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主要还是赵顼最近心情不好。
花了那么多钱,耗费了那么多民力,结果就是自己还往里面再搭三十万贯,这是为了哪般,平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就想着攒一点钱去开疆扩土,结果。
赵顼是越想越郁闷。
不过张斐知道赵顼的心思,而且这跟他也有关系,他得找点东西,让皇帝振作起来。
殿前司,皇宫近卫禁旅校场。
只见两排身高几乎一样的禁军,列队在场中,手持大竹筒,对着前面一排布假人齐人,轮番齐射。
而在远处站着二人,正是赵顼和张斐。
那番齐射完毕后,几个护卫立刻扛着那些假人来到皇帝面前。
仔细打量那假人身上的一个个小孔,赵顼神情是略显复杂,先使退护卫,旋即又向张斐道:“这只能轻微伤敌,致死恐怕都有些困难吧。”
张斐笑道:“用于皇家警察对付草寇,那是再适合不过。”
赵顼道:“可你不是说,此器御辽,要胜于东流。”
他要不这么说,赵顼都没有心情过来看。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我说的。”
赵顼道:“可看着不像,如此武器,杀伤和速度,皆不如那契丹骑射。”
张斐笑道:“当下是不如,但是陛下,你得从潜力来看,这人的力气是有限的,再厉害的弓手,也就两百步左右,不可能突破五百步,但是火药的威力,是可以增强的,今天可能只能射一百步,明天经过改良,就有可能射出两百步,后天就是三百步,是有无限的可能。”
赵顼听着都乐了,笑呵呵道:“这么厉害?”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完全有可能,目前还是竹筒,如果改换铁质的,这威力绝对大增,如果再造大一点,放更多的火药,威力自然就更大,这都是可以预见的呀。”
赵顼眼中一亮,点点头,“听你这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张斐又接着说道:“我并非是不赞成东流,只是妄求依靠河道去抵御契丹,我觉得这真的有待商榷。与其寄托天意,就不如将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而且这种火器,制造工艺可比刀弓都要难,不是一把锤子,一坨铁,就能够敲出来的,这也利于陛下的统治。”
赵顼笑了笑,又审视张斐一眼:“想不到你对军事也有建树?”
张斐道:“不瞒陛下,我对军事是一窍不通,但是我会一点买卖之道,我认为这种武器,潜力无穷,至少比押注东流,要靠谱的多。
陛下不妨想想,如果这火器能射三百步,将五万人分成五队,轮番射击,几乎是停不下来,别说契丹人,蚂蚁都得打成筛子。”
赵顼听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将这种火器配给皇家警察,清缴贼寇,用于研发这种战术,不断改良,将来再用于军队。”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你的意思去办。”
张斐又道:“还请陛下表彰一下慈善基金会,这样他们才会有捐助的动力。”
“原来如此!”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好!朕亲自下诏表扬。”
“多谢陛下。”
一番夸奖后,赵顼突然有些泪目,还是慈善基金会好,都在问朕要钱,唯独这慈善基金会是给朕钱,这必须夸,狠狠地夸,要作为表率。
太不容易了。
视察过火器后,张斐又跟赵顼来到旁边花园坐下,小饮一杯。
“听闻最近朝中比较热闹。”赵顼突然笑吟吟地问道。
张斐道:“好像是的,主要是因为王学士反其道而行,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这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赵顼问道:“先生可有与你谈及过?”
“倒是问过一句。”张斐点点头。
赵顼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是绝对赞成的,因为我认为休养生息,乃是死路一条。”
赵顼微微一惊,“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司马学士他们的休养生息,就是无为而治,什么都不做,避免给百姓添加负担,让百姓自我恢复。”
赵顼点点头。
“但是司马学士忽略了一个客观因素,就是百姓已经失去自我恢复的能力。”
张斐道:“因为现在土地兼并在不断地加剧,人口也在增长,如果朝廷什么都不做的话,结果那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百姓将会变得越来越穷,而地主会变得越来越富,同时朝廷也越来越穷,因为朝廷很难将税收来。”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这一番话直接颠覆了他的思想观,思索半响后,突然道:“你说得好像有道理,但似乎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人这么干过。”
张斐道:“所以也就没有人真正的完成王朝中兴。”
王朝中兴?赵顼双目睁大,不禁兴趣来了,问道:“你说这是为何?”
张斐道:“面对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两种处理犯法,要么就是苛捐杂税,大兴徭役,竭泽而渔,贫苍生,而富国家,这是史书上最为厌恶,这种情况也是不可能会成功,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休养生息,采取这种方式的君主,在史书上一般被称为中兴之主,但很快就会走向没落,因为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还在加剧,国家越穷,百姓越穷。”
赵顼又问道:“如先生的做法,就能够成功吗?”
“这是唯一能够成功的途径。”
张斐道:“相比起我说得这两种情况,王学士现在的做法其实是一条中间之道,既不休养生息,但也不苛捐杂税、大兴徭役,而是朝廷直接投钱到百姓身上,用国家和金钱的力量令百姓焕发生机。
也可以认为,是国家与百姓联合起来,孤立中间最富裕的地主,是不是刚好避开我方才说得两种弊端。”
赵顼是直点头,又问道:“可国家财政有数,花钱的地方比比皆是,也不能一直都投钱给百姓,如何收回这回报来?”
张斐道:“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一愣,“这不是先生说得吗?”
“是的。”
张斐点点头,“其实王学士的理念是非常正确的,只是他的做法是错误的。”
赵顼道:“莫不是治国先治吏?”
“当然不是,治吏是一切的基础,吏政不行,就是再好的政策,也是行不通的。如果没有公检法,没有税务司,就是大兴水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那先生的做法错在哪里?”赵顼又问道。
张斐道:“王学士错就错在,太过直接,他的新政思想,是直接从百姓口袋里面赚钱,就如同青苗法,我比高利贷低一点利息借给你,高利贷赚的钱,让朝廷来赚。
这看似合理,但也会出现一个问题,就是朝廷既是卖家,又是裁判,同时定价权,议价权,甚至于审判权,全都被朝廷控制,这种买卖是注定不可长久。店大欺客,就是这么个道理。”
赵顼又问道:“现在有何不同?”
张斐道:“现在就是全力帮助百姓去解决生计问题,百姓有钱,就能交税,这可比高利贷,还要赚钱,毕竟高利贷所涉及的人数有限,而税收面向天下人。
不仅如此,朝廷在百姓心中,就是救济者,而不是剥削者,而当朝廷与百姓紧密联系在一起,再收中间地主的税,那就是轻而易举。这就会产生一种良性循环。”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但是救济只是一时的,而土地又不会增多,百姓如何恢复生计?”
张斐笑道:“陛下莫不是忘记潜龙勿用的计划。”
“工商业?”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这钱只要花在刀刃上,也就是资之天地,比如说灌淤,创造更多的良田,又比如说修道路,让商人来往更便利。
又比如说,朝廷投钱搞大工程,百姓从中赚到钱,他们就会去买盐,买茶,买酒,买米,买衣,那么商人就会从中得利,他们就会扩大生产,这就需要招人,那就给百姓创造出生计来。
而国家无形中又将钱给收上来,然后又看准机会,再投下去,如此往复,就能够做到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问道:“这里面财富有增多吗?”
“当然有增多。”
张斐笑道:“以往百姓没钱,喝不起酒,商人一天就生产一坛,而如今却生产两坛,财富不就在增长吗?还有铁矿、铜矿等消耗,以及粮食方面,都不用去劝农桑,自然会有人想办法提高亩产量,因为需求再增多。”
“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
赵顼激动抚掌道:“不瞒你说,之前先生与朕说这番道理的时候,朕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原来这才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其实他哪是不明白,他心里明白的很,就是变着法去抢夺地主的财富,只是最终还是向下转移到百姓身上。
但是张斐这番解释,格局就要大多了,能够匹配上“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又好奇道:“既然这是唯一的解法,为何之前从未有人想到过?”
“因为他们没有公检法和税务司,这钱洒下去,既不知道会用到哪里,又无法收上来。还是那句话,治国先治吏。”
张斐解释道。
“治国先治吏。”
赵顼点点头,心头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原来这三十万贯是投资,而不是扔出去,“来来来,干了这一杯。”
第七百零一章 潘多拉的魔盒?
常有人说,王安石变法,是具有超前的理念,而之所以失败,主要是在于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
但其实并非如此,没有司马光,没有保守派,王安石变法,依旧避免不了失败的结局。
他的著名“三不足”,本质上就是要减除皇帝的束缚,帮助皇帝完成高度集权。
这古代能够限制皇帝权力的理由,本就是少。
祖宗之法。
天地。
人言。
说到底,其实就这三者。
如果皇帝可以不顾这三者,那么谁也无法限制皇帝的权力。
这就是法家思想。
但王安石的理念又是理财,也就是,利用法家的权力去理财,就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贫苍生,而富国家。
王安石是用错误的动力,去推动正确理念,得到结果,也必然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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