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某先去联络韩县令。”辛粲火急火燎道。
李跃点点头,京县连遭两次大劫,早就没有抵抗黑云山的实力,不怕他吃里爬外。
京县令韩绪能找自己救命,颇有几分头脑。
聪明人不会做蠢事。
带上必备的东西,李跃率三百医营、七百斥候营下山,连夜赶到京县。
城门已经大开,县令韩绪带着两人出来迎接,一边咳嗽一边道:“多谢李寨主!”
不仅场面寒酸,连他们的人也寒酸,衣服上打着补丁,蓬头垢面的,眼中布满血丝。
李跃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也感染了,“闲话休叙,请韩县令多备桂枝、麻黄、甘草、艾草、杏仁等药物,另外清理出一片民间,用作疠所,城中所有人一一甄别。”
“京县上下所有人,任凭寨主差遣。”韩绪态度不错,没有士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颍川士族中就有韩氏一门。
不过曾经的荣华富贵,都已化作过眼云烟。
“救人如救火,恕在下冒昧了。”李跃一挥手,一百斥候控制城门,两百斥候骑着野驴、骡子沿街巡视。
一切无恙之后,李跃才跟韩绪一起入城。
“合该如此。”韩绪情绪非常低落,眼神中偶尔闪过一抹忧色,但还是隐忍下来。
一入城,腐烂和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巷墙根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无人打理。
没走几步,正街上倒着一头大牛。
身上爬满了蛆虫和苍蝇,牛眼呈一种诡异的暗黄色。
一阵乱风扑面而来,地上草灰随之扬起,苍蝇乱飞,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呻吟声隐隐约约传来,让人感觉走进了鬼蜮。
明明秋日高悬,还是有一道凉气从背上窜起。
也不知道自己熏了艾草的麻布能不能挡住瘟疫,赶紧让医营的人接手城中药铺,自己则带着斥候赶往府库。
好歹是个大县,府库中还有些存货,全都取了出来。
李跃第一时间烧了开水,泡上秋艾,给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韩绪令人召来城中的青壮和吏卒,在屋外静候。
“城中所有尸首,人尸、兽尸全部焚烧后掩埋,用艾草将全城熏一遍染病者住东城,未染者住西城,按照我们的人熬制汤药,从今日起,所有人必须喝烧开过的水,严禁饮用生水……”
李跃在屋中发出各种命令,却并不敢出去。
瘟疫在城中的杀伤力远大于荒郊野外。
城里面的耗子、苍蝇等等,都是感染源,最大的问题还是水。
黑云山的水是流动的,而城里面的水却不动。
韩绪极为干练,没有计较上下之分,严格执行李跃的各种命令,辛粲也忙前忙后。
亡羊补牢尤未晚也。
医营的人早就身经百战,斥候也能帮上手。
顷刻间,城中燃起大火,原来是韩绪直接将东南角的房屋一把火烧了。
火光之中,李跃隐隐听到人的惨叫……
想来应该是病入膏肓者,瘟疫感染到一定地步,就算对症下药也很难救活,更不用说还要花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
让更多轻症状者活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大,引起其他人的哭泣,被夜色渲染,令人有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不过这世道,跟鬼蜮又有何区别?
水灾、瘟疫、兵灾……一轮接着一轮。
也难怪衣冠贵人们要偏安江左醉生梦死。
李跃心中暗暗佩服韩绪的果断,能在这世道上活下来的人,没一个是泛泛之辈。
拜他的果决所赐,城中的人被快速清理、隔离。
省了李跃很多麻烦。
第一日就这么惊心动魄的过去了,第二日,很多原本症状不明显的人开始上吐下泻,连韩绪都倒下了。
外面的人有医营和斥候营处理。
京县的瘟疫远比黑云山严重,异常凶恶,很多医营的人也倒下了,即便斥候身强力壮,也病倒了二十多人。
李跃亲自为这些人诊治。
最好的药,最好的食物。
《伤寒杂病论》上有种针灸之术,搭配药浴,可以治疗重症者,不过月姬只是记了一笔,并没有详叙。
韩绪的病情最严重,面色惨白,脉象极其微弱,昨日见他只是咳嗽,没想到今日如此沉重。
其他的人陆陆续续好转,只有韩绪不见起色。
“李……寨主,绪怕是……不行了,城中……百姓,还望寨主施以仁手,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在挂念百姓……
李跃为他盖上草席,“实不相瞒,韩县令若是去了,黑云山会直接掳走城中青壮、财物,老弱妇孺自生自灭,谁的百姓谁自己管,我乃山贼,没有这等闲情雅致。”
“你!”韩绪一把坐了起来。
李跃端起一碗悉心熬制的大青龙汤,韩绪一把夺过,“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李跃又端来一碗细粥,他想也不想,还是一口灌下。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
想死的人怎么都救不活,不想死的人总会有一线生机,不是人压倒瘟疫,就是瘟疫压倒了人。
更何况韩绪的病还没到那一步,一大半是操劳过度所至。
劳累过度也会造成脉象微弱,与瘟疫叠加,所以才造成病入膏肓的假象。
韩绪年纪不大,三十四五的年纪,正是壮年,不是这么容易病倒的。
服了药,又喝了粥,李跃又为他药浴。
见他闭上眼睛,脉象又渐渐沉稳起来,李跃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医术又有所增长。
“李……寨主大恩大德,韩绪……铭记五内……”韩绪闭着眼睛幽幽道。
第六十二章 名声
瘟疫来的快,去的也快,压住了,伤亡就降下去了。
京县虽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家家户户都有哭丧之声。
韩绪经过李跃治疗和调理,身体快速恢复,两天功夫便可下地行走,坚持要去安抚百姓。
这人就是劳碌命,李跃苦劝不听,只能由着他。
不过在他的协调下,好转的人越来越多。
李跃感觉差不多了,就向韩绪告辞,“瘟疫虽被压下去了,却并未根除,韩县令不可掉以轻心,定要严格执行隔离之策,人员不可聚集,山上诸事繁杂,就不搅扰县令了。”
“李寨主这就要走?”韩绪目光闪烁起来。
“莫非韩县令要留在下?”
韩绪拱手道:“李寨主若是愿意留下,绪愿牵马执镫。”
话说的虽然客气,但也仅仅是客气而已。
更多是在以退为进,京县先是水灾,又起瘟疫,流民作乱,正是最空虚之时,如果黑云山有意,京县根本无法抵挡。
不过京县连遭天灾人祸,人口凋零,府库空虚,宛如鸡肋,食之无味。
李跃没有接受,也没拒绝,而是意味深长道:“韩县令之才,焉能牵马执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可期!”
韩绪一愣,似乎在品咂最后几句话。
李跃已经翻身上驴,带着斥候和医营离去。
岂料刚走到城门口便被拦住了。
“黑云山救命之恩,我京县永世不忘!”三名耆老带着百余青壮弯腰拱手。
青壮男女们将仅有的鸡蛋、麦饼、粟饭送上。
斥候营没有一人伸手,医营的人想伸手,但被斥候军官们低声呵斥,又缩回了手。
李跃在驴上朝众人拱手,“黑云山与京县同在一方水土,诸位便是我等父老乡亲,何来救命之恩?何来永世不忘?诸位之言未免太生分了。”
“好!”青壮们欢呼起来。
不过耆老的眼神有些复杂,人活的太长,心思也会变深。
人心隔肚皮,大恩如大仇。
黑云山终究顶着“流贼”的名头,跟他们这些羯赵治下的百姓有本质区别。
留在这里,他们难受,李跃也感觉难受。
“告辞。”李跃没功夫猜耆老们心思,带着人出城而去。
比起一座鸡肋般的县城,名声更重要一些。
刚到索水河,就撞上魏山接应的人马,见李跃无事,长舒一口气,“你们都走了,山上一团乱麻,让我魏山冲锋陷阵可以,但管着几万号人的吃喝,比死还难受。”
李跃哈哈大笑,“有劳了。”
魏山打量了一下队伍,骂道:“京县竟如此小气,让将军空手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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