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健在枋头一向以胆大而著称,跟蒲雄的沉稳截然相反。
“你二人见识何其浅薄也?梁犊起兵,先破长安,再破洛阳,天下震动,我军若能斩其首,破其军,则北国人心尽归我矣!况且,厮杀如此惨烈,岂能说退就退,说让就让?这一战不是为石氏打,而是为我蒲家打的!”蒲洪眼神扫了扫两个儿子,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大人雄才大略,儿不如矣!”两兄弟同时拱手。
“争天下,争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心,你二人务必谨记!”蒲洪取下腰间长刀。
“儿谨记。”
刀鞘平平无奇,黄铜吞口上还有淡淡的绿锈,一看就有不少年头。
蒲洪缓缓拔刀,刀刃上滚动着一抹暗红,明显是饱饮人血而致。
“某今日便用此刀斩下梁犊人头!”一刀在手,整个人的气势也就变了,眼神比刀更锋利。
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凉
“好一场厮杀!”石斌骑在战马上,望向西面的战场。
贼军大营被攻陷的消息还未传来。
牵着马的阉奴一脸谄媚,“燕王英明神武,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姚弋仲、蒲洪心甘情愿的卖命。”
“哈哈……”石斌志得意满的大笑。
他的确应该高兴,石宣、石韬死后,原本石苞实力最强,但石苞拥六万精锐,竟被梁犊杀的人仰马翻,被调回邺城问罪。
另有对手石遵仰慕汉化,手中并无多少兵权。
石虎杀石勒满门篡位,给诸子树立了一个榜样,手上捏着刀子,皇位迟早是自己的。
张贺度拱手道:“此战之后,羌、氐遭受重创,燕王有平叛之功,天下人心归慕,陛下说不得会改变心意!”
石斌本来没想这么多,单纯只是被贼军的声势吓退,现在被张贺度一提醒,心中一动。
皇位谁不想坐坐?
若是顺手把蒲洪也解决了,迎合了石虎之心,太子之位不就手到擒来?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一闪而逝,蒲洪素有勇名,麾下氐军勇猛善战,风险太大。
但蒲洪若是死在梁犊手上,跟他就没多少关系了。
而且蒲洪军看起来也支持不了多久了,贼军已经发起最后的猛攻,犹如山崩地裂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启禀殿下,贼军大营为修成侯攻陷,十万贼军溃逃,只剩两万高力禁卫仍在血战!”
“棘奴!”石斌目露凶光,脸上胡须根根扎起,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跟石虎如出一辙,只是没石虎那么肥硕。
石闵是石虎的养孙,而不是他的。
抽调张贺度的羯人大军时,已经抛弃了石闵,在他心中,石闵是乞活将的后代,天然与李农亲近。
石闵此时攻打梁犊,反而为蒲洪减轻了压力。
“禀殿下,姚襄五千羌骑自北面击贼!”另一名斥候风尘仆仆的赶来。
石斌脸上更加阴沉,望向战场,贼军虽然凶猛,但被蒲洪死死挡住了。
现在不是耗死蒲洪的问题,而是出手慢了,梁犊的人头就为他人所得。
“棘奴误我大事!可恨!”石斌一阵恼火。
张贺度道:“殿下无需着急,他们鹬蚌相争,我等坐拥三万中军,可坐收渔利也!”
“嗯,只能如此!”石斌压下心头怒火。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只听氐人军阵中忽然吹响了号角,苍凉的声音响彻天野,盖过了喧嚣的战场。
“嚯、嚯、嚯……”
数千氐人步骑在后阵集结,仰天发出阵阵呼吼,与悠长的号角形成一种特有的节奏。
张贺度眉头一皱,“不好,蒲洪将搏命矣!”
蒲洪与诸子勇冠三军,十年前便是冠军将军、都督六夷诸军事,都是一刀一矛杀出来的,功勋赫赫,也因此引起了石虎深深的不安。
现在西有石闵、北有姚襄,东有蒲洪,猛将云集,三面围攻,梁犊这只困守还能抵挡否?
而这三人,背后各自代表晋人、羌人、氐人!
梁犊的人头落在任何人手中,石斌都不愿看到,“胜败在此一举,身为国族,焉能置身事外?自棘城大败以来,国家锐气不存,今日之战,当一扫颓气!”
石斌拔刀而起,大义凛然的扫视身边一众羯将。
羯将目光也兴奋起来。
岂料石斌话锋一转,“张将军,此战汝当效死力,以报国恩!”
张贺度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蒲洪、姚弋仲都不是好招惹的主儿。
而石闵,更是如杀神一般,想起新安一战,他孤身从十万贼军中杀出时的风采。
从这些狠人手上抢梁犊人头,张贺度全身一颤……
“怎么?莫非张将军不愿?”石斌狞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手上长刀晃了晃。
“末将领命。”张贺度不情不愿的拱手。
周围羯却一脸失望之色……
连绵不绝的东风迎面出来,新鲜泥土气息中掺杂着浓烈的血腥。
万物复苏的集结,却有无数人倒下,鲜血彷佛水墨一般在大地上晕染开。
李跃落后石闵半个马身。
贼军不管北面,也不管西面,一心向东面杀去。
但似乎遭到了顽强抵抗。
一轮又一轮,声势如雷,却不得寸进。
无数长矛互相攒刺,犹如交错的犬牙,疯狂撕咬着血肉。
北面的羌骑终究还是快一些,从东北面绕到西北面,忽远忽近,忽快忽慢,仿佛一条巨蛇围绕着猎物拖动身体,而高力禁卫则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巨熊。
羌骑于马背上驰射之,不断袭扰贼军矛阵。
巨熊艰难转动身躯,却终究被灵活的羌骑抓到机会,射翻百余矛手,贼军阵列露出一个破绽,从西北角猛然杀入,狠狠刺入贼军大阵之中。
霎时间,嘶喊声山呼海啸,高力禁卫的长矛犹如麦子般一片片倒下。
血光似要冲天而起,声势骇人。
“羌人之悍勇,竟至如斯也!”李跃赞叹道。
出手的时机、角度,都把握的非常精妙,堪称骑兵作战的典范。
能走到这个战场上来的,无疑都是北国的雄杰!
“不过尔尔,今日便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天下英雄!”石闵傲然道。
说话之间,贼军的长矛已经近在眼前。
有羌人的示范,李跃原本以为石闵也会盘旋、绕后,然后等敌军露出破绽,但石闵不屑为之,长戟一挥,身边十几名亲卫甲骑向前狂奔,就这么直直的撞向贼军长矛……
吁——
战马发出痛苦的长嘶,身体已然被十几支长矛洞穿,黑红色的内脏从破口中流出……
尽管骑兵穿着铁甲,但一身盔甲加上战马的速度,没被长矛刺死,也被撞成了一滩肉泥。
李跃脸上一热,挥手去擦,却发现是一块碎肉。
骑兵、战马的尸体都挂在长矛上。
有些人一时未死,抬眼望着头顶一尘不染的天穹,眼神中隐有一丝悲凉。
而此时石闵猛然提速,趁着面前的长矛被尸体牵绊住,手中两柄长兵刺了过去,洞穿两人,但朱龙马去势不竭,嘶鸣一声,继续向前。
敌军矛阵被生生撞出一个缺口。
李跃忽然明白为何每打一仗,他身边的士卒总是伤亡惨重。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秉性
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曰离合之兵也。
石闵将骑兵这样用,有些出乎李跃预料。
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他是合格的,但作为一军统帅,却比北边指挥羌骑之人差了不少。
这些骑兵视死如归,对他忠心耿耿,在李跃看来,每死一人都是巨大的损失。
世间最难得之物,便是人心。
再者,不是骑上马就能被称为精骑的,十几人的伤亡,已经很大了……
石闵一马当先,虎入羊群,长戟、双刃矛肆意挥动,带起周边层层血浪。
眨眼之间,七八名贼军倒在地上。
李跃没时间为死去的那几名勇士默哀,带着部众冲了上去。
黑云骑兵远则用弩,近则用矛,很快就在贼军大阵中犁出一条血路。
按道理,骑兵冲入步阵,步卒就应该逃窜,但高力禁卫显然不能以常理视之。
即便被突破,也提着刀盾前来围杀,被骑兵撞飞,依旧乐此不疲。
不过黑云骁骑也非等闲之辈,他们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的,两年来跟随李跃几乎无月不战,无日不杀。
与敌人厮杀,与野兽搏斗……
残酷的生存环境磨砺了他们的身体、精神和意志。
此时面对刀山矛海,依旧习以为常,跟着李跃向前冲杀。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