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似乎又感受到了林叶的想法,所以笑了笑道:“今日你不必那么费尽心思的想着怎么应承朕,你听着就好。”
林叶连忙应了一声,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朕这身子,从十几年前就不好了,那时候最先知道的是掌教真人,第二个知道的就是刘疾弓。”
林叶听到这话心里一怔。
他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大将军刘疾弓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会在北疆惨死?
再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为那个时候天子正是想用刘疾弓牵制拓跋烈。
那时候最盼着刘疾弓死的是勋贵旧族,是拓跋烈,是那些害怕天子的人。
天子继续说道:“那时候朕很害怕,想着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去做,怎么身子就不成了呢?”
“是掌教真人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为朕调理,朕这身子也算争气,挺了过来。”
“可是啊,朕也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就算是掌教真人也阻止不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林叶,似乎是想看看林叶脸上是什么表情。
“昨夜里,掌教真人为朕看过,他说朕的大限之期可能也不会太远了。”
林叶手上的动作一停。
天子笑了笑道:“又吓着了?”
林叶嗯了一声。
天子道:“人这一生,若能对生死豁达,那才是真的超脱,可惜了,朕到现在也没豁达。”
“但朕不得不做些豁达的准备……所以你现在也就明白,为什么朕会选择在不久之后退位。”
林叶又嗯了一声。
“朕今日找你来,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的计划,可能要比之前定好的还要提前些。”
“朕答应过贵妃,要陪着她去好好看看这中原天下,朕这十几年来,已经想到了无数个地方,且一一记了下来。”
林叶道:“臣愿意保护陛下。”
天子撇嘴:“呸。”
他说:“你这可不是真心话。”
林叶道:“臣这句话,是真心话。”
天子又笑了,很释然的笑。
“朕信了,不管是不是真心话,朕都信了,所以朕很开心。”
天子说:“如果朕的计划提前,那么许多事就变得仓促起来,包括……朕在筹备的新君即位。”
林叶问:“陛下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臣去办?”
天子道:“你要办的事太多了,你又足够聪明,所以不需要朕一一交代。”
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向林叶,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重了几分。
“朕需要你记住一句话。”
“请陛下吩咐。”
“朕想让你记住,朕用你,是为了言缺他将来可以用你,所以不管言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必须遵从。”
林叶答应了。
“臣,遵旨。”
天子像是松了口气。
“朕知道他不是个合格的皇帝,这么仓促就把大玉交给他,朕心里也不踏实。”
“可是好在朕在离开朝堂之前,物色到了你,物色到了宁未末,物色到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臣子。”
天子闭上眼睛:“专心些,不能因为听着朕说话,你连手上的动作都变得敷衍起来。”
林叶立刻答应了一声。
天子继续说道:“朕在歌陵城再养几日,等身子好些了就会启程,朕得让你明白,如果言缺他即位的时候遇到什么事……”
林叶不等天子说完就接了这句话,他说:“臣拼死也会护着辛先生顺利即位,谁也挡不住。”
天子道:“没人挡得住,但他们会想着,言缺不如朕,他们就可以放肆起来。”
林叶道:“臣手里有刀。”
天子道:“所以朕刚才才会让你记住那句话……不管言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只管去做。”
林叶再次答应了,可隐隐约约的,觉得天子这句话好像另有深意。
天子道:“你手里有兵,朕前阵子还下旨让宁涉海带兵回了冬泊,让洪武定带兵往云州靠一靠,就是想着,将来你若带兵从云州到歌陵来,你身后不能没有人。”
林叶问:“洪武定……可信?”
若是以往,他绝对不可能在天子面前,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这句话。
天子道:“他不可信,所以朕才调他往云州靠,他靠近云州,他身后是须弥惊鸿,一侧是宁涉海,一侧是宁海棠。”
林叶懂了。
天子道:“朕离开歌陵之后,也许会突然间就没了音讯,所以言缺即位之后也会面临许多很突然的事,比如有人质疑朕的传位诏书,质疑他的身份。”
林叶又重复了一遍:“臣手里有刀。”
天子满意了。
“朕其实不太愿意说这些话,就像是托孤一样的不吉利。”
天子笑了笑,看起来这笑容才是真的一个已经对生死都豁达了的人才有的笑容。
“宁未末是治世之臣,太平盛世离不开他那样的人,而你是镇国之将,稍有混乱都离不开你这样的人。”
天子道:“朕从来都不相信誓言,但今日朕想听你发个誓。”
林叶起身肃立:“臣今日对陛下发誓……”
天子道:“等一下,朕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林叶道:“臣遵旨。”
天子道:“你发誓,将来不管言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必须去做。”
这是第三遍。
一句话说三遍,必有深意。
第702章 你害怕过吗
林叶来歌陵之前也没有想到,这次能遇到如此巨大的变故。
他以为歌陵不管发生什么,必然都在天子的掌握之中。
自从天子真正手握权利开始,他便没有对手,所有的对抗都不是在一个层面。
所以林叶甚至感觉到了,若那些人真的能借此机会让天子病重加剧,那这赢的也有几分悲壮。
天下是个棋盘,那么大一个棋盘之中,他们与天子在不同的地方交手,却只能在这里赢上这么一手……
而为了赢这一手,他们失去的确实也足够多了。
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天子早点死,早点让辛言缺即位,如此一来他们也就不至于连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了。
就王家而言,什么北木,什么南桥,在皇权面前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他们没办法用沉淀了数百年的底蕴去对抗天子,但他们可以用这数百年的底蕴来对抗辛言缺。
在当今天子之前,哪一代天子不是被他们左右?哪一代天子不是绣花枕头?
皇权在他们的衬托和掩饰下,看起来依然那么美,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林叶不知道此时面对有托孤之意的天子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或者就该这样一直沉默着。
天子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悲伤,他也许真的做到了对生死都已豁达。
也可能只是让林叶觉得他已豁达,他不想让林叶觉得他一样是悲壮的人。
“朕说了这么多,你却始终没有开口,朕刚才确实说过你只需听着即可,可你好歹也得说几句什么吧,哪怕只是祝福一下朕即将要启程的天下之旅。”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出乎他预料的疼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不会对这种事有多大的反应,毕竟他习惯了送别,毕竟他对天子也说不上有多不舍的感情。
因为林叶很清楚天子这样性格的人,现在当着他的面像是托孤一样的表达信任,也会在别人面前像是托孤一样的交代着,将来怎么除掉林叶这个朝廷的心腹大患。
他们两个是那么相似的人,所以才能共通,才能轻而易举的想到对方会如何安排,轻而易举的猜到对方真正的想法。
“臣,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叶的回答很真诚,就是他此时的状态。
天子嗯了一声,也相信这就是林叶此时的状态。
“朕的话对你来说确实会有很大触动,会让你害怕,也会让你担忧。”
天子起身:“扶朕起来。”
林叶连忙伸手,扶着天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天子指了指:“去把衣服拿过来,朕想出去走走。”
林叶把衣服给天子穿好,现在是九月,天气依然还热着,可天子却需要穿上秋装了。
“走吧,朕与你边走边聊。”
天子迈步出门,古秀今连忙跟了上去,比林叶的脚步稍稍快了些。
这个世上真正在乎天子的人可能只有两个,一个是万贵妃一个是古秀今。
至于辛先生……
林叶忍不住想着,若辛先生真的那么在乎天子的话,也不会在大典上自作主张的提拔陈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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