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稍显尴尬道:“从这一笔交易中,可以赚得一万贯,但是扣除税务司为此事付出的成本,可能也就是不赚不赔。”
赵顼却是长松一口气,道:“不赚不赔就行了,这一笔钱拿出去,朕都认为十有八九要损失不少,毕竟那些债务,可都是一笔笔烂账,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
张斐道:“臣当然不敢让官家赔钱。”
赵顼笑着点点头,暗示他要保持这个理念,他一出生,天天听到财政危机,对钱,神宗皇帝看得非常紧,但旋即又感慨道:“不过从当前的局势来看,最终改善财政之法,还是回到传统上面,裁减官员和士兵,以及整顿税务。”
他天天看报告,不难发现目前财政主要增长,裁军和税务司是厥功至伟,这也就是范仲淹当年提倡的。
可见王安石的顾虑,也并非是庸人自扰,皇帝看得还是kpi,君臣之情,只在其次。
张斐马上道:“并非如此,真正厥功至伟的还是新政和司法改革。正是因为新政的调整,才让公检法、税务司变得有法可依,往后许多调整,还都需要借新政去完成。关键,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争斗,才让官家能够使出潜龙勿用。”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自然明白,朕也会继续支持新政,但问题是,还能够潜多久。此次失败,必然会动摇许多官员继续支持新政。”
京东东路的官员,全力支持青苗法,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功劳,反而差点丢了官职,这必定会影响到他们对新法的支持。
反倒是保守派那边,依旧非常团结。
这可能会打破二者的平衡。
张斐道:“我想王学士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必定会想办法重振旗鼓,对于官家而言,现在多潜一时,是百利而无一害。”
赵顼瞧了张斐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
不错,这改革变法最大的弱点,就是君主,君主没有上百年的规划,必须要立竿见影。
故此,但凡改革变法,必须要使用法家思想,这是最有效率的。
王安石的担忧,肯定是对的。
但其实对于王安石而言,他还是有充足的时间,因为到底财政是在增长,赵顼当然不会主动打断这个势头,不管你新政到底有没有用,反正这个局势就是向好的方向再发展。
反之,就肯定是要做出改变。
青州。
在得到朝廷的旨意后,范纯仁、钱顗他们是欣喜若狂,对于这个债务重组,他们可是推崇备至。
因为这跟他们的主张,几乎是完全一致,可能还要更狠了一点。
范纯仁就是认为,应该裁官,应该节省开支,否则的话,就必然是要剥削百姓,这就是最优解,也是唯一解。
皇庭。
“怎么又有这么多诉讼?”
钱顗看着范纯仁又拿着一堆诉讼状入得屋来,当即就傻眼了,不是说休战吗?
对方应该不会闹事了。
范纯仁道:“不,这是之前的诉讼,只不过我们检察院由于发现一些新得证据,故此打算调整这些诉讼。”
钱顗打量了下范纯仁,“当真如此?纯仁,这公检法是容不得胡来的。”
范纯仁如实道:“以前我们也体谅官府的处境,为顾全大局,在赔偿上,多多少少有为官府考量,如今我们只是照常诉讼,不偏不倚。”
钱顗道:“你这是不给他们留活路,逼得他们债务重组。”
范纯仁也不否认:“官家终于松口了,允许青州进行债务重组,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借此裁掉更多的官员,改善青州的财政,将来朝廷才会将此法用于其它州府。
不过我并没有公报私仇,每份诉讼都是铁证如山,也有具体的理由,且完全是依照张三的判例。”
钱顗点点头道:“这你说了不算,我会仔细审视的。”
范纯仁拱手道:“若有错误,纯仁愿承担一切责任。”
虽然前后诉讼追求的赔偿标准不一样,但范纯仁是问心无愧,因为他的目的一致,就还是为国为民。
而且,他也没有说,去改变律法,因为单就司法而言,关于债务诉讼,律法只是固定在一个范围内,不是给出某一个准确的数字,这是可多可少。
之前没有债务重组这个判例,范纯仁自然要防着官府崩溃,这个索赔,肯定是要轻一些。
反倒是那些青州官员,当时不断给官府添加债务,目的就是要迫使他们检察院让步。
确实!
当时范纯仁被逼的非常难受,朝廷不给出法案,他还真不敢乱判,他哪里想得到,原来官府还能破产重组。
如今风水轮流转,范纯仁是再无后顾之忧,那就一是一,二是二,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正当这时,有吏通报,转运使王居卿求见。
钱顗和范纯仁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非常清楚王居卿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见到二人,王居卿就开门见山道:“我们转运司与府衙经过商议,愿意对那些士兵、文吏进行赔偿,但我还是希望二位能够以大局为重,不要闹到债务重组的地步,这不利于国家安定。
我也研究过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例,其中有一种方式,就是私下达成和解,只有二位答应,我们官府会争取与那些士兵、文吏达成和解,慢慢赔偿他们,以求给予官府喘息之机。”
范纯仁面色坚决道:“你们可以和解,但是必须要在我们检察院诉讼完之后,确定官府所需赔偿的数额,然后我们三方再进行商量,看看官府该以何种方式进行赔偿。”
王居卿皱眉道:“你们是成心要逼得官府债务重组,实属公报私仇。”
范纯仁道:“我只求能够让所有人得到公正、公平的审判。如果任由你们与跟那些士兵、文吏和解,那必然是不公平的,因为你们可以逼迫那些士兵、文吏减轻索赔,甚至撤销诉讼。”
王居卿道:“如果我们要这么做,我们现在就能迫使他们撤回诉讼,债务重组,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毫无益处的。”
范纯仁笑道:“看来转运使对于我们检察院还不了解,他们撤回诉讼,我们依旧是可以调查,只不过我们查得不再是你们之间的债务关系,而是调查为什么官府会拖欠这么多债务,是不是花在别得地方,这其中会不会有贪污腐败,甚至于,为何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检察院提起诉讼。”
王居卿一愣,顿时不语。
范纯仁又是笑道:“关于此案,我们还得感激你们官府的配合,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证据。”
简单来说,给你们一个债务重组,那都是对你们的宽容,要真调查起来,哼哼。
王居卿不禁皱眉道:“范尧夫,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这对你有何益处?”
范纯仁当即斥道:“范某乃是苦读及第,而非是通过家世恩荫。哪怕就是债务重组,我范纯仁也一定是留下的那个。”
自古以来,儒家的文人,至少表面上都是非常谦虚的,唯独北宋例外,北宋很多文人都是相当自负。
当然,这其实还是得益于“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权力决定你说话的底气。
反之,宋朝武将是自古以来最谦虚的。
“告辞!”
王居卿起身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得门去,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钱顗不禁打趣道:“纯仁,我们两个还是得分开,不然的话,这人都会得罪完了。”
范纯仁却道:“分开只会得罪更多的人。”
钱顗抚须哈哈笑了起来。
钱顗号称铁肝御史,是不畏权贵,范纯仁也不遑多让,他们两个在公检法,就是王安石违法,他们也敢抓。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事业法
王安石想不想裁官?
他当然想啊!
只是不敢。
在这一点,他跟司马光其实想的一样,就是根本做不到。
他的新政其实就是因此而变得扭曲,因为他不敢触碰这些,导致无法节流,那就只能加倍开源。
但是在不节流的情况下,就直接开源,那绝对是负重前行。
难度是要翻倍的。
河中府的成功,其实就是基于节流,而非是基于开源,他们是先裁军,然后开始一系列的改革变法。
故此非常轻松。
负担少了,活动空间就变大了,就不会束手束脚。
故此,王安石心里并不否定这债务重组,但是他不愿意去做这恶人,可是根据制度而言,他又要负责债务重组,公检法可没有这个权力。
故此他让吕惠卿写信给王居卿,竭尽全力为官员们着想,反正竭尽全力,这财政也得不到改善,但这能让范纯仁他们去做这恶人。
过程也如他们预计的一般,范纯仁他们不肯妥协,之前他们就嚷嚷着要裁官。
这也是范纯仁他们的一贯主张,要改善国家的弊政,必须节流,什么开源,就是变着法敛财。
王居卿回去之后,便与告知那些官员,我们已经尽力而为,可检察院不但不愿意调解,反而是要往死里告。
然而,以青州财政目前的状况,如果公检法不给机会,那是不可赔得起。
更别说那秋税都还没有收上来。
简单来说,检察院要不网开一面,财政负担不起,那必定是要开启债务重组。
这可真是将青州的官员们给气坏了。
完全就不给活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关乎他们以后的生存问题,于是他们一方面上书朝廷,表示检察院公报私仇,想借债务重组,来排挤忠良之臣。
但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检察院手中的证据,全是他们自己提供的,绝对的铁证,范纯仁只需依法判决就行。
故此,另一方面,他们又赶紧联系朝中大臣,希望他们能够阻止债务重组。
其实不用他们说,朝中大臣也都在积极反对此事,整个京城几乎就没有一丝年假的氛围。
大家都在四处走动,商议对策。
这决不能轻易妥协,哪怕跟皇帝去死缠烂打。
垂拱殿。
“陛下,臣私以为,这债务重组还是过于冲动,臣与许多同僚对此是忧心忡忡,就说这寄禄官和差遣官,虽然平时很多寄禄官可能比较清闲,但二者其实是相辅相成,许多差遣官都是直接启用寄禄官,根据去年差遣官来看,其中有三成用的就是寄禄官,如果裁掉那些寄禄官,这必将会影响到差遣制度,从而影响到整个朝廷的人事安排。”
孟乾生是苦口婆心道:“臣以为还需仔细商议,其实青州问题并不大,只需朝廷拨一笔钱,便可救助,无须伤筋动骨。”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是心如明镜,其实就是暗示皇帝,这将会破坏皇权,寄禄官其实就是分散官员的权力,将寄禄官裁掉,官员的权力就会变得更大,从而威胁皇权。
这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谈什么家国天下,谈皇权,比什么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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