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1章 后起之秀
八月初八,骄阳似火。
韩颍顺着驻马坡的营寨绕了一圈,颇感满意。
辽东军坐镇东北四郡百年,虽然今不如昔,但本钱还是有些的。
早在几十年前,就设立了军武堂,初衷是为了培养军中的青年才俊,提拔可造之材。
不过如今的军武堂实际上成了辽东六族的私家武院,除非与辽东军的六大家族关系密切,否则即使再有潜质,也无法踏入军武堂一步,反之哪怕资质愚钝,也有机会在军武堂混个资历。
韩颍通过宋世信的关系,自然也在军武堂待过两年。
对于如何修建营寨,韩颖在军武堂自然是学习过,十分熟悉。
临水而营,有了松水河作为水源,再加上驻马河居高临下俯瞰周围的地势,可说是再合适不过的扎营之所。
宋世信留下一千兵马交给韩颍,其中包括了两百骑兵。
虽说辽东军不缺战马,不过两万辽东军中,真正的骑兵也不过五千人,但这样规模的骑兵,已经是大唐帝国最具有实力的骑兵军团。
骑兵是最耗银子的兵种,这不仅仅是因为骑兵的饷银倍于步卒,最主要的是骑兵的装备以及战马的蓄养,都需要大笔的银子来维持。
而且一名骑兵至少都会配上两匹马,骑兵最大的优势便是其强大的机动能力,一旦骑兵用于长途奔袭,通常都会带上两匹战马,用于途中换乘,给予战马恢复体力的时间。
维持一名骑兵的用度,及得上五名步卒的耗费,所以即使是辽东军,也无法承担太过庞大的骑兵军团。
三天时间,日以继夜,大批的匠人以及士卒们终是在驻马坡上修建了一座大型的营寨。
环绕着驻马坡一圈,以两排木桩作为寨墙,外面一排高,里面一排短,四面设有寨门,而且四周坡壁打下了密密麻麻的拒马桩,整个营寨仓促建成,虽然谈不上什么固若金汤,但经过这般营造,却也算得上是易守难攻。
粮草囤在营寨正中心,以粮仓为中心,将士们按照编制环绕粮仓搭建帐篷,帐篷之间都会留出道路,特别是通往营寨四面寨门的道路宽阔无比,这也是有利于兵马随时能够集结。
这些都是在军武堂学来的经验,韩颍按照自己的所学带着上千人花了三天的时间,建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座营寨。
三千石粮食已经囤积在营寨中心,足够手下兵马吃上几个月。
走到营寨东南角,韩颍向南边望过去,夕阳还没有落山,河面上的松水桥一目了然。
营寨还没有完工之前,韩颍就先在松水桥的北岸这头修建了哨卡,而且在哨卡左右迅速修建了两座箭塔,哨卡比营寨完工要早得多,尔后派了三十多名兵士守住哨卡,开始盘查来往的车辆行人。
其实在龙锐军驻军松阳草场之前,这条道路来往的行人并不多。
过了松水河,不到百里地便是松阳草场的范围,松阳草场在黑山山下,一直以来都有黑山匪啸聚在山上,周围自然是无人敢轻易靠近,而且在此之前也没有贸易场的存在,所以这条路甚至都有些荒芜。
不过今非昔比,这条道路已经成为了重要的商道,每日里往来的车辆不在少数。
驻马坡修建营寨,而且是辽东军的旗号,这让往来的客商们心中很是忐忑,隐隐感觉到形势已经变得严峻起来。
如果是平常时候,商道有官兵驻营,客商们为免生麻烦,大部分都会等上一阵子,避过风头再说。
但黑山贸易场如今正是贸易兴隆之时,关内的客商们在贸易初期,都是尽可能地去结交更多的北方客人,为日后的贸易打下人脉基础,再加上有许多货物都是约定好了交货日期,不能违约,所以即使知道情况不对,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通过这条道路往来。
韩颍看着又一批商队从松水桥上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阜城贸易场的水陆两条商道都被切断,如今正处于极为困难的时期,这样的局面,辽东军上下自然都是清楚,虽然韩家在辽东军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家族,但在贸易场也是有利益所在。
如今去往黑山贸易场的商队依然是络绎不绝,他恨不得直接烧毁松水桥,堵住商队的去路。
但他所接到的任务,只是在驻马坡修建营寨,在桥头设立哨卡,暂时盘查一下过往的行人和车队,上面却并没有给予他扣押人任何车队和商旅的职权,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他也只能让手下以盘查为名,耽误一下商队的时间,最终也只能是放行。
其实他很清楚,截断这条道路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三路兵马暂时还没有完全部署好,这时候如果立刻截断道路,必然会引起龙锐军的反应,所以一切都不必着急,龙锐军在辽西,营平郡还是属于辽东军的实力范围,待得一切有条不紊的部署妥当,上面自然会有下一步动作。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韩颍虽然急于封锁道路,却也不敢擅作主张。
忽听得马蹄声响,他心下一凛,这时候已经听到角号声响起,却正是营寨北门那边的瞭望塔上发出。
无论辽东军现在的战斗力如何,毕竟是坐镇东北的帝国边军,行军令号却都是井然有序。
号角声响起的一瞬间,全营上下便知道是发现了敌情。
韩颍皱起眉头,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南边,居高临下望过去,除了刚刚过桥的商队,并无敌情,也便是说,敌情只能是从北边过来,而北边是松阳草场所在,难道是草场的龙锐军沉不住气,已经派兵杀过来?
营中的将士们反应倒也不慢,扼守各自岗位,更多的兵马则是向北门方向集结过去。
韩颍带着一群人迅速赶到北门,早有人过来禀报:“武骑尉,北边有大量兵马正向这边过来,已经不足十里。”
武骑尉是辽东军中最基层的将官,品级甚至及不上校尉,不过对寸功未立的韩颍来说,如果不是有宋世信这样的姐夫,便是武骑尉也未必能混得上,正因如此,他才迫切希望能在战场上立下功绩,一来可以得到擢升,毕竟背靠宋世信这棵大树,只要真的立下功劳,被提拔的速度肯定比普通人要快得多。二来也可以为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毕竟韩家在辽东军中只是小家族,只有通过建功立业得到擢升,才能让韩家提高地步。
“是不是龙锐军?”韩颍立刻问道。
其实他问出这句话,便知道自己是在问废话。
北边除了驻扎在松阳草场的龙锐军顾白衣所部,哪里还有其他的兵马?总不至于是锡勒人越过龙锐军营地,跑到松水河来。
“打出的是姜字旗。”麾下禀报道。
韩颍显出吃惊之色,微变色道:“姜啸春,是龙锐军的姜啸春!”
龙锐军出关之后,日益壮大,军中的重要将官自然是被辽东军摸清了状况。
其实相比顾白衣,姜啸春的威名更盛。
辽东诸将都知道,姜啸春曾是麝月公主极为器重的大将,带领两百精锐骑兵多年来一直守卫江南内库,能够被公主看中并且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便知此人非比寻常。
江南王母会之乱中,姜啸春带领手下两百内库骑兵冲入十倍之敌的叛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以极小的代价对叛军造成极大的震慑,此一战自然也是早就传遍大唐各州,姜啸春和两百内库骑兵更是威名远扬。
韩颍听闻是姜啸春领兵而来,底气便弱了几分。
比起身经百战的姜啸春,韩颍自然是不值一提,无论资历还是经验比之姜啸春都是天差地别,如今龙锐军的悍将领兵而来,韩颍第一反应便是对方可能是要袭击驻马坡。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兵,在他的梦想中,多少次出现领兵作战的场景,在那些幻想中,自己都是运筹帷幄波澜不惊,即使情势再危急,自己也能镇定自若从容应对,最后也都能够扭转局势,将敌军杀的丢盔弃甲。
但这一刻他才知道,梦想与现实终究有些差别。
虽然他极力想镇定下来,但是听到那急促的马蹄声,他只觉得两条腿有些发软,两只手甚至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额头上也渗出冷汗来,一颗心怦怦直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都无法做到。
龙锐军越来越近,周围的将士都是看着韩颍,等待他发号施令,决定该如何应对。
“报,敌军距离五里之遥!”哨塔上的兵士高声道:“上千骑兵为先锋,主力步卒跟随在后。”
韩颍睁大眼睛,心下骇然。
驻马坡上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千人,而姜啸春带来的兵马,仅骑兵就有上千之众,加上步卒,对方的兵力自然是远在自己之上。
“关上营门!”韩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大叫道:“箭手准备,待他们靠近,立刻射杀,绝不能让他们杀进来。”这时候终于想到自己是一军主将,颤抖的手摸了两下,才握住腰间佩刀刀柄,拔刀出鞘,高声道:“弟兄们,死守驻马坡,只要坚守住,援兵很快就能抵达!”
第1352章 行踪诡异
营寨立刻紧闭大门,盾牌手列队护在营门之后,数十名箭手则是前后两排列队于盾牌手之后,众多长矛兵和刀兵都是列阵以待。
瞭望塔上的哨兵已经看清楚敌兵只是从北方袭来,并没有形成对营寨的包围,所以目前受威胁最大的便是营寨北门,韩颍传令调集重兵在此,就是担心敌军会从北门强攻。
夕阳之下,北边尘土高扬,遮云蔽日,说不清的骑兵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驻马坡驰来,铁骑如风,气势如虎。
韩颍紧握战刀,睁大眼睛,却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箭手们严阵以待,只待骑兵冲近过来便立刻放箭。
孰知尚未到射程之内,那支骑兵却突然勒马停住。
骏马奔腾之时如虎,勒马停驻却也是迅速果断。
随即便见阵中窜出数骑,径直向营寨而来。
“他们要干什么?”韩颍见状,一时怔住:“找死吗?”却也不知是和手下人说还是自言自语。
来骑飞快,眨眼间就已经到土坡之下,箭手们拉满弓弦,虽然那几骑已经进入射程,却都不敢放箭。
如果敌军是冲杀过来,箭手们自然是毫不犹豫射杀,但此刻对方仅仅只有数骑前来,分明不是准备攻打驻马坡,情势未明,这时候若是放箭,只怕会惹出大麻烦,所以都是等着韩颍下令。
韩颍犹豫一下,还没来得及下令,就见那几匹马已经停下,当先一人一身甲胄,头戴战盔,身材魁梧,翻身下马来,高声道:“不知韩骑尉可在寨里?鄙人姜啸春,前来拜会!”
韩颍有些诧异,见到姜啸春竟然孤身一人向营门走过来,更是惊骇,心想都说姜啸春勇武过人,这胆子还真是了不得,竟然敢只身过来,此时只要自己一挥手,几十支箭矢射出,立时就能将姜啸春射成筛子。
但他当然不敢这样做。
他是驻马坡驻军的将官,对方过来,而且指名道姓,韩颍倒也不甘示弱,收起佩刀,但弄不清楚到底是何目的,也不敢屏退手下兵将,上前去,大声道:“我是韩颖。原来你就是威名远扬的姜朗将,早闻大名!”
姜啸春哈哈一笑,面对长矛弓箭,毫无畏惧,已经走到营门外,竟然很有闲心左右看了看,夸赞道:“这营寨的修建,一看就是经验丰富。这行军打仗,安营扎寨可是大学问。韩骑尉,不知是何人指挥修建?我倒想多多请教。”
韩颍亲自指挥修建营寨,而且建成之后,自己也感满意,这时候听得姜啸春夸赞,心中大喜,本来紧张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笑道:“仓促修建,让朗将见笑了。”
“哦?”姜啸春道:“难道是韩骑尉指挥修建?果然是年轻有为。”扫了营门后的兵士一眼,笑道:“韩骑尉不必如此紧张,姜某此来,没有其他意思。听说长武县有盗寇作乱,皇甫将军调兵围剿,韩骑尉在此修建营寨,扼守道路,防止盗寇逃窜,所以特来相助。”
韩颍“哦”了一声,本来姜啸春夸他两句,他正自开心,听得姜啸春这般说,才想到对方可是辽东军的对手,立刻收起笑容,淡淡道:“姜朗将费心了。不过你们龙锐军出关,只是奉旨练兵,并不需要劳烦你们来相助。我辽东军自武宗皇帝开始,就镇守东北四郡,清剿匪寇,护国保民,这些都是我们的职责。”
“韩骑尉这话说的可不对。”姜啸春笑容和蔼,道:“圣人派秦爵爷领兵出关,练兵自然是第一要务,但也有过旨意,若是东北出现匪患叛乱,龙锐军也不能坐视不管。话说回来,这练兵可不是只会拿着刀枪摆几个姿势,要紧的就是利用剿匪训练兵马的作战经验。”抬手指向北边,道:“韩骑尉应该知道,黑山匪在黑山啸聚十年,秦爵爷出关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招安了黑山匪,为此圣人下旨大加表彰,而且派了吏部的官员前来招安,由此可见朝廷对龙锐军也是寄以厚望。”
韩颍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道:“你们准备如何剿匪?”
“听闻盗匪是在长武县流窜,驻马坡在松阳县境内,离长武县有上百里地,不知韩骑尉为何不是领兵去长武县剿匪?”姜啸春隔着木门,看着韩瑛微笑道。
韩颖对此当然早就有对辞,正色道:“盗寇虽然在长武县作乱,但他们抢夺了武库,那批兵器也会随着他们的流窜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我们控制各处要道,就是担心那些兵器被盗寇带着四处流窜。”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有道理,声音大了一些:“松水桥如今是往来要道,每日都有众多商旅往来,若是贼寇在此出现,甚至袭击商队,那可是大大不妙,所以驻军在此,是为了保护这条商道。”
姜啸春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有道理有道理。”忽然转过身,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几名骑兵做了手势,随即便见一名骑兵忽然举起一面小旗子,对着远处的大队人马挥舞。
韩颍和手下兵将不知对方的意图,但见对方挥舞旗子,都是警觉起来,韩颍却是按住刀柄,冲着左右两边使了个眼色,意思却也很明白,姜啸春现在是孤身一人,如果对方大队人马冲过来,先不管其他,立刻拿下姜啸春。
只是让韩颍意想不到的是,本来面朝驻马坡的骑兵队伍,却开始折向东边,人喊马嘶声中,上千骑兵竟然直直向东边而去,而那条道路也正是之前宋世信领兵从顺锦城过来的大道。
非但如此,后方黑压压的步卒旌旗招展,竟然也开始转向东边,随在骑兵后方,顺着大道向东边而去。
韩颍看在眼里,心下却是大吃一惊。
顺着大道往东不到两百里地,就是顺锦城所在,姜啸春带来的兵马,步骑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千之众,兵力数量并不比顺锦城目前的驻军少多少,难道姜啸春竟敢带着兵马前往顺锦城?
可是顺锦城城墙坚固,由皇甫云昭亲自坐镇,虽然宋世信带出半数兵马,但城中兀自有五六千兵马,而且城内囤积有大量的粮草,姜啸春仅凭手头上这几千人马,根本不可能对顺锦城形成巨大威胁。
他一时想不通龙锐军到底意欲何为。
“韩骑尉,松水桥这边就交给贵部了。”姜啸春却是微微一笑,道:“途经此地,见到贵部在此驻军,所以过来打声招呼。韩骑尉,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不等韩颍多言,转身便走。
韩颍手下众人见得姜啸春来去从容,都是有些尴尬。
虽然东北两支兵马尚未直接兵戎相见,但是个人都知道双方已经是水火不容,刀兵相见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姜啸春孤身一人来到辽东军的营寨前,像闲话家常一般笑谈一番,如今又从容离开,这事儿传扬出去,辽东军的颜面当然是大大受损,可这种时候,却又偏偏不能伤及姜啸春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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