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还挺喜欢学习的。
蒋时不知道他成绩好不好,但是,转学还能插进优等生班级的人,确实有点不一般。
除了他漂亮得能够直接投笔弃考,下海当地下偶像之外,其他的动作和习惯,都是蒋时心目中标准的书呆子的样子。
他看了一会儿,准备站起身去小厨房洗碗的时候,放在口袋之中手机忽然“嗡嗡”的震动起来。
蒋时联系人不多,除了会督促他去学校完成一周两次满勤打卡的班主任会打这个电话之外,剩下的就是阿姨了。
果然是阿姨。
蒋时想了想,在接通电话之后,还是点了一下免提。
她这通电话估计一半是打给蒋时,一半是打给兰蔺的。
也没有什么他们都不能听的东西——蒋时在这方面,一向很无所谓。
“小时,听说你今天去学校了呀,有没有和小兰一起回来?”阿姨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带着南城人特有的软糯口音,听上去不像是在说话了,而像在唱一首歌,“现在有没有吃饭,我的小纸条看见了吗?”
蒋时微妙的顿了顿,单手遮住了手机听筒,目光和转过头来的兰蔺对撞:“嗯,一起回来的,都吃了。”
他特地含混模糊了一下,略过了最后“不重要”的小纸条的事情,好在阿姨向来注重结果,不太在乎小纸条到底有没有成功到达兰蔺手上。
她的声音掺杂进一些微浅的笑意,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那就好。”
蒋时觉得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刚要打个招呼挂断电话的时候,阿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小时,我偷偷告诉你,别和小兰说啊。他成绩非常非常好,以后考个省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是稳稳的……我知道嘛,你不喜欢念书,但我总觉得那是因为以前都没人陪着你,现在小兰来了,你们好好相处一下嘛……阿姨也希望你好好学习。”
她说出这些话来,似乎有一点儿为难,语调缓慢又沉重,像是说到半路上,就要停下来打住不说。
蒋时不说话了。
阿姨苦笑了笑:“晚上见。”
蒋时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那边的兰蔺已经转过了头,手上那本小小的册子再翻了一页,像是对刚刚的对话毫不关心。
蒋时抿着唇,眉目冷淡,他拿起刚刚因为接电话而放在桌上的碗筷,往小厨房走过去。
直到他整个人没入了暗沉沉的长廊后,蒋时刚刚烦闷的心情才再一次的安定下来。
……学习。他已经很久没学习过了。
蒋时厌恶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过去,现在,亦或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上了高中之后,他开始学着别人的样子,吸烟打架、逃课斗殴,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坏学生”。
这是一场他对自己赐下的,东亚式的、特有的,漫长的体罚。
好像一个人只要不去读书,做一些游手好闲的事情,没有按照社会公俗眼光设置的轨迹而生长,他就会被批驳为“坏人”。
像是犯下了杀人犯法一类的不可饶恕的罪名,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随时随地的或明或暗的鄙视之下,躲藏着度过这一生。
而蒋时不需要外因了。
他自己心甘情愿堕入东亚教育的圈套,偏离了“正确”人生的轨迹,把这场“惩罚”延长到一个不可估量的程度,如同刀尖舔蜜一般,越疼越要靠近,像是以此才能证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那双浓密的墨色眼睫有些无力地垂下,蒋时把手上沾着的水珠擦干,下意识地摸原本放在裤袋里的烟盒,可是却摸了个空。
应该是放在了客厅里。
烟草是他的镇痛剂,蒋时的心情愈加烦躁。
算了。还是去拿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才抬脚往门外走去。
外面的光线很亮,长廊里却是密不透风的黑暗。
从很黑暗的地方往外看去的时候,明亮的地方总是更加夺目。
他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那面小小的飘窗前,正背对着他的兰蔺。
兰蔺坐姿很好看,不像是其他一部分埋头苦读的学生那样,因为课业太多,亟需躬耕,所以常常勾着头驼着背。
少年的腰背都是挺直着的,明亮的光线从没有被窗帘遮掩好的窗户外透过来,照出他很清瘦的身形轮廓。
这和他,就是两个极端。
蒋时想。
他焦躁的心不知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放松,在左胸膛内稳定而有力地跳动着。
等到蒋时回到客厅门口时,兰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回过头望向蒋时。
“你现在有时间吗?”兰蔺问。
蒋时走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下意识摇了摇头:“嗯。”
他站着,兰蔺要微微的仰着头,才能和那双墨色的眼睛对视,他伸出一只手掌,像是要讨要什么东西:“可以借我看看你的月考卷子吗?我没考。”
蒋时微微皱着眉,下意识不想给,撒谎道:“没带。”
“我看见你回来的时候,把试卷塞进书包里了的。”兰蔺说。
蒋时:“……哦。”
他有点不情愿地抓起自己那只黑色的背包,里面空空如也,一本书也没有——除了一件蓝白色的校服,和一张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丢进来的、已经被校服压得皱皱巴巴的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