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囚犯,自然要将囚犯安安全全地送到奉甘府,若是中途走脱,那可是罪责不小。
所以晚上轮换过去守在温不道的屋里,自然是必不可少。
鲁宏见两名衙差都醉醺醺的模样,摆手笑道:“罢了,你们走了一天也累了,酒量也不成,我去守上半夜,你们先歇着,下半夜再过来换我。”起身拿了剩下的干馍,又让驿差去端一碗羊汤送到温不道那边。
衙差见鲁宏如此仗义,自然无话可说,烈酒上头,上床倒头便睡。
鲁宏拿着干馍来到温不道屋里,见温不道带着枷锁正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闭目养神,微微一笑,过去将干馍放在桌子上,笑道:“温老板,这里条件简陋,你千万莫怪,没有什么好吃的,你也将就一些。”
温不道睁开眼睛,见鲁宏已经在桌边坐下,也是含笑道:“路上有劳捕头照顾了。”
这时驿差端了一碗羊汤过来,鲁宏伸手接过,向驿差道:“你也早点休息吧,这边有我。”
驿差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鲁宏这才起身端着羊汤走到温不道面前,将汤碗凑近到温不道嘴边。
清晨从龟城出发,也就中午吃了一点干粮,温不道倒也不客气,喝了两大口,鲁宏又拿了干馍蘸了蘸羊汤,喂温不道吃了几口馍。
“捕头,这东西戴着不舒服。”温不道抬抬手,看着枷锁道:“要不帮我解开,我自己动手,不劳你喂食。”
鲁宏将汤碗放回桌上,摇头笑道:“职责所在,要将你完完整整送到奉甘府,途中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失了这差事事小,恐怕我自己也要被关进大牢了。”
“捕头还以为我能跑了?”温不道笑道:“我有那么大的产业在龟城,迟早要拿回来,若这时候跑了,就是逃犯,再想回到龟城可就难上加难了。”
鲁宏微微点头:“温老板在龟城,绝对是有钱人。你一天的收益,我一个小小的捕快,一辈子也是赚不到的。”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温不道叹了口气:“挣得多,风险也大,你瞧瞧,我现在不是成了阶下之囚?其实我倒羡慕捕头,拿着薪俸,养家育子,和和美美,哎……!”
“温老板羡慕我,我也羡慕温老板。”鲁宏微笑道:“一年几万两银子到手,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不像我,上有老母,下有两个孩子,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还只能指望每个月那点薪俸度日,家里人想吃点好的,还要犹豫再三,至于新衣裳,温老板可能不知道,我那婆娘都已经三年没添过衣服了。”
温不道立刻道:“若是捕头瞧得上,等我的事情完结,回到龟城之后,你家人一年四季的衣衫,我都包了。”
“就像土财主施舍乞丐?”鲁宏哈哈一笑:“或许在有钱人的眼中,我们这类人和乞丐没什么区别。”
温不道微皱眉头,道:“捕头知道温某并不是那个意思。”
鲁宏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至少还能吃口衙门的饭,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又会怎样?西陵名义上是大唐的疆域,可是西陵人却无法参加考试,这就断了步入仕途的途径,西陵是那些门阀世家的西陵,小民百姓永无出头之日。”摇了摇头,苦笑道:“孩子长大了,运气好的话,也许凭着我的老脸能让他进衙门当差,运气不好,就只能给那些大户为奴为仆,要是哪天兀陀人再打过来,被征募到前线打仗,可能就死在那边了,温老板,你说我们这类人的命怎么就那么卑贱?”
第35章 利欲熏心
驿站四周一片寂静。
西陵毕竟与关内不同,一到天黑,城里或许还能秩序井然,可是四野大地却藏着凶险,所以天黑之前,往来的行人都会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没有绝对的实力,往往都不会走夜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温不道也是轻叹一声:“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
鲁宏笑道:“温老板能体谅,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捕头,你说兀陀人还敢打到西陵来?”温不道问道:“据我所知,黑羽将军当年雪夜擒可汗,兀陀汗王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可不会再率军入关。”
鲁宏道:“看来温老板并不知道,十几年前率军入关的那位兀陀汗王,去年就已经被其兄弟弑杀,现在的兀陀汗王,已经是兀陀国第三位大汗了。”
“哦?”温不道表现的有些意外:“这个我倒没听说。”
“之前的那位大汗立下誓言,在他有生之年不会再踏入西陵半步,却并没有说他的后继汗王还会遵守这道誓言。”鲁宏神情肃然:“据说这位新汗王野心勃勃,上位之后,立刻向西发兵,几个月时间,就已经攻灭了姑墨、西夜、皮山三个小国,西域诸国人心惶惶,许多小国纷纷向兀陀臣服、派送人质。那位新汗王不但让西域诸国心惊胆战,就是在兀陀国也收揽了人心,声威极盛,如今秣兵历马,也许哪天心血来潮,就会将目光投向西陵。”
温不道自然知道,昆仑关外有立国不过几十年却十分强悍的兀陀国,继续向西,却有数十个西域小国,其中不少小国真的只是弹丸之地,全国加起来只怕也就几万人而已,面对兀陀汗国,自然是不堪一击。
“等西边都臣服了,估摸着就该往这边动手了。”鲁宏冷笑道:“三大门阀为了自己的利益,没让朝廷在西陵驻扎重兵,在兀陀人眼里,这就是一块肥肉,若是一口咬下来,西陵又是血流成河。温老板可还记得当年兀陀人入关之后,多少黎民百姓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温不道也是一声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终有一日,也要让兀陀人尝尝血流成河的滋味。”
“也许会有那么一日,可是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或许已经死了。”鲁宏眼角微微跳动:“西陵凶险异常,要想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最好的法子,就是迁徙到关内,如此一来,他朝刀兵再起,至少可以躲过一场灾祸。”
温不道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道:“捕头和我说这番话,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总不会闲来无事,有意陪我闲聊。”
“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奢求。”鲁宏凝视着温不道:“只求温老板能赏赐几万两银子,有了这些银子,我便可以带着家小离开西陵,真正过上人的生活。”
温不道一怔,目光瞬间变得深邃起来,唇边挂着一丝浅笑:“捕头想要银子?”
“我本来活的就像个乞丐,若是温老板心有怜悯慷慨施舍,鲁某必然感激不尽。”鲁宏轻声道。
温不道忽然笑道:“捕头的胃口不小,张口就是几万两银子。”抬起双手,“不过我现在手上还带着枷锁,身无分文,就算想施舍,恐怕也没有那个能耐。”
鲁宏也是微笑道:“温老板谦逊了。你的金钩赌坊在龟城很有些年头,三间赌坊每天都是生意兴隆,如今的身价,不说百万两之巨,几十万两自然是有的。我只要区区几万两,温老板难道都舍不得?”
“我敢给,鲁捕头敢要?”温不道似笑非笑:“你们都尉府的韩都尉可不是普通人,若是知道你向我索要几万两银子,他会容得下你?”
“一个愿意施舍,一个愿意接受,就算是韩雨农也管不了,无非是将我从都尉府赶出去。”鲁宏拿起桌上的一张干馍,咬了一口,浑不在意:“有了几万两银子,直接入关,谁还留在西陵这鬼地方。”
温不道淡淡一笑,道:“这事儿总要等我这件案子完结之后再谈,我现在拿不出一文铜钱。”
“温老板这就不坦诚了。”鲁宏又咬了一口,随手将干馍丢在桌上,盯着温不道眼睛道:“我对温老板据实相告,温老板却不能真诚待我。”
温不道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温老板应该是聪明人,半年前已经判定的案子,为何突然要重审?”鲁宏目光锐利:“你就没想过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温不道反问道:“鲁捕头知道其中内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鲁宏冷笑道:“龟城赌坊众多,可是要论财力之雄厚,你们金钩赌坊首屈一指,手握几十万两银子,你就该知道不会没有人惦记着。”
温不道笑道:“你是说乔乐山?”
“看来温老板已经明白过来。”鲁宏笑道:“半年前那桩案子,本就是乔乐山精心设计,让你中了圈套犯下了案子,只不过他做的很巧妙,连你都没看出端倪,还以为都是自己的罪责。”
温不道轻叹道:“只可惜案子不大,只能让我进监牢呆上一年。”
“这倒不能怪他。他跟了你多年,知道你也是个谨慎的人,晓得一旦布局太深,很可能被你看出来,所以只能给你设下个小案子。”鲁宏缓缓道:“本来那件小案子也只够判你半年,是他在刑曹那边花了不少银子,才定了一年的刑期。”
温不道不怒反笑:“我那位义兄弟实在没有出息。半年时间足够他将我的一切变成他的,他还担心时间不够,非要争取一年的时间。”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鲁宏道:“有一年时间,便可以从容将金钩赌坊完完全全变成他自己的,而且还可以将你那几十万两银子安排妥当。”
“可惜的是,他虽然将赌坊抓到了手里,但他最惦记的那几十万两银子却不见踪迹。”温不道微笑道:“眼看着还有半年时间我便要出去,如果那几十万两银子已经在他手里,他既有人又有银子,我就算出去了,他底气十足,自然也不用害怕我是他的对手。可是那几十万两银子没有踪迹,我出去之后,如果手握那笔银子,再想收拾他可就轻而易举了。”
鲁宏竖起大拇指,大笑道:“温老板果然是洞若明镜,就是这个道理了。半年已经过去,那笔银子没有半点线索,剩下半年也肯定找不出头绪来,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这次将我押送往奉甘府重审,自然还是他买通了刑曹的人,在案宗上做点手脚,如此便可以找借口让我去奉甘府接受审讯。”温不道叹了口气:“可是这件案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大案子,无论怎么玩花样,无非是再多判我几年,终究无法判我死刑,只要我不死,他心中就不安。”微仰起头,若有所思,喃喃道:“那就只有两个办法解决此事,第一个办法,自然是要花重金买通奉甘府那边,或许可以让我在监牢里突患急病死去。”
鲁宏点头道:“这是个办法,不过真要这样做,一来牵涉的人会很多,终究不保稳,二来也必然要花上一大笔银子,其实乔乐山手里现在还真没有多少银子。”
“那就只有第二个办法。”温不道微微一笑:“在押送我前往奉甘府的途中,找个机会将我宰了,到时候完全可以杜撰是被盗寇所杀,鲁捕头,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温老板能够在龟城打出一片天下,果然非比寻常。”
温不道哈哈一笑,道:“他选择了第二个办法,否则鲁捕头也不可能对他的事情如此清楚。”叹了口气,道:“韩雨农这些年在甄郡也算是闯下了名头,都尉府在他的手里,也算秩序井然。鲁捕头私下里和乔乐山勾结在一起,比起都尉府打着铲除奸恶的旗子,你们这种阴暗龌龊的行径,有悖韩雨农为都尉府竖起的旗杆,真要被他知道,恐怕就不只是将你逐出都尉府那么简单了。”
“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眼下温老板的生死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鲁宏冷笑道:“你死在这里,我保证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解释你的死因,而且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查出真相。”
“我相信。”温不道点点头。
鲁宏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乔乐山设计陷害你,你连仇都没报,当然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而且以你的能耐,无论到什么地方,用不了几年,便可以东山再起。”
“承蒙鲁捕头夸奖,温某还真是受宠若惊。”
“所以聪明人会有聪明的选择。”鲁宏目不转睛,直盯着温不道的眼睛:“告诉我那笔银子的下落,无论多少,我只拿五万两,剩下的你如何处置我不管,那五万两银子,就当是你的买命银,你看如何?”
“不算太贪心。”温不道笑道:“不过你拿了五万两银子,就不怕事后我找你麻烦?”
“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鲁宏道:“我放你离开,你不去奉甘府,就成了逃犯,留在西陵,只会被通缉,韩雨农就像一匹狼,他真要找寻你,只要你在西陵境内,就一定会被他找到,到时候你若说我拿过你的银子,我不会承认,我也不会让你有证据。你最好的去路,就是带着剩下的银子入关,关内自然有你一展身手的机会。”
第36章 失火
温不道笑道:“如此说来,鲁捕头已经将我的后路都安排好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鲁宏道:“我既然想拿你的银子,自然也要帮你想好退路。温老板,不知道我的提议你是否答应?”
温不道若有所思,轻声道:“我现在告诉你那笔银子的下落,你就能放我离开?”
“只要我确定温老板说的不假,自然会解开你的枷锁,你要往哪里去,我就不会再管。”鲁宏站起身来,向温不道走近两步:“温老板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告诉我银子的下落,如此我便可以早些让你逃命。”
温不道叹道:“温某在江湖上也混了好些年头,知道人心险恶……当然,倒也不是说鲁捕头一定存了坏心。只是我如果是鲁捕头,得到了那笔银子的下落,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也一定会杀人灭口。”看着鲁宏眼睛,似笑非笑道:“我又怎能确定捕头不会杀我灭口?”
鲁宏眼角跳动,便在此时,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随即一个声音传进来:“捕头,我就说过,此人狡猾多端,你抓不到他的把柄,想要从他口里问出答案来,那是难如登天。”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缓步走进屋内,魁梧健壮,竟赫然是温不道的结义兄弟乔乐山。
温不道见到乔乐山进来,没有丝毫的诧异,面不改色,甚至带着一丝浅笑道:“乐山,你早就该来了,何必让鲁捕头费心费力。”
乔乐山竟然向温不道行了一礼:“大哥!”
“还能让你称呼我一声大哥,真是不容易。”温不道笑道:“找个地方自己坐吧。”
乔乐山点点头,含笑道:“大哥一向可好?”
“还行。”温不道也点头道:“这半年你应该一直都在注意我的动静。甲字监里衣食无忧,虽然地方小了点,但是不用烦心费神,吃饱穿暖,也算逍遥。”
乔乐山微笑道:“大哥过的好,那我就放心了。”叹了口气道:“只是嫂子这半年来却是以泪洗面,担心大哥在监牢里受苦,我虽然想在监牢里打点一二,可是手里却实在没有什么闲银。”
“我明白。”温不道很体谅道:“地库里的银子你始终没有找到,手里自然不算宽裕。”
“大哥能不能告诉我那笔银子到底在哪里?”乔乐山苦笑道:“这半年来,我找遍了赌坊的每一个角落,地库里的每一块砖我都搬开找过,却始终找不到半点端倪。”
温不道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乐山,到这个月,咱们相识已经六年零三个月,我应该没记错吧?”
“没错。”乔乐山点头道。
温不道又道:“金钩赌坊能在龟城打下一片江山,你居功至伟,一路走过来,你和我一起吃了不少的苦,也受过不少累,如果不是你我齐心,金钩赌坊撑不了半年,可能就已经不复存在。”
“原来大哥都记得?”乔乐山叹道:“俗话说得好,人可共患难却不可共富贵,大哥,你实在对不住我。”
“哦?”
“金钩赌坊最艰苦的时候,我和你一起走过来,可是富贵了,你却分了彼此。”乔乐山冷冷道:“赌坊的地下银库,只有你能打开进去,有多少银子,连我也不知道,你说这算什么兄弟?”
温不道凝视着乔乐山眼睛,缓缓道:“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反而是福气,知道的太多,倒可能给你带来灾祸。乐山,我一直将你当兄弟,真的,就在我被关进监牢之前,我也一直将你当做兄弟看,当时甚至已经做了决定,等我从监牢出去之后,立刻就将金钩赌坊全都交到你的手中。”
“现在说这样的话,你觉得我会相信?”乔乐山笑道:“大哥真当我是三岁孩童?”
“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话。”温不道缓缓道:“其实只差最后一步,我便真正的完全信任你,而且会将那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告诉你,让你和我一起干更大的事情,只是可惜……!”摇了摇头,苦笑道:“就差一步,就差那最后一步,你终究没有坚持到最后。”语气之中,满是惋惜。
乔乐山进屋之后,鲁宏一直没有吭声,此时忍不住问道:“温不道,你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捕头也想知道?”温不道瞥了鲁宏一眼,似笑非笑:“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现在还活着,可是知道了真相,会死的很难看。”
鲁宏脸色一沉,上前去,一脚踹在温不道胸口,将温不道踹翻在木板床上,沉声骂道:“姓温的,你现在就是死狗一条,还在这里危言耸听,真当我们不敢杀你?”
“当然不敢。”温不道挣扎着坐起来,不屑道:“鲁宏,你私下里和乔乐山勾结在一起,为他所用,目的不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拿到银子?银子还没到手,你又哪来的胆量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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