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汪东骏是自己的孙子辈,但汪恒也不敢得罪汪东骏,摇摇头,满腹心事往回走,只能等汪东骏醒了再说,走出几步,左右看了看,陡然间目光发直,却是看到,汪东骏那间屋的窗户竟似乎是虚掩着,敞开一道不大的缝隙。
他顿时觉得事情不对劲。
如此寒冬天气,关上窗户都来不及,怎会敞开窗户,他加快步子靠近窗户,立时便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心知不妙,伸手推开虚掩的窗户,往里面瞧去,只看了一眼,全身发软,睁大眼睛,嘴巴张口,却发不出声音,随即一屁股瘫坐在地。
不远处有两名亲随见到长史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以为长史大人身体不适,急忙抢过来,也没往屋里看,搀扶起汪恒。
汪恒全身发抖,向窗户里指了指,一名亲随见状,忍不住凑近瞧过去,也是大惊失色,失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片刻之间,驿站的亲随们纷纷冲过来,很快院子里聚集了几十号人。
“屋子里,屋子里……!”
有人凑在窗户看到屋内的景象,惊骇万分,亦有人立刻翻窗进去。
“中郎将死了!”有人大声惊呼。
其他人都是脸色骇然,面面相觑。
汪恒手脚发软,被人搀扶着进了屋内,众人看得清楚,汪东骏身体趴伏在地,身体周围全都是鲜血,不过一夜下来,寒风刺骨,鲜血已经凝固,没人敢轻易去动汪东骏的尸首,心头却都是震惊不已。
所有人都知道,这下子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汪恒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想到什么,问道:“那个女人呢?”
其实不少人都知道中郎将的屋里有一个女人,昨晚痛苦的叫声可是在驿站里传得老远。
“没瞧见。”边上一人凑上来,正是绑了锡勒姑娘回来的洪老三,一脸惊骇道:“大人,我找了一下,不见那个女人。”
便在此时,听得脚步声响,一名身着灰色棉袍的中年人进了屋,看到屋内的景象,也是悚然变色。
“大人,这……!”那中年人声音发颤。
汪恒扭头看向那中年人,恼道:“赵全,你这个……你这个驿长是怎么当的?中郎将死在你的驿站里,你该当何罪?”
驿长赵全也差点瘫软下去。
“大人,昨晚……昨晚驿卒们都在伺候诸位兵爷,前后院也是兵爷们把守……!”赵全抬手擦额头冷汗,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说,心里却清楚,汪恒这是要将汪东骏被杀的责任往自己头上扣。
平湖驿上上下下不过十来人,他这个驿长在长史大人面前连狗屁也算不上。
汪东骏带着四五十号人入住驿站,此外还有坐骑,吃喝拉撒都要驿站的人来过问,这些亲随都是汪东骏身边的人,驿站是哪一个也得罪不起,端茶倒水一直在伺候着。
“大人,中郎将被……被割断了喉咙。”有人小心翼翼道。
汪恒盯着汪东骏的尸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他前往真羽部,带着汪东骏在身边,作为长辈,自然是要尽到照顾汪东骏的责任,眼下汪东骏竟然在驿站被杀,他实在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向汪兴朝交待。
“大人,中郎将的那件大氅不见了。”洪老三忽然道:“小的之前见那件大氅就挂在那边,现在不见了。”
汪恒顺着手指方向瞧过去,果然不见了那件大氅。
他陡然间想到什么,盯住洪老三问道:“你们带那个女人回来,真的没有被人发现?”
洪老三摇头道:“大人,我们是趁她独自在河边打水的时候才出手,打昏过后,装进麻袋就立刻离开,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
“那个女人被救走了。”汪恒恼道:“那件大氅一定是被那个女人穿走了。她半夜离开,害怕寒冷,这才穿走了大氅。洪老三,你们这几个蠢货,绑人的时候,一定被人发现,他们派了人来救走了那个女人。”
洪老三吃惊道:“大人,难道是叱伏卢部的人追过来杀害了中郎将?”
在场其他人闻言,纷纷叫道:“大人,叱伏卢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咱们现在就杀过去。”
“都别吵。”汪恒大声喝道,起身来,走到汪东骏尸首边上,瞧了瞧贯穿胸膛的那把刀,道:“这是锡勒人的马刀。”
“是他们的刀。”洪老三点头道:“锡勒人的马刀和咱们的唐刀完全不同,一眼就能认出来。”
驿长赵全急忙凑近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大人,这是锡勒人的刀,大人说的不错,是叱伏卢人杀害了中郎将。”
“不对,如果是叱伏卢人,为何要留下刀?”汪恒摇头皱眉道:“这不是明白告诉咱们,是锡勒人下的手?”
其他人也都觉得有道理。
“洪老三,你立刻带一队人马往北追。”汪恒想到什么,立刻道:“如果是叱伏卢人就走了那个女人,他们一定往北走。”
洪老三心想现在去追只怕来不及,真要是昨晚被救走,往北几十里地就是叱伏卢人的地盘,他们早就跑回去了。
不过汪恒有令,也不敢不遵从,立刻带人去追。
“你们四周去搜找一下,看看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汪恒吩咐道。
有人小心翼翼道:“大人,昨晚一直下雪,就算有脚印留下来,也都被大雪覆盖……!”
“昨晚你们都在干什么?”汪恒一想到几十号人竟然察觉不到刺客的到来,汪东骏昨晚被杀,今天一大早才被发现,更离谱的是发现变故的人竟然还是自己。
这帮杂碎肯定是只顾自己赌钱,根本没有在意中郎将的安危。
但心里也清楚,汪东骏玩弄女人的时候,又有谁敢跑过来打扰。
“都滚下去。”汪恒越想越怒,众人见长史大人发怒,纷纷退出屋子,驿长赵全也正要退下,汪恒叫住道:“你留下。”
等所有人退出之后,汪恒才盯住赵全问道:“赵全,中郎将在你的驿站被害,如何向大将军交待?”
赵全却已经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小的……!”
“要一个凶手。”汪恒低声道:“总不能向大将军禀报此事,我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要真是如此,咱们两个的脑袋都保不住。”
赵全感觉汪恒话里有话,压低声音道:“小的全凭大人的吩咐。”
“中郎将肯定是被锡勒人所害。”汪恒道:“但为什么锡勒人留下了刀?道理很简单,凶手将刀捅入中郎将胸膛的时候,中郎将分离抓住了刀,让凶手无法将刀拔出,凶手担心动静太大被护卫们发现,只能匆匆逃走。”
“正是如此。”赵全忙道:“大人英明!”
“凶手为何要害中郎将?”汪恒道:“也很简单,洪老三几个人为了讨好中郎将,胆大包天,跑去叱伏卢部绑了一名姑娘回来。可是他们的所为,被人发现,于是叱伏卢部便派人过来救人。”
“大人,这个……这个说不通。”赵全小心翼翼道:“如果叱伏卢部真的知道是中郎将的人绑了他们的姑娘,应该……应该不敢过来找麻烦。”
汪恒一怔,却是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有道理。”想了一想,才道:“不是叱伏卢部派人而来,而是叱伏卢部有人胆大包天,想要救回那个女人。那人歹毒凶残,潜入驿站,为了那个女人杀害了中郎将,然后带人逃走。”
“这个可以说得通。”赵全道:“草原的男人剽悍得很,如果自己的女人被抓走,会不顾性命都要夺回来。也许凶手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或者情郎,他见到自己女人被抓,自己一个人追了过来,害死了中郎将,就走了自己的女人。”
汪恒皱眉道:“这样说,会不会……会不会显得中郎将举止不端,有霸占别人的妻子之嫌?”
赵全嘴巴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现在是为你脱罪。”汪恒冷冷道:“如果不能给大将军一个交代,你以为你能活的了?”
“大人,恕小人直言,中郎将的性子,大将军一清二楚。”赵全低声道:“如果禀报中郎将抢夺锡勒女人,霸占他人妻子,大将军……大将军反倒不会怀疑,因为……因为中郎将本就是这种人。只有中郎将抢夺他人妻子,凶手找上门,这才说得通。”
汪恒想了一想,才点头道:“不错。”若有所思,随即凑近赵全低声问道:“你手里可有什么证物?”
“证物?”赵全一愣。
“我听说叱伏卢人喜欢佩戴首饰,即使是男人,也喜欢挂着项链或是戴着耳环,有些男人还有手环。”汪恒道:“只凭借一把刀,还无法完全证明是叱伏卢人所为,若是凶手留下什么证物……!”
赵全被安排在平湖驿担任驿长,当然不是笨人,一点就通,忙道:“大人,小人正好收藏了几件东西,其中一件是用虎骨制作而成的鹰饰吊坠,当初有几个叱伏卢商人从平湖驿经过,小人瞧那吊坠十分稀罕,花了银子买下来,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赶紧去拿!”
赵全急忙去拿,没过多久,便即回来,呈给汪恒一只吊坠,汪恒见吊坠确实是用骨头雕琢而成,是不是虎骨不敢确定,但确实是雄鹰展翅雕饰。
“锡勒人以雄鹰为图腾。”赵全解释道:“叱伏卢人最喜欢佩戴鹰饰项链,而且他们都觉得一旦将吊坠戴上,自己的灵魂就会附在上面,很少再取下来。小人当初为了得到这只吊坠,花了些心思,一直珍藏。”
汪恒仔细看了看,将吊坠递还给赵全,努了努嘴,冲着汪东骏尸首道:“将吊坠塞进他的手里,可别掰断了他的手指。”
赵全心下吃惊,心知汪恒这是有意要做伪证,将这次杀害汪东骏的凶手扣在叱伏卢人的头上。
其实真凶到底是不是叱伏卢人,赵全也不敢确定,但他却知道,如果禀报上去,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大将军震怒之下,自己的小命肯定不保,这位长史大人肯定也没有好日子过。
现在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必须要有一个合乎情理的说辞报上去,至于是不是会给叱伏卢人带来灭顶之灾,那也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汪东骏的尸首早已经僵硬,赵全花了小半天时间,好不容易才江吊坠塞进汪东骏的手心中,若是有人检查尸首,自然以为吊坠是汪东骏临死之前从凶手身上扯落下来。
“大人,弄好了。”赵全忐忑不安。
汪恒却是义愤填膺,愤然道:“叱伏卢人胆大包天,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竟然杀害了中郎将,简直是天理难容。”瞥了赵全一眼,问道:“赵驿长,是不是如此?”
“是是……!”赵全连声道:“是叱伏卢人杀害了中郎将,我们与他们不共戴天,一定要为中郎将报仇。”
第1066章 厄讯
秦逍回到松阳草场的时候,是在几天后的深夜。
黑山匪前番袭击兵营,秦逍以火雷阵杀伤众多黑山匪,但营地旧址却也因此而废弃,向东二十里地重新建营。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营地围了木栅栏,四角也都搭建了箭塔,日夜都有人在塔上守卫。
虽然是半夜而归,却很快就被箭塔上的守卫发现,秦逍单人独马到了营门外,守卫正要喝问,秦逍却已经抬起帽檐,守卫们见得是秦逍,正要行礼,秦逍摇摇头,吩咐道:“你们几个没有见过我。”
守兵们也都聪明,早有人打开营门,秦逍催马而入。
兵营除了几队巡逻兵,大都已经睡下。
秦逍却直接骑马到了顾白衣的大帐外,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帐门很快就掀开,顾白衣探出头来,秦逍下了马,快步上前,顾白衣让秦逍进了帐内,等秦逍一屁股在岸边坐下,这才亲手给秦逍倒了杯热水,放在秦逍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先说你的情况,然后我再告诉你离开之后发生的几件大事。”
“大事?”秦逍一怔,心想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不过兵营看起来井然有序,一切如常,似乎没什么太大改变。
“我杀了他!”秦逍低声道:“我追到了平湖驿,趁夜割断了他的喉咙。”
顾白衣凝视秦逍道:“你口中的他,是汪东骏?”
“是。”
“你可考虑过一旦失手的后果?”顾白衣缓缓道:“辽东军盘踞东北多少年,汪兴朝掌权也有近二十年了,他们在东北的根基深厚,安东大将军的门下,有几个四品高手不足为奇。这一次汪东骏前往草原,他们自然以为用不着四品高手出阵,可是万一汪东骏身边真的藏有四品高手,你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全身而退?”
秦逍叹道:“也许我冲动了。只是他派人袭击队伍,死伤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为了护送马匹战刀前来,都是因为我才会走这一趟。半道上被杀,留下孤儿寡母,就算真羽部和贺骨部知道一切都是汪东骏在背后,以他们的实力,也根本无法向汪东骏讨还这笔血债。”
“所以你来要回这笔债?”
“那几个人为我护送物资而来,对我就是有恩。”秦逍看着顾白衣,平静道:“汪东骏的人杀了他们,就是与我有仇。人生在世,恩仇必报,没什么好含糊的。”
顾白衣淡然一笑,道:“你天生这个性子,无法改变。依我看,你更适合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而不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顾大哥,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钦佩你的勇气,赞赏你的品行。”顾白衣道:“可是作为龙锐军的游骑将军,你的部下,我觉得你这次冲动行事,十分不妥。一旦你失手,甚至落入辽东军的手里,你能不能活下来先不说,龙锐军就彻底毁了。你一心想要收复西陵的壮志,也会戛然而止,再也无法达成。”
秦逍点点头,惭愧道:“这次确实是我太冲动。”
“杀人之后,可留下证据?”
秦逍立刻道:“放心,他们就算怀疑是我所为,也拿不到任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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