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亲眼看到,冲进城里的骑兵都是精甲在身。”梁江源道:“城门打开之后,他们立刻如同潮水般冲进来,看到守兵抬刀就砍,很快就控制住了南门,随后……!”
“随后怎样?”卫泰然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随后便有大批的太湖盗寇从城外冲进城里来。”梁江源惊魂未定:“他们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钱光涵大惊失色,赫然站起,失声道:“太湖盗?怎么可能?令狐玄去了沭宁县,他……他们怎会出现在苏州城?”
卫泰然也是惊骇万分:“你当真看清楚,是太湖盗?”
“没错。”梁江源道:“他们中间许多人还是渔民的打扮,一看就是太湖盗。”
“不对,太湖盗哪里来的战马甲胄?”钱光涵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从哪里来的几百名骑兵?”
话声刚落,却已经听到城里隐隐传来喊杀声,钱光涵一屁股坐下,瞳孔收缩。
“朝廷的援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苏州。”卫泰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杀声,一时也有些慌乱:“老太爷,咱们赶紧走,太湖盗杀进城里,定然会直接杀到刺史府,此地不宜久留……!”
太湖军既然入城,有两个地方势必是他们不可能放过的目标,一个便是钱府,另一个当然就是刺史府。
“怎么会这样?”钱光涵只觉得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喃喃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冒出来的骑兵,远在沭宁县的太湖军……!
“老太爷,声音越来越近,不能再留了。”卫泰然上前来,扶起钱光涵,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数名侍卫立刻冲进来,卫泰然吩咐道:“赶紧护送老太爷离开这里。”
“去哪里?”钱光涵终于回过神来:“府邸那边也一定会被太湖盗杀进去……!”心下却是想到,虽然自己这些日子都在刺史府,可是家眷却都在钱府,一旦太湖盗围住钱府,钱氏一族将迎来灭顶之灾。
江南世家将太湖盗视为眼中钉,可太湖盗又何尝不视江南世家为肉中刺。
便在此时,又有人冲到门外,叫道:“老太爷,盗寇冲进城里,很快就要杀到刺史府,老太爷快走……!”
“宋建德去了哪里?”苏州营调走之后,苏州城的防务就交由宋建德负责,如今太湖军轻易便从南门入城,钱光涵惊骇之余,更是怒不可遏:“他手底下的兵马在哪里?”
太湖军就算冲入城中,可宋建德手里还有几千人马,即使正面对决,也不一定会输给太湖军。
“老太爷,咱们先找地方躲避太湖军的锋芒。”卫泰然倒是处乱不惊:“回头再派人和宋建德联络,他知道太湖盗杀进城内,一定会组织兵马与太湖军决一死战。”
钱光涵想到宋建德手中还有兵马,太湖军未必能控制苏州城,眼下兵荒马乱,找一个地方暂时躲避确实是上策。
一行人护着钱光涵从刺史府后门离开,他们对城中的道路自然是了若指掌,听声辨位,知道太湖军目前都还在南城那边,当下向城北仓皇逃窜。
跑出几条街,声音离得更远,梁江源终于道:“老太爷,咱们要不要去北门?北门那边还有守兵,若是现在出城,前往扬州便可确保老太爷的周全。”
“去扬州?”钱光涵瞥了梁江源一眼,心想你还真能想的出来。
眼下双方胜负难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果宋建德及时组织人马与太湖军血战,未必不能将太湖军赶出城去。
钱家是苏州第一大世家,几代人打拼的成果全都在苏州,这个时候如果丢下一切前往扬州避祸,那么几代人的心血也将彻底毁于一旦,即使是死在这里,钱光涵也绝无可能为了逃生丢下一切。
“去灵惠寺!”钱光涵想了一下,沉声道:“老夫是灵惠寺最大的香客,多年来捐给灵惠寺的香火不在少数,灵惠寺主持法明老和尚是个忠厚人,与老夫交情不错,咱们去了灵惠寺,可以暂避一时。”
卫泰然眼睛一亮,道:“不错,灵惠寺是佛门之地,太湖盗就算无法无天,也不至于杀进灵惠寺。”
灵惠寺位于苏州城西北角,自从当今圣人登基之后,崇信道门,上行下效,地方上也大力推崇道门,佛门反倒是日渐式微,寺庙的香火也早已经不复当年昌盛。
苏州城内的几座寺庙,曾经也都是香火鼎盛,但随着香客寥寥,如今竟然只剩下两座寺庙,灵惠寺便是其中之一。
灵惠寺能够生存下来,与钱家年年捐献香火不无关系。
十几名护卫护送着钱光涵等人到了灵惠寺,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绕到后门,梁江源亲自敲开门,向开门的小和尚嘱咐几句,小和尚立刻去报,没过多久,主持法明和尚匆匆而来,迎了众人进寺,嘱咐身边的和尚不要四处宣扬,随后亲自带着钱光涵等人进了一处禅院。
“劳烦大师了。”钱光涵叹了口气,道:“贼寇入城,只能暂时在大师这里暂避一时,叨扰贵寺,还请见谅!”
“阿弥陀佛。”法明和尚合十道:“钱施主宅心仁厚,乃是鄙寺恩人,请安心在此歇息。城中的情状,老衲会派人打听,有什么状况,会亲自前来相告。”
钱光涵心想自己当初捐助灵惠寺,还真是有福报,可是一想到族中老小都在钱府,脸色却又是一片凝重。
第722章 走投无路
法明主持送了茶水过来,已经是深夜时分,老和尚也不打扰,说了几句,便即退下。
侍卫们在禅院周围警戒,梁江源给钱光涵倒了茶,恭敬道:“老太爷,宋建德骁勇得很,太湖盗一帮水寇,定然能够被击退。”
“看来令狐玄是在声东击西了。”钱光涵叹道:“他带人去了沭宁县,就是想吸引老夫的注意力,让老夫觉得太湖盗的主力前去增援沭宁,可真正的太湖主力,却是筹划着袭击苏州城。”
卫泰然肃然道:“太湖距离苏州城不过百里之遥,连夜行军,咱们根本来不及察觉他们的行踪。”
“令狐玄声东击西不可怕。”钱光涵眉头锁起:“可是太湖盗竟然有这样一支骑兵,却是老夫意想不到。”
卫泰然看向梁江源,问道:“梁大人,骗开城门的骑兵到底有多少人?”
“卑职听说至少也有四五百骑之多。”梁江源道:“卑职带人在南城征募青壮,忽然听到南门那边传来杀声,心里奇怪,带人想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何事,正好撞见从南门跑过来的几名守兵,他们告诉卑职,二公子率领骑兵突然出现在南门外,要守门的兵士立刻开门,有紧急军情……!”看了钱光涵一眼,小心翼翼道:“二公子的话,自然不敢不听,所以守门的兵士打开了门,尔后那支骑兵冲进城内,挥刀就砍,守门的兵士抵挡不住,片刻就溃散,南门也就落入了那支骑兵手里。按照他们的说法,当时在城外一大群骑兵,有四五百骑。”
卫泰然和钱光涵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卑职……卑职正想带人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就看到一队骑兵从不远处掠过。”梁江源道:“他们穿戴着精制盔甲,战马也是十分壮硕,那都是良驹……!”
卫泰然打住道:“所以他们至少也有四五百匹战马,还有数百副盔甲?”
“那是自然。”
“老太爷,太湖盗绝无可能拥有这么多战马。”卫泰然肃然道:“朝廷对战马的管束素来严苛,即使是民间马匹,每一匹也都要登记在册。朝廷的法令,战马的调动只要超过三十匹,就需要太仆寺的文书,即使地方官府也无权擅自调动。朝廷稀缺战马,民间若是有人胆敢私贩马匹,那是要杀头的,而且各地关卡对马匹从来都是严加检查。”顿了顿,才继续道:“按照梁大人所言,进城骑兵的战马都是良驹,而且有数百匹之多,这么多战马,令狐玄就算有心,也无力顺利弄到太湖。”
钱光涵微微颔首道:“江南的道路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往来的货物我们都是很清楚。战马这样的货物,只要出现在江南地面上,我们立刻就能察觉,确实无法运到太湖。”
“老太爷,那队骑兵是不是并非太湖盗的人?”卫泰然想了一下,终是轻声道。
钱光涵身体一震,意识到什么。
梁江源也已经反应过来,吃惊道:“卫大人,难道……难道是杭州大营……!”
苏州地面上,除了苏州营,确实没有哪路人马能够拥有如此数量的战马和盔甲。
可是在江南,还有扬州大营和杭州大营。
相较于苏州大营,杭州大营的装备甚至精良犹有过之。
杭州大营统领长孙元鑫深得公主器重,太仆寺拨给战马的时候,最好的战马当然是先往杭州送,不少人都知道,苏州大营有八百骑兵,而杭州大营却有千骑。
“从杭州过来,最靠近的是沭宁县。”梁江源脸色已经泛白:“如果真是杭州大营的骑兵,为何不增援沭宁城,却来到了苏州城?他们竟然……竟然悄无声息地到了这里……!”
他已经是后背发凉。
如果今晚入城的是太湖军,城中的守军还真未必会败了给对方。
毕竟钱家暗中准备多年,囤积了大量的军械兵器,起事过后,城中的青壮也都迅速领到了刀枪,比起太湖盗的装备只强不弱。
太湖军就算倾巢而出,毕竟还有几千人去了沭宁县,能够杀进苏州城的最多也就几千人而已,而城中同样也有数千守军,双方的兵力差距不会太大。
可是如果进城的骑兵真的是杭州营的精骑,城中守兵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卫泰然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凛然,喃喃道:“中计了,我们中计了。”看向钱光涵,苦笑道:“老太爷,到头来,咱们还是中了令狐玄那狗贼的圈套。”
钱光涵老谋深算,这时候当然也已经明白过来,神色凝重至极。
“令狐玄带兵去沭宁县,根本不是为了增援麝月,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将苏州营诱骗过去。”卫泰然长叹一声:“我们以为太湖军的主力在沭宁,现在看来,令狐玄带去沭宁县的根本不是太湖盗主力,真正的主力一直留在太湖,盯着苏州城。他故意在沭宁县露面,就是让我们误以为他将太湖盗的主力都带了过去,他知道我们如果发现他登岸,一定不会错过机会,也一定会派出苏州营……!”想到这里,已经是后背生寒。
之前利用内库一案将麝月诱骗到江南,只因为江南世家认准了麝月对内库的在意,抓住麝月的软肋成功将她吸引过来。
如今令狐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自己作为诱饵,同样也将苏州营诱骗了过去,因为他同样也知道钱家不会错过除掉他的大好良机,也同样抓住了钱家的软肋。
如果苏州营还在城中,钱归廷还在城内,敌军当然不可能假冒钱归廷成功,也就无法骗开城门。
正因为守军知道二公子领兵出战,南门外突然一支穿戴精良盔甲的骑兵出现,自然而然的会真以为是二公子带着骑兵返回,而钱归廷的身份,当然没有人敢耽搁,只能立时开门。
否则以苏州城的坚固,就算数万大军围困,也不可能轻易破城。
对方将苏州营算得死死的,也完全将苏州营当成了破门的工具。
几人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苏州营被骗走,不但让对方轻易骗开城门,而且城中没有了苏州营,杭州骑兵在城中就根本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
“老夫错了。”钱光涵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长龄当时还担心令狐玄在沭宁出现有阴谋,现在看来,真的被他料中。杭州骑兵入城,建德就算将人马全都聚集起来,也根本不是敌手……!”
卫泰然也是懊恼不已。
这么多年苦心筹划,甚至已经成功将麝月诱骗到苏州,谁能想到一着失误满盘皆输,好好的局面,竟然落得现在这样一个结果。
“老太爷,现在只盼二公子那边能够成功。”卫泰然苦笑道:“太湖军主力既然被部署来打苏州城,那么沭宁县内的太湖军就不是他们的主力,二公子联合左右两军,全力攻城,只要能够打下沭宁城,咱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梁江源忙道:“不错,老太爷,只要麝月被二公子所擒,杭州营到时候也只能乖乖听话。”
“大势已去了。”钱光涵摇摇头,这片刻间,他竟似乎老了十岁,显得颓然不已:“苏州城落入杭州营之手,庭儿就算打下沭宁城,擒住了麝月,也已经难以扭转局面。朝廷的援军很快就会抵达江南,只要杭州营控制着苏州城,等到援军一到,庭儿就只能被困沭宁那边,再也无法得到后勤补给,根本无法抵挡唐军。”
梁江源道:“老太爷,难道唐军不管麝月的死活?”
“你觉得妖后会在乎她的死活?”钱光涵冷笑道:“这些年妖后重用麝月,无非是因为麝月手握江南三州。如今她的兵马直接杀到这边,一旦控制了江南,麝月就没有了用处,她也绝不可能允许麝月的旗号被举起来。从一开始,我们只是希望利用麝月的旗号对抗妖后,却从没有想过用麝月的性命去威胁她,因为老夫知道,在妖后的心里,天下间没有任何人的生死值得她在意,更不可能有任何人的性命能够要挟到她。”
梁江源额头冷汗渗出,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太爷,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泰然,江源,事已至此,是老夫对不住你们。”钱光涵轻叹道:“眼下城中一片混乱,你们现在从北门离开,兴许还来得及。”
梁江源看向卫泰然,一脸慌乱,卫泰然却还显得颇为镇定,道:“老太爷,咱们现在即刻动身,从北门离开,往扬州去,兴许那边还能容身。”
“不要去扬州。”钱光涵没有慌乱,平静道:“那几姓一直等着我们抓住麝月再行起事,害怕轻举妄动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们却忘记了,在妖后的眼中,江南七姓是为一体,我们起事的那天,他们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他们自以为妖后抓不到他们谋反的证据,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却也不想想,将江南世家一网打尽一直是妖后和夏侯叛族的夙愿,如今既然有机会,无论他们动不动手,都不会有好结果。”看着卫泰然道:“你们如果去了扬州,那两家很可能为了邀功洗脱干系,将你们抓了交给朝廷,所以万不能前往。”
“老太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不去扬州,出城之后找寻隐秘地方暂时躲避。”卫泰然道:“太湖军入城之后,必然到处搜找老太爷,灵惠寺虽然是佛门之地,可是……咱们也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
钱光涵神色平静,靠坐在椅子上,摇头道:“老夫已经走投无路。苏州是老夫的家,都这把年纪了,宁可死在家里,也不想客死异乡,你们赶紧走吧,不必管我。”
“幽冥!”梁江源忽然想到什么,眼中泛光:“老太爷,幽冥将军是不是在城中?”
第723章 兵荒马乱
钱光涵瞥向梁江源,问道:“如何?”
“下官的意思是说,如此非常时刻,幽冥将军如果在城中,难道无动于衷?”梁江源小心翼翼道:“危急时刻,是否可以找寻幽冥将军商议对策?”
钱光涵摇摇头,道:“幽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种时候,老夫也寻不见他。”
“老太爷,那幽冥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连您老都不知道他的踪迹?”卫泰然有些意外:“他是苏州王母会的首领,如今苏州城危在旦夕,难道他就只会躲在暗处作壁上观?”
钱光涵想了一下,才道:“老夫经常见到他,但他每次出现,都是戴着面具,长什么样子,老夫还真是从未见到。不过此人的声音苍老,老夫估计至少在五十岁以上年纪。”
卫泰然和梁江源对视一眼,听得钱光涵继续道:“当初老夫加入王母会,就是此人找上门。”叹道:“此人的心机极深,第一次和老夫交谈,就看穿老夫对江南世家前程的忧虑。他似乎总能够看到对方的软肋,三言两语就能让对方陷入焦虑之中,而后他再拿出办法,让人不得不按照他的办法去做。虽然明知道受他利用,可是偏偏他所言又都是事实,所提出的办法又是最好的解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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