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收了三万五千石粮,短期内,黑云山不用再为粮食担忧。
不过山上的盐见底了。
没有盐,就算吃肉没什么味道,士卒的体力大大下降,驴子、骡子想跑得远,也要定期喂些盐。
郑王两家支援的三百斤盐杯水车薪。
就算度过了眼前,以后也是个大问题。
周牵和曹堪走了快一个月,也不知什么情况,李跃派出斥候,尝试去接应他们。
人没接应到,却带回一个坏消息。
洛阳、河内、荥阳等黄河两岸郡县出现了大面积的瘟疫!
“洛阳、河内诸县死伤惨重,很多村落坞堡死绝……”
大旱必出大蝗,大涝必起瘟疫。
尸体泡在水中,无人收敛,经过一个闷热的夏天,滋生出各种病菌。
然后被河水带向中原各地。
汉灵帝时,华夏人口一度高达五六千万,但经过黄巾起义和三国混战之后,人口急剧凋零至两千万。
绝大多数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瘟疫。
汉末的大瘟疫持续了大半个世纪,建安七子中,竟然有五人死在瘟疫上。
李跃当初从季家堡逃出的时候,就曾看到汜水上漂浮着的大片腐尸。
一场水灾,淹死不知多少百姓。
尸体没人收敛,爆发瘟疫再寻常不过了。
李跃顿时警觉起来,下令斥候封锁黑云山周边,严禁人员随意出入。
在山上开始全面的大扫除,所有房屋都用艾草熏一遍,所以衣物都用开水泡洗一边,严禁人员聚集,无事不得外出。
又在山中建造了大量简易木屋,分散人员,避免聚集。
黑云山卫生条件尚可,绝少与外界接触,还没出现病患。
但任何事都要防患于未然,这玩意儿一起来,就会鸡犬不留。
斥候的活动范围减小,每次下山,李跃都让给他们做好各种防范,口鼻裹上两层麻布,出门从头到脚用艾草熏一边,回来热水冲澡,然后在单独的房间隔离两日。
月姬带着女营上山采药。
为了安全,李跃分给她三百斥候。
李跃没闲着,想起书房里有不少医术,其中就有一本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张仲景所处的时代,正是瘟疫大爆发的时代,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声,或合门而亡,或举族而丧者,不可胜数。
不过李跃忽然发现《伤寒杂病论》也是残篇,还是月姬默写出来的……
有东西总比没东西强,配合着《黄帝内经》还能将就一下。
按照张仲景的理论,瘟疫也分很多种,需要辩证的看,辩证的治疗,因人而异,如发热、恶寒、头项强痛,脉浮,属表证,为太阳病,但太阳病又分有汗无汗。
就跟后世的肾虚分阴虚、阳虚、阴阳两虚一样,极为繁琐,需要大量的临床经验,不是李跃这种半瓢水能掌握的。
想要一副药治所有瘟疫,根本不可能。
此外,用药也需掌握火候,讲究君臣佐使,用对了,毒药也能治病,用错了,良药亦能杀人。
李跃啃了两三天,只觉得头皮发麻,没有一个师父言传身教,几年的积累,靠个人摸索,难如登天。
“将军,洛阳、荥阳方向涌来难民,寻求黑云山收留!”斥候慌张来报。
第五十四章 败
八月本该是丰收喜悦的季节。
但邺城上上下下蒙上了一层阴影,并不是因为黄河两岸的瘟疫,死再多的人,对羯赵而言都无所谓,更何况死的还是晋人。
凉州传回消息,麻秋、石宁、孙伏都、刘浑十二万兵力,先后被谢艾两万步骑击败,阵斩万余众,赵军大溃,麻秋逃回金城,无力攻打凉州。
自从围攻燕国都城棘城失败以来,这十年间羯赵便在慕容家手上屡屡受挫。
石虎原本想吞并凉州,回一口气,提振一下军心,扫一扫身上的晦气,却没料到再次踢到了铁板上。
谢艾一介书生,坐木车上阵,羽扇白纶,击鼓而进,以弱制强,于广武、临河、神鸟三次会战中击败后赵一众大将,保卫了晋人在北方的最后一方净土。
据说谢艾神鸟大战之后,回师途中,扫灭叛虏斯骨真等部落万余众,斩首千余,俘虏二千八百人,夺得牛羊十万余头。
铜雀台中,千余文武济济一堂,却全都噤若寒蝉。
就连一向以耿直闻名的姚弋仲和蒲洪都默不作声。
皇榻之上,身体膨胀如圆球一般的石虎盘腿而坐,一双黄眼寒光闪闪扫视着他的臣子们。
从左首的司空李农,扫到右首的石韬、蒲洪身上。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
石虎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拜佛时,佛图澄弟子吴进说过的一句话:晋人气运将兴,胡运将竭……
神鸟大败,正好印证此言。
羯人本就不是一个原生族群,跟段氏鲜卑一样,融合了不少其他胡族,生生弄出了一个羯族。
羯赵大败,但东晋却迎来了一场大胜,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桓温溯江而上,三战三胜,攻破成都,灭亡成汉。
石虎如何能不忧心。
而最近几年,大河南北流传着一句谶语:“继赵李”。
建武八年(342年),也就是五年之前,贝丘人李弘以此谶语,在清河起兵,但事情泄露,清河距邺城太近,羯赵大军转眼既至,李弘兵败身死,连坐者数千家。
如今随着麻秋的战败,大河之南又蠢蠢欲动起来。
据说连眼皮子下荥阳都崛起了一伙儿贼寇,攻破坞堡,到处勒索郡县……
当然,这种苍蝇一般的势力引不起石虎的兴趣。
虱子多了不怕咬,羯赵内忧外患,一伙儿山贼自然要被排到后面。
若每一股山贼,都要邺城出兵,只怕石虎早就累死了……
“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罕,彼有人焉,未可图也!”石虎肥硕,不耐久坐,挪动身体,斜躺在软榻上,一脸沮丧。
这两年他已明显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连对女人的兴趣也在衰弱,外出游猎,连马都上不去。
太子石宣咳嗽一声,正准备出言,却另有一人先道:“区区小败,无足挂齿,张重华暗弱,凉州素无雄心,区区一个谢艾,又能如何?儿臣料定关右无碍。”
此言一出,殿中的寒气顿时淡了几分。
就连石虎的眼神也温和起来。
说话之人正是他最宠爱的儿子石韬。
石宣是太子,而石韬地位也不差,封秦公、任太尉,和石宣同领尚书台,轮流日常省事,这些年因为石虎的偏爱,掌握生杀拜除之权,依附者日众,权势隐隐还在石宣之上。
“我儿所言甚是!”石虎一看到这个儿子,就想到年轻时的自己。
石韬洋洋得意起来,“凉州不足为虑,慕容氏方是心腹大患,眼下我军不利,不宜再攻凉州、江东,当集中国力,联合拓跋氏、高句丽再伐辽东!”
慕容氏击败石虎后,将都城从偏远的棘城迁至龙城。
龙城即为汉之柳城,地处辽西郡,与右北平相临,对幽冀虎视眈眈,入主中原之心昭然若揭。
羯赵与燕国已成不死不休之局,就算慕容家无进取之心,其治下的晋人也会推着慕容家重返故土。
此番神鸟大败,对羯赵士气无疑又是一次重挫。
然而即便羯赵战败,凭借手上的十州之地,依旧是天下霸主。
羯赵虽然灭不了燕国,但燕国想吞并中原,无疑于痴人说梦了。
不过如今的石虎显然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石虎,石勒留下的根底早被他挥霍一空,当年的羯族大将不是病亡,就是因为支持石弘而被石虎斩杀。
只剩下一个麻秋顶着台面。
所以即便麻秋一败再败,石虎不得不用他,羯赵手上大将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
当然,羯赵也并非无人可用,枋头的蒲洪、滠头的姚弋仲都是当世悍将。
但石虎却不敢用他们。
“我军新败,不宜再战,当抚恤士卒,继续粮草,数年之后,方可与慕容氏一战。”石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
尽管他与石韬水火不容,但在对付燕国上,却是一致的。
毕竟不管将来谁上位,慕容家都是大敌。
石韬自然不会放弃任何打压石宣的机会,“太子殿下何以如此畏惧慕容氏?”石韬冷笑道,“区区辽东一隅之地,安能与我大赵相抗?万万不可令其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当日夜袭扰,掠其人口,毁其田宅,只需一败,便可灭其国、夷其种!”
石宣毫不气馁,目光一闪,“哈哈,五弟妙计,儿臣建议由五弟领军,不出半年,必能扫平辽东,夷灭慕容氏!”
石虎的几个儿子,既继承了他的残暴荒淫,也继承了他勇猛善战。
第一任太子石邃当年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将。
石宣亦率高力禁卫,几次击败河套的鲜卑部落。
石韬当年与章武王石斌于北地、冯翊连续击败北羌王薄句大。
不过河套的鲜卑、羌人部落,显然不能跟慕容家比,慕容恪、慕容霸厉害,羯赵上上下下都领教过了。
石宣把石韬推上去,自然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露怯,无疑大损颜面。
殿中之人目光都转了过来,石韬支支吾吾,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
连石虎都败了,他石韬又能如何?
心中对石宣的愤恨加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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