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感一怔,犹豫一下,终于下令道:“都撤下去!”
紫金寨众人都有些诧异,心想周鸿基近在眼前,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为何还要多说废话,但当家的有吩咐,也不敢违抗,都是退了出去。
轩辕冲扫过护在周鸿基身前那寥寥几人,淡淡道:“你们也退下去!”
几人面面相觑,周鸿基惊骇之下,却慢慢镇定下来,吩咐道:“都退下!”
等到众人都退下,沈玄感才轻声道:“二哥,我们在外面等你!”知道轩辕冲是要和周鸿基有个了断,不希望有旁人在边上,当下也退了下去,只留轩辕冲和周鸿基在厅内。
周鸿基看着轩辕冲,微一沉吟,终于道:“是我对不住你!”
“你错了。”轩辕冲摇头道:“是我对不住她。”
周鸿基嘴角抽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从上山的那天开始,我确实将你当成自己的兄长,可以将性命托付给你的兄长。”轩辕冲看着周鸿基的眼睛,很认真道:“我总以为,受人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你对我的恩惠,我除了为你卖命,没有其他的办法报答。但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终究还是错了,我的愚蠢,害死了她。”
周鸿基面庞因为羞愧而扭曲,道:“我……不知道她会自尽!”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家乡,守着我们的小屋,给我洗衣做饭,养育儿女,看着他们长大成才。”轩辕冲嘴角竟然泛起一丝温馨的效益,双眸之中没有了厉色,而是一种憧憬:“我答应过她,迟早有一天会带她下山,一切都会好起来。”
周鸿基看着轩辕冲的表情,反倒是后背生寒。
“我都安排好了。”轩辕冲喃喃道:“我可以报答你当年的恩情,将性命还给你,可是她会带着孩子下山,远离现在的生活。这已经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周鸿基叹道:“如果你们想走,和我说一声,我又怎会阻拦?”
轩辕冲却根本不理他这句话,凝视周鸿基的眼神开始变得冷厉起来,一步步向周鸿基走过去,平静道:“可是我终于明白,都错了,从一开始,这一切都已经错了。你对朝廷不忠,对百姓不仁,对兄弟不义,这样一个人,我却要为你鞍前马后,甚至还心甘情愿将性命送给你,这……实在是可笑,可笑至极!”
周鸿基已经从轩辕冲的眼眸中看到了坚定的杀意,全身发软,见得轩辕冲毕竟,急道:“二弟,你……你和我都错了。我们……我们是被人挑唆了,内鬼……不错,沈玄感才是黑山真正的内鬼,是他害死了那么多兄弟,也是……也是他挑拨我们兄弟失和,我们不要上他的当……!”瞧见轩辕冲已经平抬手臂,握紧手中的刀,更是魂飞魄散,扶着椅子站起来,绕到椅子后面,眼中满是恐惧,颤声道:“你……你要杀我?”
轩辕冲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靠近。
“我是你结拜义兄。”周鸿基嘶声道:“你……你若杀我,天下人都会说你忘恩负义,你……你就是……!”后面的话却已经说不出来,只因为在这一刻,轩辕冲宛若一头凶猛的猎豹,极其矫健地向他冲过来,在厉吼声中,轩辕冲已经跳上椅子,随即高高跃起,双手握刀,兜头向周鸿基直劈了下来。
“不仁不义者,死!”
第929章 绝境
杜子通肺都要炸了。
几千人马丢下黄土寨不管,潮水般回到黑水寨,本想上山增援,却万没有想到紫金寨的人速度简直是匪夷所思,人马抵达山下,山上要道据点就已经竖起紫金寨的“沈”字旗。
虽然大多数匪众并不识字,但三当家的旗子他们却都认得。
山上飘扬着一面面沈字旗,也就表明紫金寨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控制了黑水寨。
不过想想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黑水寨本来人手众多,换做平时,就算是紫金寨和黄土寨从左右两面杀向黑水寨,黑水寨凭借人多势众以及防御工事的坚固,也足以抵挡,可是这回为了尽快拿下黄土寨,黑水寨只留下少量人手,其他匪众全都被抽调去攻打黄土寨。
谁也没能想到紫金寨竟然会趁虚而入,黑水寨以寡敌众,又被紫金寨打了个猝不及防,最要紧的是沈玄感对黑水寨的布防情况了若指掌,他们早有准备,此种情势下,要迅速控制黑水寨并非难事。
黑水寨是黑山五寨的主寨,多年下来修建的防御工事自然是其他各寨无法相比。
杜子通攻打黄土寨都是吃力得很,此刻面对已经被紫金寨匪众控制的防御据点,想要攻上山,简直是难如登天。
要命的是山上的匪众显然对山下弟兄的心情十分了解,早有大嗓门在上面大声高喊:“黑水寨的弟兄们,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家眷都安然无恙,我们不会伤害他们。大当家不仁不义,坑害兄弟,更是逼死了二嫂,如此无耻之徒,不配为黑山之主。二当家和三当家已经将周鸿基拿下,一切与你们无关,只要你们放下兵器,在山下等候,两位当家一定会妥善安排。”
“谁要是攻打山寨,那就是自绝于黑山。”山上有大嗓门轮换着叫喊:“若是与黑山为敌,你们家眷的安全我们就无法保障。”
山上的喊话自然是有人指教,直击山下黑水寨匪众之心,这些人的家眷全都在山上,如今落在紫金寨的手中,如果这时候攻山,与紫金寨为敌,紫金寨未必不会自己的家人痛下杀手。
虽然大多数人不会真的放下手中兵器,可是却也不敢向山上攻去。
白木寨匪众的家眷俱都在白木寨那边,虽然也留有少量人马守卫,不过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一定安然无恙,所以白木寨匪众也没有心思攻上山,反倒是想着尽快赶回白木寨,保护自己的家人要紧。
黄土寨和紫金寨先后造反,主寨又被紫金寨控制,而官兵就在南边不远,虽然没有立刻杀过来,却也更是让黑山匪心惊胆战,毕竟龙锐军的骁勇他们已经领教过,如果突然从背后突袭过来,结果简直是不敢想象。
眼下黑山匪的士气已经低落到谷底,所有人都是一片茫然。
二当家和三当家扳倒大当家,谁是谁非,匪众们根本分不清楚,都觉得脑中发懵,黑山眼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局势,众人更是迷糊得很。
这种时候,黑水寨匪众不敢打,白木寨的人不想打,在山下一片混乱,虽然杜子通下令攻山,但第一波人被逼退之后,却再也无人往山上冲。
“四当家,打不了。”一名白木寨的小头目凑近杜子通身边,无奈道:“这里的事儿咱们管不了,只能先撤回白木寨,守住自己的家,以防有其他变故。五当家的还没有动静,但他是大当家的义子,红火寨虽然人少,可五当家骁勇无比,我们先派人去红火寨那边联络五当家,看看五当家接下来有什么动作,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杜子通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这小头目所言是当下最后的选择。
他自然也是担心自己的老巢被偷了,亦知道既然紫金寨都已经控制了黑水寨的各处据点,周鸿基现在肯定是凶多吉少,黑水寨的人不敢去打,若是让手下继续攻山,死伤的只会是白木寨自己的嫡系,为了去救凶多吉少的周鸿基却要损失自己的部下,怎么算都划不来。
而且这时候他还没有忘记南边的龙锐军,龙锐军距离这边也就十几里地的距离,一旦发起攻势,到时候再想退都来不及,终是下定决心,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回白木寨。”
“那黑水寨的人……?”小头目小心翼翼问道。
杜子通心想这些人的家眷都落在沈玄感的手里,如果让黑水寨的人跟随一同去白木寨,到时候沈玄感利用这些人的家眷威胁黑水寨的匪众,搞不好这些人就会在白木寨内反水,若果真如此,白木寨也就不攻自破。
他冷冷望向那边正慌乱不已的黑水寨队伍,也不废话,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大声道:“白木寨的弟兄都跟我回寨。”
白木寨匪众正愁不能回去,一听杜子通吩咐,欣喜不已,再也不去管黑水寨,纷纷跟在杜子通身后,直往东边去。
大批的白木寨匪众潮水般往东而去,少部分黑水寨的匪众条件反射般跟着跑出了一段路,但发现许多寨子里的弟兄原地未动,这时候才回过神,自己的家在黑水寨,一家老小都在山上,这时候跟着去白木寨又算怎么回事。
三千黑水寨匪众眼睁睁看着队伍一分为二,白木寨的人匆匆而去,一时间更是慌乱。
“四当家的是什么意思?”几名黑水寨的小头目迅速凑在一起,望着杜子通带人越走越远,先是茫然,很快就显出愤怒之色:“他……他这是丢下黑水寨不管了?”
“大当家的还在山上,他弃之不顾,这狗……!”有人忿忿不平,一口吐沫吐在地上。
“咱们怎么办?”一众小头目都是六神无主,杜子通一走,群龙无首,上不去山,却又无路可退,几千人就散落在山脚下,有家难回。
一名年纪稍大的头目微一沉吟,才道:“沈玄感背叛大当家,为了和黄土寨联手,肯定也从鬼门崖救出了二当家,如果真是这样,这两寨联手,咱们根本不是对手。”
“大当家的肯定已经落入他们手中。”有人焦急道:“咱们上不去山,又没有粮食,眼看天快黑了,瞧天气又要下雪了,到了晚上,没东西吃,也无法保暖,难道要饿死冻死在山下?”
“冻死饿死?”有人苦笑道:“你想多了。你没瞧见南边的官兵已经在等待机会?天黑之后,说不定他们就会杀过来,到时候……!”
此言一出,一众小头领都是显出骇然之色。
“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绝望:“前些日子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之间,黑山就成了这样?大当家……大当家为何要说二当家是内鬼?如果二当家领着咱们,就算官兵杀过来,咱们也毫不畏惧。四当家的看情势不好,带着自己人跑回自家寨子,丢下咱们不管,二当家这么多年,可曾丢下过咱们?”
边上一人也忿忿不平道:“杜子通就是个无能之辈,依我看,上次夜袭,就是他的无能才导致弟兄们死伤惨重,如果那天是二当家带着咱们杀过去,绝不会是那样的结果。杜子通夜袭失利,所以才在大当家面前污蔑二当家是内鬼。你们可还记得,四当家的人在山下堵住了信使,搜出了地图,说是二当家派人送给官兵,可是我怎么想都不对劲,二当家的忠义无双,怎可能做出出卖黑山的事情?”
“你和我想的一样。”有人立刻道:“信使被杀了,那幅地图是杜子通拿出来,谁敢保证那不是他伪造出来,用来诬陷二当家?大当家和二当家兄弟失和,就是杜子通这狗杂碎从中作梗。要是二当家还好好的,紫金寨又怎可能造反?”
“不错,有二当家镇住,谁也不敢乱来。”
那年纪大的头领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二当家和三当家已经反了,黑水寨和大当家也落在他们手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五当家的。”终于有人道:“咱们赶紧派人去红火寨,大当家出事,五当家的不会见死不救。等五当家过来,咱们听他吩咐行事就好。”
众头目互相看了看,都只觉得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当下立刻派人骑快马前往红火寨找寻周元宝,又担心官兵从后面杀来,众小头目当即招呼匪众整理队形,分为两队人马,一队提防山上的人会杀下来,另一队人则是列阵面对南边,应付随时可能杀过来的官兵。
五当家周元宝此刻却并不在红火寨,人在黑水寨东北角的一处僻静处。
这里是一片竹林,虽是冬日,却依然翠绿,竹林边上已经隆起了一块小坟茔,周元宝躺在坟茔边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冻僵死去。
之前黑水寨的杀声震天,他这边也是隐隐听闻,但他却根本不去管,仿佛那一切都已经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第930章 恩怨分明
踩踏积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元宝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形从自己脚边走过,缓缓坐起身,却见到轩辕冲已经跪在了坟茔前,他一手拿刀,另一手却是提着一颗脑袋。
看到那颗脑袋,周元宝悚然变色。
首级还在滴血,两目竟然还睁着,那满是血污的脸上,竟赫然还有着临死前的惊恐。
周鸿基!
大当家竟然被砍了脑袋。
周元宝瞳孔收缩,却见到轩辕冲将大刀丢在边上,两手捧着周鸿基的首级,放在了坟前,随即就呆呆看着坟茔,喃喃道:“他的人头我已经带来了!”
“你杀了他?”周元宝终于问道。
轩辕冲也不看他,只是伸手拿起那把刀,丢到周元宝脚下。
“他害我妻子,我必杀他。”轩辕冲平静道:“这是我与他的恩怨,现在已经了结了。他是你的义父,你想为他报仇,现在就可以一刀砍下我的脑袋,如此你我之间的恩怨也能了结。”
周元宝看了一眼脚下的刀,又看了看平静如水的轩辕冲,终是弯下身子,拿起了大刀。
“二哥,是我对不住你。”周元宝声音微有些哽咽:“二嫂被害,我就在当场,我本可以带她走,可是……!”抬头望天,眼睛泛红,眼角泪水低落,请罪道:“我没能保护好她,是我该死。”
“这是命数。”轩辕冲看着小坟茔,缓缓道:“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早就该带她下山,远离这些事情。我当初答应过她,要给她想要的生活,可是……永远也不能兑现了。”
周元宝缓缓坐下去,轻声道:“我从小就没有了爹娘,即使被义父收养,却也从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父母之爱。可是你们上山之后,饿了可以找二嫂要吃的,冷了她也会早早将我的棉衣准备好,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唇角泛起一丝浅笑:“头些日子她还说,我都这个年纪了,也该成家了,她还准备着在山上寻摸一个合适的姑娘,让我早些成亲。”
轩辕冲没有说话,寒风袭来,打在脸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感觉。
“我视她为母,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眼皮底下被害。”周元宝平静道:“我虽然叫你二哥,但一直视你为父。这些年你循循教导,让我懂了许多的道理,这一辈子都是受用不尽。”
轩辕冲只是轻叹一声,没有答话。
“我自小流落街头,如果不是菩萨保佑,早就饿死。”周元宝道:“四岁的时候,被一条狗撵,差点被他咬死,正好被义父撞上,是他从那条狗的嘴里救了我性命,而且收养了我,如果不是他,我四岁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没了。”
轩辕冲终于道:“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他对你的恩德确实无人可比。”
“二哥教过我,生而为人,要恩怨分明,有恩一定要还,有仇也一定要报。”周元宝凝视着轩辕冲,微微一笑:“义父逼死二嫂,你取他首级,天经地义。你杀我义父,我要取你首级,也是天经地义。”
轩辕冲点点头,微扬起脖子,闭上眼睛,平静道:“我死之后,就将我埋在此处,有劳你了。”再不言语。
寒风呼呼,等了小片刻,迟迟不见周元宝动手,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你……!”睁开眼睛,扭头向周元宝瞧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失声道:“元宝,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却是看到,周元宝的左臂竟然已经被砍断,落在地上,周元宝右手捂住断臂处,鲜血淋漓,一张脸却已经惨白如纸。
“他是我义父,你杀了他,我本要杀你报仇,可是你和二嫂对我也有恩……!”虽然自断一臂,但周元宝却依然挺住,惨然笑道:“你没有教过我如何向自己的恩人寻仇。我这一臂,算是给义父一个交代……!”
“你糊涂!”轩辕冲冲上前,脱下自己的棉衣,从自己的单衣上撕扯布条,迅速为周元宝包裹伤口,又急又怒道:“谁让你这样做?谁让你这样做?”抬起手来,竟是对着周元宝的脸一巴掌抽过去,厉声道:“我已心灰意冷,你还有大好前程,我宁可被你杀了,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你……你好糊涂!”口中虽然厉声斥责,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慢,迅速包扎伤口。
周元宝见轩辕冲模样,反倒是仰天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这才是我认识的二哥。”周元宝道:“山上所有人都可以消沉,你却不能。”
轩辕冲一怔,周元宝看着他眼睛道:“义父不在了,黑山现在一片混乱,必须有人收拾残局。而这个人,只能是你!”
“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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