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天亮之时,此案就传得满城皆知。对于朝廷官员而言,他们倒是不觉得这是节外生枝,反而觉得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个官司打到现在,再加上皇帝表态,在政治层面上,对他们已经是非常不利,这面子上也不过去,怎么下这个台。
如果这时候,能够迅速又回到刑事上面,那对他们当然是非常有利的呀!
关键他们也都不傻,张斐摆明就是要恐吓他们。你早说呀!搞这么大干嘛。
不就是要个真相么?不就是要个漕官吗?你至于把天捅破吗?于是朝中大臣们是个个表现的义愤填膺,正义凛然。
严查!必须严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真可谓是同仇敌忾啊!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赶紧结束此案。如此小案,竟然有了满朝文武的支持,开封府自然也就是放开手干。
谁敢拦?蛮横的转运司?那转运使都是第一时间主动上奏请罪。要知道目前还没有查出结果来。
一番严刑拷打后,那漕官也全都招了。此案一共涉及到五名官吏,而主谋是度支司推事陈敬,还有司农寺仓管主事刘尚,以及转运司三名小官。
开封府。
“我们的人赶去之时,他们全都已经上吊自杀了。”黄贵向吕公着言道。
吕公着惊讶道:“这么快?”黄贵没有做声,只是点了下头。吕公着又皱眉问道:“可确定是自杀?”黄贵点点头道:“午作已经检查过了,都确认无疑。”吕公着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那五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过得半响,不禁感叹道:“要不是张斐先状告朝廷,此案还真不好破啊!”……垂拱殿。
“五千两!五千两就能让朕的臣子谋财害命,朕要尔等何用?”赵顼将开封府的奏章往底下一扔,在殿中大发雷霆。
这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生气,朝廷动辄抄家没收,就已经很是过分,但那到底还是有法可依的,这么做就防着衙役监守自盗,只不过这法有副作用。
可真相竟是有人变着法去没收差役的家财,充实自己的钱袋。唐介等一干有关部门的大臣们立刻站出来请罪。
此案令他们都感到愤怒和羞愧。过分呐。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可有想过,这一个小小推事和一个仓官,为何就敢草芥人命?”赵顼立刻问道:“卿有何看法?”王安石就道:“臣以为一切皆因此法乃是恶法,那些贪官污吏深知朝廷通常是不会调查此类案件,毕竟朝廷也从中得了好处,故而他们才敢为非作歹。此恶之源,不在于人,而是在于法,故此朝廷此番严惩,也难以杜绝此事,以臣之见,唯有兴利除弊,改革变法,方能永绝后患。”吕公着立刻站出来道:“臣附议。”王安石的说法,跟他想的一样。
因为对于朝廷而言,唯有判那些衙役有罪,才能够去抄没家产,确保自己不亏,故此朝廷不会严查这类案件。
陈升之等不少官员也纷纷站出来支持王安石。此案确实引得不少人感到愤怒,他们也都觉得是时候改变这一切。
这么下去,那还得了。赵顼突然瞥了眼司马光。司马光无奈之下,也只能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支持改革变法。
这话其实也不违心,他可没有明确说支持王安石改革变法。不少大臣又都站出来,表示支持改革差役法。
赵顼目光一扫:“依朕之见,纵使公布严惩此案真凶,也难以平息民怨,所以……吕知府。”吕公着立刻站出来,
“臣在。”赵顼道:“开封府在审理完此案后,必须要公布天下,表示朝廷将会在今年之内,针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这小皇帝也是有些手段的,这显然是防着他们赖账,咱先公布了再说。
吕公着道:“臣遵命。”群臣高呼:“陛下圣明!”其中也包括唐介、吕诲等人保守派骨干。
其实他们争得也不是是否改革,而是怎么改。皇帝毕竟还没有将事做绝,当场宣布启用王安石变法,还是有回旋余地。
但谁心里都清楚,皇帝必然是启用王安石变法。要争也得那时候再争。
……而关于此案,其实也审得差不多,主谋、从犯全都畏罪自杀,现在就是要看张斐认不认这结果。
毕竟张斐打得不是刑事案,而是祖宗之法。于是吕公着又将张斐召来开封府,将审理结果给他看。
张斐看完之后,问道:“他们当真是主谋吗?”吕公着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这本官也不敢确定,或许是,或许不是,本官曾也怀疑过,但是线索确确实实断在了他们五人身上。”他也不敢瞒张斐,谁知道这小子掌握了多少线索。
张斐犹豫不语。吕公着也不做声。他知道张斐多半会答应的。因为朝廷就不可能认他嘴中的
“祖宗之法”,那官司继续打下去,虽说不会输,但也不可能赢。开封府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继续调查,也是非常困难的。
张斐见吕公着死都不做声,知道自己也没啥条件可谈,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布局
这一场官司可真是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最初调子喊得那么高,可到结果却只是一桩贪污腐败案。
那些大臣恨不得直接跟张斐说,你这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用得可真是妙,下回千万别用了。
凡事大家都好商量。
不过他们还是不了解张斐,对于张斐而言,官司从来就不是胜败,只是权益。
只要能够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大权益,判输判赢,其实张斐都是无所谓的。
当然,在北宋打官司,还得多一层考虑,就是自身安危。
这官司他可以不赢,但决不能输,输了就可能会面临很严重的后果。
耳笔之人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
……
于是张斐沟通之后,开封府当场就将牛北庆、冯南希,以及龙山三人放了,也立即归还史家的住宅和田地,同时又用开封府的政令,取消高文茵官婢身份,宣告那张扑卖契约无效。
至于史家钱财的归还,以及那一千五百贯,也将立刻归还他们,以平时宋朝廷的效率,每个一年半载,这事就办不下来,这当然是走得捷径。
而当张斐将冯南希等三人,以及那道官文带回家时,惶恐多日的高文茵不由得是喜极而泣。
可算是盼得云开见月明。
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去。
张斐笑吟吟道:“希望高娘子今后别再愁眉苦脸了。”
高文茵一怔,泪水止住,又听他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免又松得一口气,语带内疚地说道:“这些天给恩公带来诸多麻烦,文茵在此多谢恩公的包涵和照顾。”
一双水汪汪的杏目又聚集起泪水来,不过这回倒是感激眼泪。
张斐只是微笑道:“这是我的工作,如你们这样的人,我每年都救百八十个。”
许芷倩直翻白眼,这人还真能吹牛。
但也没有拆穿他。
毕竟这无伤大雅啊!
这时,那牛北庆突然挤上前来,抱拳一礼,“当初俺大牛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恩公,好在恩公不计前嫌,还帮俺们洗脱冤屈,俺大牛在此向恩公赔不是。今后恩公若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俺大牛,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大牛也绝不会皱下眉头的。”
张斐呵呵道:“上刀山,下火海,就没那个必要,只求他日遇到你拦路打劫,能够放我一条生路。”
牛北庆尴尬地直挠头,“俺……俺就说说,俺怎……怎么会做强盗。”
张斐笑道:“你不去做强盗,可真是埋没人才啊。”
史挺秀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了。
张斐突然瞄了眼冯南希,见其一直沉默不语,突然问道:“对了!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冯南希。
方才冯南希一直没有做声,好似心事重重,见张斐看来,张了张嘴,不答反问道:“敢问恩公,那刘推事当真是元凶吗?”
这一句话令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
张斐皱了皱眉:“其实我也问过吕知府,但是线索已经在这里断了,而且吕知府也认为,这官银并不多,不太可能会涉及到更多人,或者说更大的官。”
冯南希仍旧表示怀疑:“我曾在官衙中待过,对此非常清楚,哪怕刘推事真就是幕后元凶,但我们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这日后会不会遭受到报复。”
高文茵听着听着,又变得紧张起来,“七哥,这……这应该不会吧?”
冯南希皱着眉头道:“就算暂时他们不敢妄动,但是等此次风波过去之后,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报复,我们到底只是普通百姓,总归是斗不过他们的。”
一旁的许芷倩,偷偷瞄了眼张斐,突然道:“张三,我觉得冯七哥言之有理,你可有办法,保他们周全?”
张斐郁闷道:“这我怎么保?我只是一个耳笔之人,我唯一能够做到得就是帮助他们打赢这场官司,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冯南希忙道:“恩公,我绝非是在责怪恩公,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我只是对此感到担忧。”
许芷倩又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有何主意?”
许芷倩突然看向冯南希,“冯七哥,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冯南希摇摇头道:“暂时未有打算,还望许娘子能够为我等指点出一条明路?”
许芷倩又向张斐道:“张三,你身边目前不正缺帮手么?何不就留下他们,有你在,官府自也不敢轻易报复他们。”
冯南希、史挺秀不禁期待地看向张斐。
经此一案,他们对张斐是五体投地,真是将开封府将茅厕一般用。
留在他身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张斐迟疑了下,问道:“你们愿不愿意……”
不等他说完,冯南希、史挺秀便抱拳道:“我们兄弟愿供恩公驱使,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后知后觉的牛北庆也赶紧抱拳。
唯独龙山沉默不语。
“那好吧!你们就留在这里。”
说着,张斐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我……”
高文茵显得有些迟疑。
她本一心想要随亡夫前去,可之后又答应张斐不再寻死,但也没有考虑过未来,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转念一想,张斐对她有莫大的恩情,而且如今还愿意收留史挺秀他们,心中也是感激不尽,只觉欠张斐太多,盼着能还上一些,于是欠身一礼:“文茵也愿为恩公奴婢,报答恩公的恩情。”
张斐道:“其实我还真想留下高娘子,自从高娘子来了,我这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果高娘子愿意留下,我也非常开心,为奴为婢,高娘子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但是表面上,能不能继续维持夫妇关系。”
“啊?”
高文茵脸上一红,显得有些不安。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也怪我,当初那些人跑来恭贺,说我绝句抱得美人归,乃是一段佳话,我也……也顺着他们的话,说了几句大言不惭之语,若是让他们得知真相,只怕会成天笑话我的。”
高文茵很是纠结,偷偷瞧了眼史挺秀。
史挺秀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芷倩突然道:“高姐姐,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请说?”
许芷倩道:“我只是认为,在别人眼中,你已经是张夫人,而且据他们所知,张三也是为夫人讨回公道,如果夫人突然表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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