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行进,靠的不但是骡马拉车,还需要车轮滚动,车轴断裂,轮子车身就无法依靠车轮前行。
一辆马车的车轴断裂也就罢了,这转眼间又有一辆车轴断裂,淳于布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瞧见两边的龙锐兵一个个冷眼旁观,犹豫一下,才道:“其他车辆绕行,不必跟随在后,将这两辆车上的粮草转移到其他车子上。”
他心中越是感到不安,就越希望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立时有七八名榆关骑兵下了马来,过去扯开车布,便要将车上的粮袋搬运到其他车辆上,一名骑兵等同伴搬走几袋粮食,伸手抓住一只麻袋,用力扯过来,便要摔在肩头扛起来,却不料他这一甩,麻袋底部竟是破裂开,“跄当当”一阵响,边上便有人看得清楚,从那麻袋底部,竟是倾斜而下数十把大刀,清一色都是官军配备的横刀。
听得声音,淳于布扭头看过来,见得洒落一地的横刀,一张脸骇然变色。
也便在此时,宇文承朝催马上前,拔刀出鞘,厉声道:“都不要动,谁都不要动!”他声若洪钟,冷厉异常,在场所有人都是被镇住,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说话。
宇文承朝到得那辆粮车边上,见到那名榆关骑兵手里兀自还拿着那只破麻袋,不过里面的横刀早已经洒落一地,袋子里空空如也。
“这刀哪里来的?”宇文承朝盯住那兵士,声音冷厉。
那名骑兵脸色惨白,额头已经满是冷汗,颤声道:“车……车上,是……是从车上取下来的粮袋……!”
宇文承朝翻身下马,径自过去,伸手从车上又拽下一只粮袋,里面却并无兵器,确实是粮食,随即又在车上连续扯下三只麻袋,等扯落第四只,宇文承朝用力一甩,从袋子里面又倾泻而出几十把横刀。
淳于布瞳孔收缩,眼角抽动,但很快反应过来,厉声道:“都不要动,都不要动!”
“淳于朗将,我记得你说过,他们是要运送粮草补充榆关。”宇文承朝脸色冷峻异常:“这些兵器是否也是调拨给榆关?据我所知,调拨兵器,非比寻常,需要兵部的批文,东北这边,也至少需要都护府的调拨文书才能调动。我大唐施行刀狩令,民间不得私藏兵器,官军调拨兵器也是严格至极。如果榆关需要粮草和兵器补充,这两批物资绝不能混在一起,需要两个衙门分别运送。粮草归属户曹,军械则是要有兵曹那边负责运输。”顿了顿,目光更是锐利:“我刚从广宁城过来,只知道那边调粮出来,并无听说广宁城的军械库有兵器调拨。”
淳于布当然知道宇文承朝的意思,兵器与粮草不同,调拨的手续比粮草要复杂得多,民间私藏兵器以谋反论处,而官兵如果没有相关衙门的批文,私下里擅自调动军械,哪怕只是一把刀一张弓,也将是极其严重的罪责。
粮车里面藏着兵器,这当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一颗心沉到谷底,之前一直心中不安,这时候终于明白,真正的麻烦已经找上来。
第1099章 漩涡
淳于布虽然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深冬时节,后背直冒冷汗,陡然想到什么,沉声道:“宇文朗将,田世朝,别让田世朝走了。”拔刀在手,向东边指过去:“来人,去将田世朝带回来。”
户曹主事官与淳于布交接过后,不必再通过鹰嘴峡前往榆关,直接带人返回广宁。
淳于布一声令下,便要榆关骑兵催马便要去找田世朝,却听的宇文承朝厉声道:“都不要动!”
他声音如雷,一声过后,道路两边的龙锐兵士几乎同时握紧兵器,有的手持大刀,更多的是手持长矛,从两边涌上,一时间将榆关骑兵和车队全都围住,气氛陡然间更是紧张无比。
“耿绍,你带人将田世朝带回来。”宇文承朝冷声吩咐道。
耿绍正在人群中,一直没有作声,宇文承朝吩咐过后,他也不废话,立刻带人往鹰嘴峡东边去。
淳于布手下的骑兵见得龙锐军刀枪对准,也都是反应迅速,拔刀在手,一时间人叫马嘶,那些赶车的车夫却都是面色惨白,低头抱脸,更是不敢出声。
“宇文承朝,你要做什么?”淳于布微微变色,但却还是保持镇定。
宇文承朝神色冷峻,淡淡道:“淳于朗将不必着急,事关重大,粮队私藏兵器,我如果没有看见倒也罢了,可是既然瞧见,就不能视若无睹。”
“此事你尽管去找田世朝。”淳于布冷声道:“这批物资是我们刚刚从户曹主事官田世朝手里交接过来,并不知道车里藏匿了兵器。”
宇文承朝摇头道:“朗将错了,现在这批物资在你手里,就属于你们榆关的物资。方才你已经与田世朝做过交接,交接之前,主要责任在户曹田世朝那边,但现在主要责任却在你。”
“你什么意思?”
“一批没有手续甚至不知道来源的军械在淳于朗将的车队里,朗将还问我是什么意思?”宇文承朝面上毫无笑意,冷声道:“我倒想知道这批军械从何而来,又要送往何方?”
淳于布怒道:“宇文承朝,你是想构陷本将?这批物资从何而来,你去问田世朝。”
“淳于朗将,难道你们交接物资的时候,并不查验?”宇文承朝冷笑一声:“交接的是粮草,你带回去的是军械,你如何向都护府交代?又如何向朝廷交代?大唐每一支兵马的军械装备都有账目核对,即使有损耗,需要更换,那些损耗的军械也都由兵部回收,每一笔账目都要清楚,否则一些不明不白的军械流落在外,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淳于布知道自己出现了巨大的疏忽,只能道:“本将是担心打扰你们办差,所以尽快交接,否则……!”
“朗将一片好心,我很感激,不过若是用这样的理由来向朝廷交待,恐怕说不过去。”宇文承朝叹道:“军械粮草,都是兵之大事,岂可马虎?朗将声称是为了尽快交接才没有仔细查验,我可以体谅,但朝廷那边只怕不能接受。”
“你想怎样?”
“我又怎敢如何?”宇文承朝平静道:“既然车队里藏匿军械,这当然是大案,与劫银案同样是谋反大罪。”抬手指着长长的车队道:“这里有上百辆粮车,其中藏匿了多少军械,当然无法在这里当场检查。淳于朗将,看来只有将车队先押送回广宁城,暂时封存,等待朝廷的钦使抵达再一并查办。”
淳于布脸色凝重,他出身行伍,当然明白藏匿军械在大唐帝国确实是了不得的大罪,如果能够解释清楚脱身倒好,否则又是一大群人要人头落地。
他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虽然明知道这次事件蹊跷无比,但从头到尾他非但没有搞清楚对方的图谋,今次竟然稀里糊涂身陷私匿军械大案,心知接下来的局面对自己甚至辽东军大大不利,却还是道:“粮车运回,榆关的粮草如何解决?”
“榆关粮草不归我们管。”宇文承朝摇头道:“朗将可以到了广宁城,再与霍郡丞商议。”
淳于布握拳怒道:“去广宁城?榆关的粮草只够维持两天,如果粮草此时运回,重新调拨粮草再运往榆关,本将手底下的兄弟难道都要喝西北风?”
“他们是喝西北风还是喝西南风,与我们没有半点干系。”宇文承朝森然道:“可是发现有人私匿运送军械,却是我们必须揭发之事。我并不相信淳于朗将私下里与户曹有军械走私之事,但朗将如果不能向朝廷说清楚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肯定也不会就此算了。所有车辆必须运回广宁,淳于朗将也该和我们去广宁一趟。”
周围四五百名龙锐兵士更是握紧手中的兵器,刀枪冲着榆关骑兵,一个个虎视眈眈。
淳于布见得对方阵势,倒吸一口凉气。
“朗将大人,户曹主事官田世朝带到!”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却见得耿绍带着数人簇拥一人过来,正是田世朝。
田世朝神色有些复杂,既有些恼怒,更多的是茫然,过来之后,见得淳于布一双眼睛如刀锋般盯着自己,就像是要用眼神将自己杀死一般,而周围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落在自己身上,便知道事情不对劲。
他目光扫动,已经瞥见散落在地上的横刀,先是一怔,等瞧见地上还有几只装着粮食的麻袋,再往车上瞥了一眼,终于明白过来,本来还带着几分怒意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田主事,这批物资是你移交给淳于朗将的?”宇文承朝伸手道:“移交公函在哪里?”
田世朝管着户曹,当然知道粮草和军械完全是两码事,自己只负责粮草运送,军械素来与户曹无关,可眼下分明是在粮车上发现了军械,此事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脑中一片空白,听得宇文承朝询问,一时也没有多想,伸手从怀中取出淳于布签字按印的交接公函,不由自主呈给宇文承朝。
宇文承朝伸手去接,淳于布却陡然意识到什么,猛然间大刀探出,想要阻止宇文承朝接过移交公函,只是他显然是小看了宇文承朝的身手,淳于布出刀之时,宇文承朝两指已经夹住移交公函,等淳于布手中刀锋点过来之际,宇文承朝已经后退两步,将公函抓在了手中。
只是淳于布仓促出刀,却是让双方将士迅速做出反应,一时间刀枪噼里啪啦作响,两边兵士便要出手。
“都不要动!”宇文承朝却是立时喝止,盯住淳于布道:“淳于朗将,你这是何意?”
“你有什么资格拿走移交公函?”淳于布心中暗骂田世朝是蠢猪一头,厉声道:“这是户曹的公函,你必须还给田大人。”
他不但勇武,头脑也不笨,知道宇文承朝拿走移交公函,那是要将移交公函作为证据,以此证明这批藏匿军械的粮草是从田世朝手中移交到自己手里,之后追查起来,榆关军和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干系。
他虽然拿不出任何证据,但心里却已经知道,军械案肯定与龙锐军脱不了干系。
此刻声色俱厉,只想让宇文承朝将公函交回,如此对方手中至少就少了一个确凿的证据。
只是宇文承朝既然拿到手里,又岂能交还,淡然一笑,道:“田世朝和淳于朗将是这批粮草的移交双方,都牵涉其中,这份公函,还是由我暂时保管为好。”看向田世朝,淡淡道:“田大人,粮车藏匿军械,只盼你和淳于朗将都能说清楚。”
广宁城郡尉府内,郡丞霍勉之坐在大堂,时当深夜,堂内的灯火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更是显得冷峻异常。
瞧见又有人过来添茶,霍勉之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厉声道:“你们秦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见本官?他是要一直避而不见吗?”
“大人,将军偶感风寒,这两天身体一直不舒服。”上茶的兵士道:“先前大人说身子若有好转,会派人去请大人,大人……大人真的不用再等下去。”
霍勉之冷笑道:“等秦将军派人去请我过来,榆关的人恐怕都已经饿死了。”抬手指向门外,道:“你去告诉他,送粮的队伍被他手下的兵马堵在鹰嘴峡,无法通过,粮草迟迟无法送达榆关,榆关那边的仓库里没有存粮,粮食不到,根本撑不了两天。榆关那些将士,都是剽悍勇猛之士,他们可不会真的坐以待毙,真要因此而生出兵变,谁来承担后果?”
“小的将话禀报将军。”兵士小心翼翼道。
霍勉之道:“你告诉你们秦将军,十万火急的事情,必须立刻解决。他不出来也可以,给我一道手令,让鹰嘴峡放行,否则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下去。”想到什么,站起身来,道:“我不等,你说他卧榻在床,我正好探望,你带我去,我要见见秦将军。”竭力压制住怒火,但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第1100章 再起大案
霍勉之还没走出门,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郡丞大人太客气了,我并无大碍,已经好了不少,快请坐下喝茶。”说话之间,秦逍已经一身便装从门外进来。
见到秦逍,霍勉之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虽然这位小秦将军的脸色谈不上有多苍白,但气色肯定不算好,问道:“秦将军到底患了什么病?可请过大夫?”
“来,先坐。”秦逍抬起手,叹道:“可能是受了风寒,也可能是水土不服,这两天感觉身体软哒哒的1,提不起精神和力气。听说郡丞大人已经等了好些时候,实在是对不住了。”
霍勉之见秦逍走过去坐下,也在秦逍对面坐下,也不多废话,脸色有些难看道:“秦将军,你手下的兵马封锁了鹰嘴峡,不让往来行人通过,你可知晓?”
“知道。”秦逍点头道:“我们在公孙庄找到被劫的官银,但仔细盘点,发现少了一部分。追找官银是我们分内职责,宇文朗将亲自审问过乔明水,乔明水的口供招认,他劫走官银之后,令人克扣了一些,又派亲信藏匿起来,虽然他不能确定藏匿的地点,但应该就在鹰嘴峡那一带。为防止往来行人破坏现场,也为了尽快找到官银,所以我让人暂时封锁了鹰嘴峡。郡丞大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霍勉之冷着脸道:“这两日秦将军因病不能出来相见,可我让人禀报过你,鹰嘴峡一封,前往榆关送粮的队伍也被堵住。榆关素来不会存粮,多少年来,我们都是按时将粮草送过去,通常都会提前一两天,但这次劫银事件发生后,送粮的时日反倒是拖延了一天,如今粮队被堵在鹰嘴峡好几天,榆关的粮草可能已经用尽。”
秦逍道:“榆关的粮食连这短短几日都撑不了?”
“榆关距离广宁城不到两百里地,我们这边按时供应粮草,从没有出任何问题,那边自然不用多存粮草。”霍勉之道。
秦逍自然早知道这是辽东军用来控制榆关的一种手段,当然不会说破,只是含笑问道:“前几日郡丞大人专门和我商议了送粮之事,我记得送粮事务是由户曹负责对吧?”
“不错。”霍勉之道:“户曹主事官田世朝亲自押送粮草前往,他们被堵在鹰嘴峡,已经两次派人过来禀报。秦将军,其他的事情耽搁三两日倒也罢了,可是这榆关军粮事关重大,可不能……!”
“调拨粮草是田世朝一手操办,还是郡丞大人也参与了?”秦逍没等霍勉之说完,已经打断道:“我记得郡丞大人上次过来需求一道手令,需要我同意你们从粮仓提取粮草,我也记得我派人给你送了一道手令,方便你们进入粮草调取粮草。”
霍勉之点头道:“不错。”
“那份手令交给郡丞大人之后,郡丞大人是如何处置的?”秦逍凝视霍勉之问道:“是你亲自拿着手令去调取粮草,还是将手令交给户曹的官员去操办?”
霍勉之有些奇怪,心想现在急需解决的事情是放粮队通过鹰嘴峡,不知道秦逍为什么突然追问起调取粮草之事,只能道:“自然是交由户曹去操办。”
“那么运粮的车队都是由户曹调集?”
“不错。”霍勉之点头道:“户曹会雇佣车夫,装运粮草之后,会调派兵马护送粮队。”皱眉道:“秦将军,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妥?”
秦逍叹道:“如果郡丞大人只是将首领交给户曹,从头到尾没有直接参与进去,那还真是恭喜郡丞大人了。”
“什么意思?”
秦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拍了拍手,他虽然自称身体有恙,可是拍手的声响却是清脆有力。
很快就从厅门之外走进来一人,却正是龙锐军校尉耿绍,看上去风尘仆仆。
“拜见将军!”耿绍向秦逍躬身行礼。
“耿校尉,这位是霍郡丞。”秦逍指了指霍勉之,又向霍勉之介绍道:“郡丞大人,这是耿绍耿校尉,这几日就在鹰嘴峡带人搜找官银,半个时辰前刚刚快马加鞭赶回广宁。”
霍勉之顿时便觉得事情有异,谨慎道:“原来是耿校尉?官银可都找到了?”
“官银没有全部找到,却发现了有人走私军械。”耿绍抬起头,脸色冷峻:“宇文朗将已经押送赃物正往城中回赶。”
霍勉之狐疑道:“走私军械?耿校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淳于朗将亲自带人接应粮队,宇文朗将也担心粮队迟延抵达会让榆关的将士们粮草不济,所以准许粮队通过。”耿绍解释道:“淳于朗将与户曹主事官田大人在鹰嘴峡做了移交手续。”说完从怀中取出一道公函,秦逍伸手结果,递给霍勉之,霍勉之接过之后,打开来看,只听耿绍继续道:“随后淳于朗将带着手下的骑兵护卫粮队过关,却不料一辆马车的车轴断裂,转移车上粮食的时候,却发现车上竟然藏匿着不少横刀……!”
霍勉之听到这里,脸色骤变,失声道:“横刀?”
“目前搜找到四五十柄横刀。”耿绍道:“其他车辆尚未检查,等运回广宁城再做处理。”
霍勉之额头冒出冷汗,后背生寒。
劫银案的风暴还没有过去,却又发生走私军械案,劫银案直接导致郡守和郡尉两名高官或死或囚,现在这军械案又直接将榆关守将淳于布和户曹牵扯进来,当真是一浪接一浪。
户曹是由郡丞直接管理的衙门,即使调取粮草是由户曹的人操办,自己并没有亲自插手,但户曹获罪,自己这个郡丞肯定难辞其咎。
秦逍神情淡定,道:“郡丞大人不要太担心,此案若是彻查起来,我会尽力帮郡丞大人说话,证明那批粮草从头到尾都没有经过你的手。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了解那位户曹主事官,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怎么说。如果他自知无法担起如此大罪,扯上郡丞大人,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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