,出于盂县,神鬼也不知,老将军这里守城,待我援兵杀至,便以虎骑为锋锐杀出,你我两下夹攻,必可大破他这支偏师!”
滹沱河者,发源于繁峙县,绕着五台山脚下,流经代州、忻州,进入盂县藏山,继而东流至河北。
藏山者,本名盂山,因春秋时程婴怀抱赵氏孤儿藏匿于此,改名藏山。
种师中闻言,仰头闭目,默默推算一回:“十二日!你若十二日内能归来,便能成这大功!若是再久,我粮食耗尽,只得突围另做打算。”
林冲惊奇道:“存粮尚够十二日?”
“不够!”种师中苦涩一笑:“老夫的办法,便是先遣一半人,往辽州就食,你武大哥所招新兵,都是那一路的,想来不至骚扰故乡,我自领本部西军守城,粮食便够了。”
林冲默然片刻,叹道:“辛苦老将军也!”
他晓得老曹拿一万并州新兵换走种师中一万老军,此举颇不地道,但是老曹长途奔袭兴庆府,何其艰险?也自是无奈举动。
心中默算,自榆次至雁门关,单程便有四百里,回程时若是绕行,还要更长,须得日行近百里,方能来及。
一咬牙道:“罢了,十二日内,林某定当领军归来!”
他的主意,是自家星夜急行,效法当初唐斌回梁山求救,以多抢出时间来。
两个说定,当下告别,林冲带了三匹快马,出城直奔雁门关而去。
种师中这里,则写了公文,令那一万并州军持了,出城往东,去往辽州安置。
及次日,李良辅引四万西夏军杀来,团团围了榆次,日夜攻打,种师中抖擞精神,把小小榆次县守得金汤一般。
林冲这厢换马不换人,昼夜狂奔,却终究难比唐斌彼时所骑宝马,他又是血战奔波直接出发的,及至次日黄昏时分,奔得近三百里,人马都已倦极,一个失察,轰隆一声,连人带马撞入陷坑里。
林冲毕竟是大高手,摔马瞬间,人已清醒,仓促一按马背,踢蹬跃起,稳稳落在一旁平地上,不曾随马落坑,“噌”的抽出宝剑,大喝道:“梁山好汉‘豹子头’在此,哪路朋友与我耍笑?”
他何故报梁山之名?只因这等陷坑手段,颇似山贼截道,因此报的是江湖上的蔓儿。
一时心里还纳闷呢,当初我和哥哥过此处,一个盗贼不见,都道是受了娄室招安,去打辽人了,如何这么快又养出盗伙来?
正警惕间,便听旁边林子里一叠声叫苦:“啊呀呀,大水冲了龙王庙,皆是小弟过失,哥哥不曾跌坏吧!”
林冲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腔怒气,全抛去了爪哇国,满面欢喜道:“你如何到了这里?”
却见林中冲出一片人马,为首一个,正是留守雁门关的“双鞭”呼延灼!
呼延灼飞马奔至近前,一跃而下,扶着林冲上下打量,见他不曾跌伤,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哥哥,听我道来!”
你道怎地?原来西夏来打太原,扫荡吕梁山里州县时,便有百姓逃到了雁门,呼延灼一听大惊,有心去救一救,却又不能不顾雁门关,便派了信使,飞马去云州告知关胜。
关胜得知西夏大举侵宋,兵指太原,亦是大惊。
只是此时大伙金兵,已陆续开到杀虎口外,守兵一日三惊,他自坐镇山后九州,不敢轻动。
思前想后,便令“井木犴”郝思文,领兵三千,来接手雁门防务,却让呼延灼领麾下一万守军,去救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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