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疫病还是控制下来。
李跃将诸军分散驻扎,不过随之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兵力分散,若是遇上敌军突袭或者叛乱,则会措手不及。
防人之心不可无。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李跃干脆让谢玄率领降军为先锋,顺江而下,直奔濡须。
降兵大多长在江东,更适应江东水土。
为了以防万一,李跃还是让刘牢之率五千骑紧随其后,互相“照应”。
至于民夫,则返回武昌。
人员一疏散,疫病顿时得到缓解。
东路战场上,桓温又发起三次反攻,一小胜,一小败,一平手,未能击退邓遐与梁啸。
二人也都是老将,不需要李跃下令,就知道如何在战略上配合。
稳扎稳打,没给桓温任何可乘之机。
而在这些反攻之中,楚军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疲军。
“陛下,太子殿下上表问安。”卢青捧着一份奏表而来。
李跃心中一热,还是自己的亲身骨肉贴心。
魏晋虽然腐朽,不过还算遵守孝道,两汉曹魏其实都是以孝治天下,连司马家的晋朝也厚着脸皮声称“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父子和睦,大梁朝廷也就有了稳定的基础。
这场大战,李俭虽然没亲临前线身先士卒,却表现出卓越的统筹能力。
在李跃看来,这其实是一个合格皇帝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行军打仗反而在其次。
李俭的信除了问安,还询问此战何时结束,几个月下来,国库数年积累去了一半。
“去了一半,不是还有另一半么?天下统一不在乎这些钱粮。”李跃笑道。
卢青马上恭维上来,“陛下说的是,攻破建康,自有钱粮弥补亏空。”
李跃摇头,“江东经桓温这么一折腾,府库中哪还有钱?”
桓温新招募六七万大军,即便有钱,现在也没了。
庚戌土断的成果在前两次北伐合肥时,已经转交梁国。
想要弄出钱粮来,还是靠海贼大军的手段。
不过海军已经出发一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登陆,这让李跃心中有担忧,万一遇上飓风,或者其他什么意外,李跃的部署就被打乱了。
海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即便到了元朝,攻打倭国的舰队两次遇上飓风。
身为皇帝,最好维持一个光明的形象,脏活让其他人干。
“海上还没消息传回?”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臣也是奇怪,按道理应该半个月前就登陆会稽了。”卢青脸色有些难看。
“你这厮报喜不报忧,半月前就出现了异常,现在才来报?”李跃脸色一沉。
“陛下恕罪,臣只是见陛下辛劳……”卢青赶紧拱手。
不止是他,其实身边的人都在歌功颂德阿谀奉承,整天处在这种环境中,也难怪历史上会有这么多的昏君。
“此战之后,朕升你为江州刺史。”
第七百三十六章 鼠辈
事实上,海上一直风平浪静。
问题其实出在李跃身上,鸿胪吏们大肆宣传分田给归降士卒,引起了江东豪强的警觉。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地,自然不愿自己的田地被梁国收去。
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为了土地,他们敢造司马家反,也敢造梁国的反。
而且梁国对待豪强,一向以打压为主。
吴会豪强们在关键时候,态度变得暧昧起来。
仅凭两万海贼,没有豪强的支持,很难从会稽一路杀进建康。
“叔父何其糊涂,桓温覆灭近在眼前,我等现在与朝廷反目,岂非自寻死路?”沈劲说干了嘴,豪强们仍是一脸木然之色。
“哼,当初司马睿王导南下,我江东豪杰鼎力支持,换来的是什么?我等也不想与大梁为敌,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谁人来抢,就跟谁拼命!”周止冷哼一声。
“陛下要对付的是士卒,而非我等,诸位不必惊慌。”
“大梁皇帝的手段我们还是知道的,无须你多言。”周止一开始就不怎么愿意起兵,被其他豪强裹挟,不得不动。
就在两边胶着之时,一人冷笑道:“都说吴会人杰地灵,今日一见,不过无胆鼠辈而已,周氏先祖平西将军勇烈,为司马肜害死,乌程侯为司马睿气杀,两位泉下若知子孙如此无胆,不知作何感想!”
平西将军乃周处,乌程侯乃周玘,二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大胆!”周止勃然大怒。
两汉魏晋流行血亲复仇,一向有仇必报。
周氏三代人,与以司马氏为首的北伧仇深似海。
“晚辈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你是何人?”周止手按剑柄,在众人目光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连祖辈血仇都不敢报的人,肯定会被人看不起。
“晚辈卢循。”年轻人一拱手,黝黑的脸上全是海风吹出的褶皱,让他看起来更沧桑一些,也更成熟。
“叔父莫要见……”沈劲上前阻拦,却被周止一把推开,走到卢循面前,两人间隔不足两步。
卢循一脸泰然,毫无畏惧的与之对视。
周围其他周家人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围了过来。
只需周止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些人砍成肉泥。
“后生小子一时失语而已,周兄何必放在心上?”顾珙之赶忙劝阻。
吴会豪强不想配合大梁,也不愿跟梁国反目成仇。
“汝失语否?”周止脸皮跳动。
先祖之仇,是他的逆鳞所在。
“卢循!”沈劲连忙呵斥。
卢循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顶着周止的双眼,“大丈夫敢作敢当,一口唾沫一口钉,吐出去的唾沫,难道还要收回不成?且在下可曾说错?荆州军劫尔等百姓,掠尔等妻女姊妹,尔等却一个个如缩头乌龟一般,自称豪杰?天下可有此等豪杰乎?”
卢循声音越说越大。
最后一问,更是令在场吴会豪强脸上无光。
豪强都是地头蛇,与当地百姓联系紧密,有守土护民之责。
场面忽然变得极其安静。
卢循仿佛怕火苗不够大一般,继续添油加醋,“尔等以前不敢报仇也就罢了,如今朝廷大军已至,还在畏首畏尾,斤斤计较,江东子弟不过如此!”
“汝视吾剑不利否?”虞仡跳了出来,当场拔出长剑。
卢循岂是束手就毙之人?后退两步,避开当面的周止,亦拔剑在手,“吾剑未尝不利!”
两人仿佛斗鸡一般盯着彼此,如同不共戴天的仇人。
锵、锵、锵……
随沈劲而来的海军也当场拔出环首刀,还有人端起了短弩,朝着众人。
虽只有十七人,却个个都是脑袋别裤裆上的亡命之徒,命可以不要,气势不能丢。
一旁和稀泥的顾珙之忽然大吼道:“我江东子弟岂是鼠辈?”
这话让在场之人都面红耳赤起来,反而让紧绷的气氛有所转圜。
“沈劲,汝何意?”有人喊着沈劲。
这句话是问沈劲是江东人,还是梁人。
沈劲一脸犹豫之色,一边是自己的家乡父老,一边是朝廷人马。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日果然应验。
“诸位且听我一言,大梁何曾亏待过为朝廷出力之人?分地也是分北伧的土地,在下以项上人头担保!”
说完,就将长剑横在脖颈上,“尔等欲杀,先杀我一人!”
沈劲在会稽出了名的豪勇,但沈家因为参与王敦之乱,沦为刑家,刑家之子,只能操持贱业,不得入仕。
沈家想要崛起,只能紧紧抱住梁国的大腿。
两边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时,最先暴怒的周止反而平静下来,“住手。”
部曲们先收起了兵器。
海军们也收起了兵器。
周止深深看了一眼卢循,随后望向沈劲,“如何保证大梁不动我等的田地?”
沈劲不过一副将而已,根本无权决定朝廷之事,之前人头担保都做不了数。
被周止这么一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卢循大笑起来,“大梁拥兵百万,疆域万里,还要向区区尔等保证?天下宁有此事乎?哼,莫非没有尔等,大梁就灭不了江东了么?江东豪杰之兴衰,皆在今日,皆在尔等一念之间,切莫自误也!”
有时候,三句好话抵不上“啪啪”两耳光。
卢循几句话,等于直接打江东豪强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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