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笑道:“小子初学乍练,称不上甚么厉害,不过是知道曹兄的拳路,侥幸占了便宜。若说厉害,倒是鲍兄的武艺,荡绝凶狠,使拳脚或还难见高明之处,若是使重剑、鬼头刀这般武器,必然千军辟易。”
鲍旭听了大喜:“啊哈哈哈,不愧是名门高足,难怪武大哥恁般看重,果然高明、高明。”
项充、李衮旁观者清,见岳飞年纪虽轻,却是不骄不馁,渊渟岳峙,隐隐间已具宗师风范,也不由暗自点头。
项充自嘲道:“怪不得武大哥派了这位岳兄弟来,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不似我等,都把年纪活去了狗身上。”
“项兄,非是如此说话!”岳飞连忙接口,满脸诚意:“其实‘武孟德’之所以托付我几个来,并非不信几位的本事,而是先前只与辽国为敌,如今却和金国也正面对上了,他那国家新缔未久,正是气势滔天之时,着实不可小觑!在下虽然年轻,于兵法一道毕竟自幼学起,略有几分心得,倒不敢妄自菲薄,因此‘武孟德’托我来与诸位共事,正是要刚柔并济,以免为金兵所乘。”
鲍旭听了大笑:“对对对,我等都是至阳至刚好汉,若是临阵厮杀,战死也不回头,若是敌人有甚诡计,却怕难以应对,有你岳老弟在此,果然是刚柔并济。”
曹正爽快道:“我等都是实心肠汉子,你虽年纪小,本事却大,既然如此,关中之事,便由你做主,我等全力配合便是。”
岳飞微笑抱拳:“不敢,众人计长,有什么事,还是要同哥哥们商量着办来。”
他话虽这般说,鲍旭几人才干,如何能够媲美?自此武胜关大小事务,都由岳飞做主。
岳飞既然收服了几人,了解罢关中情形,当即做了几桩决定:
第一便是练兵,关中六千六百将士,都有岳飞亲自操练战法;
第二亦是练兵,此前项充李衮五百牌手,战死大半,但是装备都还存在关中,岳飞令他两个任意抽调众军,补足五百之数,日夜操练。
第三则是轮流带着众人,四下考察地形,做出种种预备。
如此忽忽过了数月,治理的武胜关上下齐整无比。
及八月时,解珍领着五百兵,气喘吁吁,自长城上奔了来,慌慌张张将此前情形告知:“他大军竟自长城上杀来,关下人马亦是众多,李俊哥哥不肯腹背受敌,弃了关隘去守蓟州,令我来通传一声,金兵人多,只怕要分一支兵马来夺此关,若是退得慢了,必吃他陷在此处也。”
众人听了大惊,岳飞却是神色不变,任凭众人吵闹争论半晌,忽然笑道:“我若是‘闹海龙王’,必不弃了黄崖关。”
解珍听了有些不快,皱眉道:“敌军自长城上杀来,关隘之险已然全失,若是同他硬撼,便是比谁的兵多、能战,然而金兵之锐天下皆知,我等虽不怕战死,却也不愿枉死。”
岳飞摇头道:“非是此意。”
说着伸手一指:“他自长城来,我等掘了长城便是。”
一言既出,众人鸦雀无声。
还是王贵率先叫道:“大哥,你失心疯了么?历代皇朝,都修长城,你却要掘了它?”
岳飞不语,径直出室,众人紧随其后,随他走到关城之上,岳飞望着北面,淡淡道:“如今长城已成金国兵道,关隘大都建在低洼处,他居高临下攻来,关隘险要自是不存,可我若是将连接之处掘开一里,他兵马不能直抵关城,却又如何?”
众人呆呆望着那一段连接居庸关的长城,心里渐渐明白过来:敌人若在关外,掘掉一段长城,等于给围墙开了口子,自然不可取,可是敌人既然已经占据了长城,那么掘掉一段,反而使关隘变得独立一体,重新可为依凭。
解珍面色变幻,张着口说不出话,半晌,忽然脑子转了过来,急忙道:“这个,武胜关乃是枢纽,沟通山前山后,若是金兵径直往山后杀去,我等纵然守把此关,又有何益?”
岳飞点头:“说得极是!”
回身望向众人:“因此我等掘城,不是单单为了守关独善其身,而是要以此为凭,一举灭了来犯金兵!”
众人听他越说越大,顿时又愣了一片。
却是鲍旭苦笑一声:“岳兄弟,你也不必同我们说道理了,你只说该做什么,我等听你的去做便是。不然你说的越多,我老鲍反倒越发糊涂了。”
岳飞一笑,指着长城道:“今日全军出动,把这段长城拆毁一里以上。然后分兵两路,我亲自领一千人镇守关中,以为牵制,其余人都出关去,埋伏于左右,待金兵至,我自有办法勾他脚步,及至夜间,你等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众人听罢,无不满面惊喜,解珍更是惊得呆了,暗忖道:这条计策若是成功,李俊哥哥那般骄傲之人,以后得知,岂不要活活怄出血来?
鲍旭跳起身大笑道:“都傻等甚么?金狗说到便到,还不都抓紧时间去拆城!”
这正是:
自毁长城惊众人,鲲鹏飞举世绝伦。一腔才气稍挥洒,五万雄军化土尘。
第709章 鹏举飞出武胜关
人心齐、泰山移。
武胜关六千六百军,加上解珍领来五百人,大伙儿齐上阵,一日功夫,把长城自连接关隘处往上,拆毁近二里,留下满地残砖。
曹正是个会过日子的,便要将这些砖石担入关中,做擂石使用,却被岳飞叫住,让都留在原地。
岳飞亲自引一千人马,留张显相帮,镇守关隘,余下众人分作两股,各自都带了应用物事,向两面退出五里之外,潜藏于山林中,照计行事。
次日,岳飞、张显一早便去关墙上,搬张椅子坐候,各自斟一碗茶,取些馍馍点心,不紧不慢细吃。
将至正午时,茶碗中水纹颤动,岳飞抬头望去,果见长城远处,旗帜飘摇,精兵猛将,如潮奔涌。
此时日头高高,照着那些人马沿城疾行,不多时,到了左近山头最高处,轰然向下,但见甲光耀日,刀枪生辉,气势极为惊人。
金兵两个先锋,乃是耶律余睹座下大将,萧高六、萧特谋,此二人者,昔日在辽国时,都任得一方节度使,武艺高强、能谋善断。
他两个自领兵来,黄崖关、古北口不战而下,早已气骄,本以为居庸关守军也自闻风逃遁,此刻关城在望,却见关上大旗猎猎,军容齐整,尤其两个年少将军,正笑吟吟吃茶,分明没把自家放在眼中!
两个先锋心中火起,禁不住加快步伐,望着关上直冲,不料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空,吓得放声大叫:“众军止步!”
好悬呀!
也多亏他手下这些兵马,还算令行禁止,闻声齐齐止步,不然往前一拥,先把他两个先锋挤翻下去!
两个先锋低头望望——两丈余高城墙,拆了足有二里长短,怪不得他关上守将,还有闲心喝茶。
萧特谋冷笑道:“有趣!以为这般伎俩,便能阻绝我等么?儿郎们,传令全军后退十丈,掘城成坡。”
他仗着人多势众,说干就干,当即微微后退,把脚下城墙拆成一条缓坡,大军自这坡上缓缓下来,逼向关城。
前文说过,居庸关把着太行八陉中的军都陉,地势险要,两侧都是高山,长城其势如龙,修建在山脊之上。
若从军都陉往来,居庸关城墙高厚,难以攻打,但是从山脊上走来,右侧长城拆毁,留下这侧关城,也不过两丈来高,且拆断之处亦不平整,那些青砖凸凸凹凹,很容易攀附而上。
岳飞见他大军逼来,长身而起,把周身筋骨稍稍拉伸,但听劈里啪啦一片轻响,原本淡定的面容上,陡然浮现出一派狂热战意。
真正是——
“迎接日月万里风,笑揖清风洗我狂,但使太平能长在,宁愿锈蚀我缨枪!”
伸手提起枪,走到关城边缘,大喝道:“金狗,别处讨野火也罢了,岂敢来犯吾雄关!”
萧高六手提一杆大刀,把刀往上一指:“小子休要张狂,你虽挖了一段城墙,但我等身至此处,你这关卡险要,早已无存!若识相的,早早投降,不然本先锋杀上来捉了你时,千刀万剐伺候。”
岳飞摇头道:“如此说,倒不必等你上来了——我岳飞来也!”
语罢,踊身一跃,自那城关上直跳下城去,拽开大步狂奔数丈,手起一枪,恰如惊雷闪电,顿时把萧高六刺死当场。
一旁萧特谋怪叫一声,舞起双刀便取岳飞,岳飞不慌不忙,使个“拨草寻蛇”,长枪一摆,当当两声,荡开双刀,随即垫步一扎,噗哧!直没咽喉,要了萧特谋的性命。
那些金兵见他神勇无比,一个照面便杀了两个先锋,都惊得魂不守舍。
岳飞大喝如雷,毫不停留杀入人群,沥泉神枪舞起,荡起层层枪幕,直杀得哭爹喊娘,死伤一片。
有诗证曰:
鹏举飞出武胜关,一枪挑破军都山。帅才当有明君用,从此证得天地宽!
关下这三千先锋军,虽非老女真,也都是随耶律余睹南征北战多年的锐卒,战力不可谓不强,然而岳飞先杀了两个先锋大将,震慑敌胆,随即奋神威荡阵,所向匹敌,竟以一人之力,杀崩了这三千军,数千人丢盔弃甲,你推我挤,都奔长城逃去。
岳飞亦不追赶,淡淡喝道:“放箭!”
关上千军,同时举弓,一阵阵箭雨落下,待金兵先锋军逃回长城,人数已少一半。
岳飞哈哈大笑,回头叫声:“贤弟!”
将身奋力一纵,把手中枪往上探去。
关上张显听见唤他,忙取钩镰枪,往下一搭,正勾着岳飞枪头,发力一扯,岳飞借这力道,于空中再一纵身,轻轻巧巧,落在城头。
望向那逃远的金兵,提气喝道:“尔等金狗听真!某来居庸关守将岳飞是也!尔等败将残卒,望东向西,悉听尊便,若敢犯我关隘,叫你等个个归西。”
金兵们好容易逃出一箭之地,忽听见岳飞大吼,群山回应,一时间“个个归西”四个字,仿佛四面八方传来,都吓得魂飞天外,脚软难行。
不多时,耶律余睹、霞末闻讯,带着一干战将赶来,望着长城断裂一片,又见那边关下尸横遍野,无不愤然。
岳飞此时依旧稳稳坐着,一边端着茶盏,浅啜慢饮,一面望着对面金兵金将冷笑。
有残存的先锋兵马,指着岳飞禀报道:“主帅,正是那个穿银甲蛮子,杀了俺两个先锋大将。又说任俺们去西往东,若犯他关隘,便杀得俺们都归西没命。”
耶律余睹居高临下,看了半晌,冷笑道:“他这关中,兵马寥寥无几,徒仗地势罢了。只是我等自岭上下来,他的地势,又去九分,故此只能仗着自家勇力,行先声夺人之举,这般伎俩,岂能瞒吾?”
霞末也道:“况且若不打了此关,不拘向何方去,身后总不安宁。”
耶律余睹点头,又往地上一指:“他毕竟人少,这些拆毁的砖石,也来不及取入关去,我若要打他关城,凭这些砖石,便足以构筑土山,直通关上。”
说罢下令,点了四员战将,乃是:韩福奴、周阿八、谢老、太师奴,各领一千兵马,就地搬取砖石,堆砌关下为坡。
又点四员战将,乃是萧庆、丑和尚、高佛留、蒲答客,各领一千兵马,以弓箭吊射关头,掩护同袍堆砌土山。
一声令下,八千金兵齐齐动作,岳飞不慌不忙,令分军五百,只顾射杀搬取砖石者,另外五百人,皆举大盾,为弓手遮掩。
一时间,城上城下,箭射如雨。
金兵这里,毕竟射手众多,关上守军虽有盾牌遮护,兀自不断倒地,余下军士视若不见,只顾弯弓射箭,双方战了一个多时辰,搬石者射杀八百余人,余者再不敢向前,耶律余睹只得下令暂且收兵。
奚王霞末惊奇道:“城中兵士,不过千人,竟能令我军先败,足见精锐!”
耶律余睹沉着脸道:“城中银甲小将,若这兵马是其所练,只怕是个将才!幸哉,其军毕竟有限。今日虽逼得我退兵,他亦死了二三百,明日一鼓而上,他纵有些本事,也只能徒呼奈何。”
武胜关这支军,岳飞训了半年有余,他是个大有古风之人,讲究的是官兵一体,赏罚分明。
训练时固然严苛异常,到了晚间,却笑吟吟挨房巡视,有那挨了军棍的,亲手替其擦药,又与众兵卒闲话家常,说些农耕打猎趣事,不时夹杂些忠义报国的道理。
及至夜晚困了,不拘那个房间,便与军士们同塌而眠,平日三餐,也与士卒一个锅里吃饭,时间一长,谁不愿替这般主将效死?
岳飞见敌人退军,也自松了口气,低声道:“今日天色将晚,我料他打算,是要明日毕其功于一役,只是他这支兵马,不知有多少人,还能见得明日。”
说罢,指挥守军们安顿伤兵、死者,自己依旧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长城上,一座一座帐篷搭起,绵延十里。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岳飞依旧还在关上坐着,四下打起数百火把,照得关上一片辉煌。
耶律余睹在帐中辗转难眠,又出帐来,远远望着岳飞,皱眉道:“此人不睡觉,只顾看着我军,却是作甚?”
部将丑和尚正好值夜,闻听主将言语,不假思索笑道:“大概是要我军看见他不来偷袭,因此安心睡觉。”
耶律余睹闻言猛然一惊,双目顷刻睁大,愣愣望着丑和尚。
丑和尚奇道:“主将,如何这般看末将。”
耶律余睹猛拍大腿,往起一蹦,怪叫道:“不好了!中那小将计也!快快传令,两面各派出千人队往下搜索。”
话音未落,但听长城两边,杀声如沸,无数火箭,两下里射上城来!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