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淮手上顿了顿,干脆放下了,道:“都是宫里先前留下的,不是什么好酒,等费州的烧刀子进献入京,朕第一个给你。”
“陛下对臣的记挂,臣记在心里了。”
李南淮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衡之对‘陛下’这个称呼驾轻就熟,朕却觉得陌生了。你曾经唤朕殿下,唤朕侯爷,也称朕玉衡,如今这样称呼却显得疏远了。”
顾濯淡淡饮下一口茶水,“称您陛下本就是为臣之本分,不在于陛下与臣曾经的交情,疏远与否也不是一个称呼便能判定,若是心口不一,就算是称呼的再亲昵,也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你我之间,岂是一个称呼便能隔开的?”李南淮陡然转换了话题,“你醒来之后,怕是还没有见过谢熠秋,你若要见,朕会给你们留出时间,毕竟你也曾是他的心腹近臣,与旧主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虽说李南淮还如往常一样与顾濯说话,但举止神情在顾濯眼中却好似忽然变了,给了他一种由张扬变作诡秘的错觉。
“废帝已沦为阶下囚,臣的使命也已完成,本就是逢场作戏,若臣再去看他,纠缠不清,让他心生歹念,那可就不好了。”
“只怕他会再借你之手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李南淮道,“一个废人而已,不值当你去看。如今朝中各部空悬,前朝旧臣对废帝忠心,誓死不从,朕已将怀有不臣之心的打入刑狱,只怕引起朝中不安,此事还需你来做。”
“臣定鞠躬尽瘁。朝臣不安,应该不只是陛下大肆清扫余孽之因,新朝初建,凡事还需从长计议,特别是收复青甘一事。”
李南淮自登基之日起,到如今已然有了这个苗头。他处处练兵,为的一定不只是护住帝京,保住刚坐上的皇位,更有征战的意思。
从青甘落入西奴股掌之后,李南淮日思夜想,那苍茫原野上奔腾的战马竟会落入那等肖小之手,而自己蛰伏了这些年,无一日不想着收回那冥思苦想的地方。
“朕会从长计议。”李南淮淡淡道。
皇宫的守卫比北明时候多得多,毕竟当初不论是禁军还是边防军队全都在裴钱手里,谢熠秋只是握着一个空权,而如今,李南淮是实实在在握着重兵的。
阳神殿外压着一层阴云,轰隆隆一声雷鸣震得脚底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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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奉陛下之命来此取些东西。”
璇玑宫外人声掺杂着雨声,侍卫急忙让开,“里面关着废帝,还请顾大人快些出来。”
“知道。”顾濯给韩承使了个眼色,“你在外候着。”
殿门敞开,忽得一阵风吹了进来,顾濯急忙关紧了门。立在门口的油纸伞尖流着水,一会儿便流了一滩。
他没听见什么声音,唯有角落里沉重的呼吸声。
顾濯只是冷冷地转过身去,从书柜和书案前翻翻找找,之后身子一僵,从一只精雕细琢的盒子里寻得了一只玉佩。
并蒂莲。
顾濯不自觉手心一紧,还记得他当初刚来北明,李南淮给了他一只羊脂玉佩,明里暗里让他想办法拿住谢熠秋的心,当初他不明白那玉佩是什么意思,后来却慢慢明白了。
而谢熠秋送他的这枚并蒂莲……当初他姑且解释为可自由出入皇宫的玉令,如今却又觉得这个解释不合自己的心意了。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殿中阴寒,眼看着慢慢冷了下来,竟连一点取暖的东西都没有。
谢熠秋除了待在地上,没有比的地方可去,就连床铺也是摆设。
顾濯缓缓靠近过去,蹲下时候,大氅衣便跟着拉到了地上。
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子一转眼成了衣衫单薄的阶下囚,暴露着青紫的皮肤。顾濯的心猛地绞痛了一下,一把拉起谢熠秋的手,只觉得一股寒气忽然便冲了上来。
这是无药可解的毒,也是无法解开的心魔。
他二话不说便将人包裹起来,用身上微弱的暖意拥着那人。
许久才见谢熠秋睁开了眼。
“冷吗?”顾濯淡淡道。
“冷。”似乎这个字也是带着冰渣的,将顾濯的心狠狠刺中。
“陛下从前不会说冷。”
“朕犹如身在冰窟……”谢熠秋终于在顾濯怀里找到了微许暖意,轻微一笑,“自父皇将青甘父子视为玩物的时候,自朕被推上皇位,朕便知道,朕这一生都不可能安乐。”
“朕本以为朕能斗得过你,你与李南淮,朕都不会放过。可偏偏朕瞎了眼睛……”真是被蒙骗了心智。
谢熠秋泛红的脚踝漏在外面,冰冷的锁链将其磨出一道道伤痕,顾濯伸手扣住,似是一捧积雪,小心翼翼,却始终捂不热,只得又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揽。
只闻啪嚓一声,一个东西跌到了地上,是从谢熠秋的怀里掉出来。
顾濯将其捡起,忽地眉头紧皱,正是那许久不见的羊脂玉佩,细细雕琢着两只交颈相拥的兔子,他记得当初李南淮给他的时候,是在细缝中雕刻着李南淮与谢熠秋的小字的。
如今谢熠秋被夺了位,被李南淮关在这里,他竟然还留着?
“当初工匠没听清朕的吩咐,只因朕与他的小字里都有一个‘玉’子,便一不小心雕错了,可这玉佩对朕极其珍贵,到最后也没有追究。”谢熠秋小心地又将它放入怀中,“如今想想,或许错的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