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山谷间就已经是座无虚席,反正大家也都睡不着,还不如早点来这里,打探消息。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皇庭的保密工作是做的相当好,真的密不透风,依旧是无人知晓,比之三日前,大家的猜测,也没有什么进展。
辰时,张斐终于出现了,这回大家是赶紧起身,一刻都不愿耽搁,在张斐没有宣判之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你知道我们这里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诸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然后坐了下来,见大家都坐下之后,他才朗声道:“经过本庭长和许主簿,以及四位助审官的商议,都觉得无须再开庭审理,故而今日将会对此案做出宣判。”
说到这里,他先是看向陆诜,“首先,是关于陆知府的判决。”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皆是一惊。
陆诜不是原告吗?
怎么还有对他的判决?
搞什么鬼?
陆诜自己也懵了。
原来我是来这里接受审判的啊!
张斐无暇理会他们震惊的目光,低头仔细再审视一遍判决文案,然后又看向陆诜,道:“关于陆知府,官家曾以协助不力,而将其调去秦州。但是根据证据显示,关于这个指控,显然是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的。”
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
这一上来就否定官家?
玩得这么大吗?
郭逵、王韶都开始抹汗了。
而郑獬等一干正直文官则是激动不已,暗自为张斐叫好。
原来我们是一路人,就喜欢驳回官家的圣裁。
好小子,有胆量。
但其实这不是一个罪名,只是皇帝的找个理由将陆诜贬走,所表达的意思,就是皇帝不爽,你跟我没有想到一块去。
但是陆诜在朝中的支持者,就总是拿这个指控去找赵顼的麻烦。
这一句话,恰恰就是他们想要的。
张斐对于他们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中,一边看着文案,一边条不紊地继续说道:“在诱降之初,陆知府给予种副使的支持,以及在坚持等朝廷的诏令一事上,陆知府所作所为,不存在任何问题,可谓是恪尽职守,知人善任。
而其中唯一存在争议的就是,在种副使占据绥州之后,敌军来犯,陆知府并未提供任何帮助,只是再三要求种副使回守青涧城。”
陆诜眉头一皱,满是困惑地看着张斐。
这有什么争议?
难道我还得支持一个不遵守诏令的人?
方才还感到鼓舞的郑獬等人也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张斐。
又听张斐言道:“盖因种副使在这期间并未向陆知府提出任何建议和求援,以及陆知府还在延州城附近加强防卫,故此本庭长判定,陆知府并没有协助不力。”
“等等!”
陆诜忍不住了,道:“假设种副使求援于我,我未有接受,难不成我还有罪不成,是他先不听从命令的。”
种谔也好奇地看着张斐,当时我还有向陆知府提要求的资格。
这他都不好意思啊!
张斐笑道:“陆知府莫要着急,我会解释清楚这一切的,因为这是我们军事皇庭审理的第一个案子,故此我会非常仔细的解释,因为我每一个判定的原因,将来都会适用于类似的案件。”
陆诜拱手道:“抱歉。”心里却在想,适用于类似的案件,你这是在判案吗?
张斐露出原谅的微笑,然后继续道:“我们皇庭的最高原则,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基于这一原则,如果当敌军来犯时,种副使向陆知府求助,而陆知府置之不理,且消极应对,本庭长将会判他渎职之罪,以及革职查办。”
陆诜当即哆嗦了一下,我当时走在革职查办的边缘吗?
幸亏种谔到时没有跟他联系,不然的话。
方才还在为张斐判决叫好的郑獬,这回是彻底懵逼了。
张斐环视一眼,朗声道:“这番话不仅仅是对陆知府说得,也是跟在坐的各位说得,你们要记住一点,当面对外敌时,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以共同御敌为先。因为这将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根本利益,如果查明有消极应对,亦或者置之不理,很抱歉,无论你受到再大的委屈,你都将会受到严格的惩罚。
不过我也要再说明一点,我不是要求陆知府必须前去救援,而是要以御敌为先,至于怎么应对,皇庭是无权干预,但如果上得皇庭,你就必须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也许不是对的,但必须要让人信服。
而在此事中,陆知府有一点做的非常好,就是他立刻有书信朝廷,讲明此事。在此,我建议各位今后若遇到此类事情,也都应该向陆知府学习,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有外敌来犯,先要以御敌为先,并且立刻书信朝廷,讲明部下或者上司所犯之问题。
等到战事结束后,皇庭自会针对此事进行审理,而这在庭上,这将对你们会有着莫大的帮助,本庭长也不建议你们选择其它任何一种方式。”
这时,下面有一人起身愤怒地质问道:“你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此乃军政,你凭什么干预。”
张斐摇头道:“我不是在教你们做事,皇庭也无权干预军政,我只是在给你们的建议,你们可以不听,不予理会。只不过,假设有朝一日,你们不幸坐在这庭上,那就不是军政,而是司法,在那时候,我的这个建议就会变得至关重要。”
蔡卞他们也都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
简单来说,你别来啊!你来了的话,那可能就为时已晚。
下面不少人心想,要是可以的话,谁想来啊!
但他们也没法反驳,人家都说了,你可以不听,你现在就可以起身走人,谁也没拦着你。
也并没有人走,这个建议也都默默记住了。
目前谁也不清楚这军事皇庭的前景,但从此案来看,还是很强势的,韩琦大老远都得派儿子过来作证。
张斐又看向陆诜,“陆知府,你做得其实已经是非常好了,但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尤其是在敌军来犯之时,无论如何,这事情已经发生,我知道陆知府也有大局着想,避免与西夏开战。
但是根据韩相公和郭相公他们供词来看,在当时,如果你想要避免与西夏开战,第一步就是挡住敌人,一旦战败,那就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而且,如果种将军和折将军兵败,延州将会岌岌可危,而在这一点上,你并没有做到深谋远虑,尽忠职守,只是比较幸运而已,官家当初对你的指控,也就是没有考虑你的幸运。”
一生清廉正直的陆诜,此时脸红的就如昭阳一般。
他会较真,但不会说谎,扪心自问,他当时只是愤怒,以及担忧会跟西夏打起来,还真没有怎么顾忌前线战事。
张斐又抬目四顾,又道:“我之所以给各位这个建议,因为我们皇庭也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效果还不错。”
说着,他指着旁边几个庭录员,“这几位辛苦的庭录员,一位是官家派来的,一位是审刑院派来的,还有一位政事堂派来的。”
什么?
这几个庭录员这么有来头吗?
大家不禁侧目看向那几名庭录员,顿时为张斐觉得委屈。
试问哪个官员能有你这般殊荣,皇帝、政事堂、审刑院同时派人监督。
大哥,你是稳的。
小弟甘拜下风。
而如蔡延庆、王韶这些老狐狸,则是对张斐另眼相待,皇帝、宰相一块监督,那他的权力得有多大。
要只是一个知府,皇帝还会这么干吗?
“关于陆知府的判决,就到这里。接下来就是关于对种谔种副使的判决。”
种谔一听,整个人都绷紧了,豆大的汗珠,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公然推翻官家的指控,这要判下来,是真心没得救了。
张斐喝了一口茶,然后道:“关于擅兴律,共有9门24条律例,涉及擅发兵、给发兵符、大集校阅、主将不固守城、巧诈避征役、出给戎仗条、兴造料请工、私有禁兵器、役功力采取不任用等方面。《武经总要罚条》共有72条处罚规定,涉及行军宿营、侦察报警、作战行动、军器保管等。”
说到这里,他道:“本庭长将会给擅兴律添加一条指导思想,以便于大家理解,就是战争不是文武的博弈,而是政治的延续。”
“政治的延续?”
蔡延庆听得是连连点头,“妙啊!”
不少文官也是频频点头,说得真好,当然不是什么文武博弈,我们文官本就应该在上面的,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郭逵抚须笑道:“这小子果真不一般。”说着,他向一旁的韩忠彦问道:“贤侄,他有添加指导思想的权力吗?”
韩忠彦摇摇头道:“这晚辈也不清楚,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估计是有的。”
张斐又道:“朝廷的决策,是政治的决策,而不是文官的决策,为得是国家利益。违反这个决策,就是伤害国家利益,这是必然违法的。”
种谔身子突然摇晃了几下。
完了!
死定了!
“基于所有的证据来看,种副使的确有矫诏、擅兴的嫌疑。”
说到这里,张斐话锋一转,“但是这嫌疑还不足以将其定罪,然而,因为朝廷在决策方面的不明,这是更有利于种副使,故此本庭长并不认为他有犯下矫诏和擅兴罪。”
种谔双手捂住胸口,犹如从地狱直接上升到天堂。
刺激!
真是太刺激了!
而郑獬等人,却是睁大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你这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不等他们张口开喷,张斐就赶紧言道:“首先。就是关于擅发兵的嫌疑。而关于这一点,本庭长也在审理的时候提到过一些判定标准。
这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整个招降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种副使出兵绥州,只是事件中的一个行为。
在招降一事上,所有证据都显示,朝廷是默许的,根据我们所调查的证据来看,边境上招降对方敌将,也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在整个治平年间,我所知道的就有十六例。
而根据所有证人的供词来看,种副使并不知道嵬名山实则是没有答应归降,他是认为对方已经归降。
而根据郭相公的供词,以及以往的事例来看。在归降这个过程中,一旦走漏风声,十有八九都是失败告终。而基于绥州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朝廷并没有明确否决,那么种副使当机立断,选择出兵,这属于一个统帅该有的职权。
并且,所有供词都表示,种副使是做了非常妥善的部署,这一点尤为重要,一个武将想立功,这是很正常的,谁又不想。我们要看得就是他是否有贪功冒进,而关于这一点,我主要看得是过程,而非是结果,而根据参与者的供词来看,他是有做充分的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此非幸运。”
这回轮到种诂、折继祖等一干武将们,暗自为张斐叫好。
早就应该这么判了啊!
对比起来,以前的判决,那简直就是粗糙的一逼。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