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曹的人瞧见孟子墨带着几个人过来,自然也认出是都尉府的人,一个个也没什么好脸色,如果是早些年,说不准还会故意挑衅几句,但如今的都尉府有韩雨农坐镇,韩雨农在甄郡也算是威名赫赫,甄侯府都要忌惮几分,刑曹的人自然也不敢轻易招惹都尉府。
孟子墨上前去,见到郡守府大门敞开,四名带刀护卫一字排开拦在府门前,拱手道:“都尉府孟子墨,奉命带狱卒牛志前来回话。”
郡守府护卫显然早就接到了命令,听到牛志名字,立刻让开一条路,孟子墨正要上前,一名护卫伸手拦住:“牛志进去,你在外面等候。”
孟子墨也不争辩,回身向牛志点点头。
牛志心中忐忑,不敢直视那几名护卫,进了府内,有人领着直接穿过前院到了正堂。
郡守府正堂内灯火通明,牛志走到正堂门外,带路那人已经禀道:“启禀大人,狱卒牛志带到!”
“让他进来!”堂内传来声音。
牛志见带路那人向自己做了个手势,忙拱了拱手,半弓着身子进了堂内,远远瞧见正座上那位大人穿着官府靠在椅子上,知道能坐在那个位置只能是郡守杜鸿盛,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小人牛志,拜见郡守大人。”
“牛志,我问你,秦逍擅离职守,究竟是什么缘故?”声音不是从前面传来,而是从自己左首响起,这让牛志不禁扭头看过去,只见到一名官员正一脸寒意盯着自己,认出正是刑曹曹官吕思远。
牛志还没有回答,就听右首传来韩雨农的声音:“吕大人,郡守大人在这里主持此案,你稍安勿躁。”
韩雨农在都尉府声望极高,其中有一个缘故便是特别护短。
牛志见到韩雨农在边上,顿时镇定下来,瞧见鲁宏和秦逍站在韩雨农下首,心想自己在这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小心谨慎。
郡守杜鸿盛咳嗽一声,这才问道:“牛志,本官问你,秦逍是否在昨日清晨离开甲字监?”
“回禀大人,确实如此。”牛志恭敬回道。
杜鸿盛颔首道:“那他去了哪里?”
“他出城去追赶鲁捕头。”
“为何要追捕鲁捕头?”
牛志道:“鲁捕头昨日提走了关押在甲字监的囚犯温不道,虽然签了字,但是离开的时候,忘记将提押文书一同带走。”看了秦逍一眼,才继续道:“没有提押文书,鲁捕头就算押送囚犯到了奉甘府,也无法证明押送的就是温不道,无法交接,秦逍担心鲁捕头白跑一趟,所以才拿了文书追上去。”
“果真如此?”杜鸿盛沉声道。
牛志叩首在地:“小人不敢撒谎。”
吕思远冷笑道:“大人,此人所言,不足为信,定是都尉府的人私下里互相串供,所以才会编造谎言。”
“吕大人,你是刑曹曹官,应该明白,没有证据,不能血口喷人。”韩雨农淡淡道:“你若觉得牛志所言不实,总要拿出证据来。”
吕思远正要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众人循声看去,竟见到一身锦衣的甄家少公子甄煜江在数人的簇拥下,大步走进了堂内。
在场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吕思远脸上立时显出欢喜之色,第一个迎上去拱手道:“少公子!”
杜鸿盛也起身来,走下堂拱手。
甄煜江并无官身,但他的父亲是长信侯,那是甄郡的主宰,按道理杜鸿盛作为甄郡郡守,倒也不必向甄煜江行礼,但他显然对甄家十分忌惮,并不敢对甄煜江失了礼数。
“杜大人继续审案。”甄煜江含笑道:“我听说了这桩案子,所以特地过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雨农对甄煜江却并不假以辞色,拱手道:“少公子,此案涉及都尉府和刑曹,与甄侯府倒没什么干系,所以……!”
“韩都尉错了。”幕僚郎申水从甄煜江身后站出来,从怀中取了一份文契在手中,举起来晃了晃:“这是金钩赌坊的地契,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乔乐山就已经将金钩赌坊抵给了侯府。”
众人都是一惊。
“诸位别误会,并非侯府要赌坊。”郎申水笑道:“侯府为了方便百姓银两流通,多年前就在城里开了一家钱庄,乔乐山当时急需一笔银子,用金钩赌坊作抵押,所以金钩赌坊如今实际上是归属侯府所有。”瞥了韩雨农一眼,才继续道:“听说这桩案子牵涉到了乔乐山,侯爷担心乔乐山借走的那笔银子无法偿还,所以过来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鲁宏忍不住道:“我们刚刚回城,也才刚刚向郡守大人大致说明了昨晚发生的情况,侯府又如何这么快就知道乔乐山卷入其中?”
“甄侯府受圣人的嘱托,守卫甄郡一方百姓。”郎申水冷笑道:“今日一早,有人在驿站附近发现了不少尸首,而且还有人认出了其中一具尸首正是金钩赌坊的乔乐山,此等骇人听闻的凶案,自然有人立刻向侯府禀报了。”
秦逍心下冷笑,知道郎申水的托词是一派胡言。
金钩赌坊在龟城虽然名气不小,但真正认识乔乐山的人却不多。
几具尸首在驿站附近,被人瞧见并不奇怪,可是却有人能认出乔乐山,那就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他心知昨夜乔乐山的行动,事先甄侯府肯定知道的很清楚,不过乔乐山那边迟迟没有回来禀报结果,甄侯府自然会派人前去打探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然从龟城到驿站徒步而行要一天的时间,但如果骑马而行,那速度就快得多。
从驿站回来的时候,自己和鲁宏等人也是徒步返回,对方如果派人骑马来回,自然会让甄煜江提前得到消息。
“来人,给少公子看座!”杜鸿盛吩咐衙差端来一把大椅子,请了甄煜江坐下,这才道:“少公子,昨日都尉府派人押送囚犯温不道前往奉甘府,半道上却遇到了凶寇,将囚犯劫持而去。”
“劫持囚徒?”甄煜江淡淡问道:“杜大人,这我就听不大懂了。”
杜鸿盛向鲁宏道:“鲁宏,到底什么情况,你亲自向少公子说清楚。”
鲁宏拱手道:“少公子,昨夜我们抵达驿站,因为赶路疲乏,所以就饮了些酒,大伙儿睡下之后,我独自看押囚犯,半夜时分,乔乐山忽然带人闯进了驿站。”
“他们闯进驿站做什么?”
“乔乐山要逼问温不道一笔银子的下落。”鲁宏面不改色:“温不道嘴硬,并没有屈服。”
“你是押送囚犯的差官,就任由乔乐山胡作非为?”郎申水沉声道:“你又如何证明乔乐山是要逼问温不道?”
“因为我也是参与者。”鲁宏平静道:“乔乐山早在几天前,私下里找到我,让我和他一起从温不道口中问出那笔银子的下落,一旦成功,会给我一笔银子,我一时糊涂,答应了他。”
韩雨农显然是刚知道这样的情况,脸色微变。
杜鸿盛也有些吃惊,沉声道:“你与乔乐山私下有约定?”
“正是。”鲁宏道:“都尉府的薪俸微薄,我一家老小过的清苦,所以乔乐山许下重金的时候,我就利欲熏心,答应和他一起逼问温不道。我们事先计划,无论温不道是否将银子的下落告知,我们都会杀人灭口,到时候我再编造一个借口,就说是有贼寇袭击杀了温不道,那么这件事情就可以掩盖下去。”
甄煜江嘴角泛笑:“那你现在说温不道是被贼寇劫持,自然也是假的。”
“这恰恰是我们没有想到的。”鲁宏叹道:“我们逼问良久,温不道始终没有交待,于是乔乐山就起了杀心。也正好在那个时候,我们听到马蹄声响起,立时就猜到可能是贼寇出没,乔乐山和我一起挟持着温不道逃出驿站。”
“不对。”郎申水立刻道:“据我所知,驿站柴房被烧了,那又是何故?”
秦逍上前一步,举手道:“是我烧的。”
第45章 剑拔弩张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秦逍身上。
“昨天鲁捕头离开的时候,忘记带上提押文书,我担心他白跑一趟,所以拿了提押文书去追赶。”秦逍道:“出城之后,本来很快就能追上他,可是我却发现乔乐山带着好几个人鬼鬼祟祟一直跟在后面,所以就偷偷跟着乔乐山,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又怎知乔乐山是跟踪鲁宏?”杜鸿盛问道。
秦逍淡定自若道:“温不道在甲字监关押了半年,有几次他偷偷跟我说,他犯案入监很蹊跷,怀疑是乔乐山在背后搞鬼,只是拿不出证据。昨天温不道被押走,我又恰好看到乔乐山跟踪,就觉得事情不简单。”
“那你在驿站烧火又是什么意思?”
“我跟着乔乐山一行人一直到到了驿站,天黑的时候,看到他们拿刀冲进了驿站内,便知道事情不妙。”秦逍镇定自若:“我在墙头偷看,发现乔乐山带人在逼问温不道,而且鲁捕头也在屋里,那时候并不知道鲁捕头和乔乐山是一伙,只以为他也被乔乐山控制。我打不过他们,不敢冲过去,只能烧了柴房,是想引乔乐山他们出来,让鲁捕头有机会逃命。”
鲁宏不等其它人说话,立刻道:“柴房火起,马蹄声声,我们自然以为是盗贼杀过来,于是从后窗逃走,不过我担心走在一起会被贼寇一锅端,所以与乔乐山分开,各自逃命。快天亮的时候,我偷偷回到驿站,发现那伙贼寇已经没了踪迹,在驿站附近找寻,找到了乔乐山等人的尸首,囚犯温不道却不见踪迹,再回到驿站的时候,刚好碰到秦逍也在那边。”
秦逍一唱一和道:“昨晚我看到那些马贼,心里害怕,也远远躲开,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驿站瞧瞧是什么状况。”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双手向杜鸿盛呈过去。
郎申水却是冲过去,一把抢过,打开那张纸,念道:“官府莫问,自取赎金。”瞧见在纸张右下角,竟然有一对展开的黑色翅膀,有些疑惑,听到杜鸿盛轻咳一声,回过神来,立马将那张纸送到杜鸿盛面前。
杜鸿盛见墨迹尚新,应该就是这一两天所写,扫过上面的八个字,皱眉道:“官府莫问,自取赎金,这是什么意思?”瞧见那黑色翅膀,更是奇道:“这翅膀又是什么意思?”
鲁宏道:“这应该就是马贼留下来的,让我们官府不要插手此事,他们劫走温不道,是想从金钩赌坊获取赎金。”
“如此说来,马贼就是冲着温不道而去?”杜鸿盛奇道。
鲁宏点头道:“小人觉得应该就是如此,他们知道温不道是金钩赌坊的大老板,金钩赌坊是龟城第一赌坊,日进斗金,许多人都眼红……!”瞥了甄煜江一眼,才继续道:“这伙马贼发现我们押送温不道出城,所以起了心思,在半道劫持温不道,如此便可以向金钩赌坊勒索银子。”
甄煜江笑道:“鲁捕头说故事倒是信手拈来,你对那伙马贼的心事还真是了若指掌。”
“并非小人对他们心事了若指掌。”鲁宏道:“他们留下的这张字条,定是想让小人带回来交给大人,意思应该就是警告官府不要插手此事。”
“岂有此理。”杜鸿盛冷笑道:“这伙马贼竟然猖狂到这个地步,真当西陵是他们无法无天的地方吗?”
郎申水将纸张交给杜鸿盛之后,一直低头沉思,猛地想到什么,脱口而出:“是……荒西死翼!”
此言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微微变色。
荒西死翼的名声,在场诸人自然都是有所闻,毕竟西陵各地还在通缉那伙来无影去无踪的马贼团伙。
“翅膀,难道……这是荒西死翼的标识?”杜鸿盛也有些吃惊。
话声刚落,却听得甄煜江大笑起来,只见到甄煜江靠坐在椅子上,扫过众人,慢悠悠道:“荒西死翼这些年已经犯了多起案子,可是你们又何曾听说过他们留下自己的标识?而且荒西死翼也从没有做过劫持人质勒索赎金的事儿,如果他们要这样做,早就做了。”盯住鲁宏,声音变冷:“鲁宏,这一定是你伪造的。”
鲁宏却面不改色,肃然道:“小人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禀报了郡守大人,马贼留下的话,我也带了回来,小人自己犯下的罪责,也都坦白交代!”向杜鸿盛跪倒在地:“一切都是小人鬼迷心窍,恳请大人降罪!”
甄煜江不等杜鸿盛说话,已经沉声道:“杜大人,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所言破绽百出,绝非昨夜实情。”冷笑一声:“自承其罪,背后必有缘故,囚犯被劫走,还死了好几条人命,此事不可就这样了结,必须要调查清楚。”
杜鸿盛犹豫了一下,才道:“少公子以为该怎么办?”
“将他们几个交给甄侯府。”甄煜江站起身来:“本公子会亲自审讯,也一定会将真相查出来。”
他话声刚落,韩雨农已经笑道:“少公子莫非在开玩笑?这种案子,自然是由郡守大人审讯定罪,似乎还不劳甄侯府过问。”
“韩都尉莫忘记,甄侯府有剿灭贼寇叛逆之责。”甄煜江背负双手,淡淡道:“既然昨晚出现了马贼,无论是不是荒西死翼,都是贼寇,甄侯府当然要审讯清楚,也好剿灭那伙马贼。至若这几人是否勾结马贼,当然也要审问明白。”
韩雨农当然清楚甄侯府的手段,如果真的甄侯府将秦逍和鲁宏等人带走,这几个人只怕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郎先生,让人将他们带回侯府。”甄煜江根本不在意杜鸿盛就在边上。
郎申水立刻高声叫道:“来人啊!”
从大堂之外,很快就有十几名青衣刀客冲了进来,虎视眈眈。
杜鸿盛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谁都看得出来,甄煜江此番过来,根本不在乎鲁宏他们说什么,早就做好将他们带回甄侯府的准备,只是这里毕竟是郡守府,名义上还是甄郡的最高长官,可是甄煜江没有经过杜鸿盛这位郡守大人的允许,直接带人进来,甚至当着杜鸿盛的面,直接在郡守府抓人,这根本是没有将杜鸿盛放在眼里。
杜鸿盛虽然身在其位,手里确实没有多大的权势,但各衙门在面子上对他还是十分恭敬。
甄煜江这样做,等若是当众打了杜鸿盛的脸,传扬出去,杜鸿盛颜面扫地,日后在甄郡更加难混。
韩雨农神色冷峻,今日入府,他倒是佩刀在身,按住刀柄,冷声道:“谁敢动手?”
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众青衣刀客却不敢轻举妄动。
便在此时,却听到后面传来声音:“谁敢在郡守府撒野,还有没有王法。”正是孟子墨的声音,带着郡守府的几名护卫冲了过来,刑曹的官差们却又跟在孟子墨身后,也都冲了过来。
一时间大堂内外都是人,刀光闪动,杀气凛然。
“韩雨农,你要造反?”甄煜江瞥了韩雨农一眼:“你若反叛朝廷,我第一个取你人头。”
韩雨农却是哈哈一笑,道:“甄侯府的人在郡守府舞刀弄枪,莫非不知道郡守府代表的是朝廷?这桩案子是否要继续审讯,只能由郡守大人来做主,轮不着甄侯府,如果甄侯府想要以势欺人,不将朝廷放在眼中,韩某誓死也要维护朝廷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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