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谷图一碗酒下肚,这才看向秦逍,道:“莽咄俟斤,这是你的侍卫?”
“正是。”莽咄镇定自若,面带微笑,从容道:“他很机灵,留在身边可以好使唤。”
索谷图笑道:“有一个机灵的侍从在身边,确实方便很多。”再次拿起酒壶,先给自己斟上,然后在另一只空碗斟上酒,向秦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达巴!”莽咄已经道。
达巴是锡勒人最常见的名字,索谷图不以为意,端起酒碗道:“达巴,你一路侍奉莽咄俟斤,也很辛苦,我也陪你喝一碗。”
秦逍见对方送进来三只碗,显然这位大礼官进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要陪酒,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先前有些怠慢,所以才会以此方式表示歉意。
只是步六达人先冷后热,还真是让秦逍感觉颇为蹊跷。
不过对方是步六达大礼官,主动敬酒,自己只是一名俟斤侍从,若是拒绝,肯定是大违常理,也不犹豫,上前端起酒碗,掀开嘴边布巾,一饮而尽,随即迅速蒙上。
他动作迅速,有意遮掩,索谷图却是看不到他整张脸。
毕竟锡勒人的外貌轮廓与唐人还是有些区别,秦逍一张端正的唐人面孔,却取了一个锡勒人最常见的名字,自然会让大方大感怀疑。
好在大礼官似乎也不在意秦逍长得怎样,放下酒碗,这才叹道:“莽咄俟斤,千万别责怪我们怠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不瞒你,你们贺骨有疫情,我们步六达也同样如此。”
莽咄故作意外道:“可我们并无听说步六达疫情严峻。”
“只不过是封锁了消息。”大礼官道:“大单于不希望消息扩散出去,所以封锁了周围的边界。”
莽咄微点头道:“原来如此。大礼官,现在你们的情况如何?我看汗庭这边还很平静。”
“许多氏族情况都很严重,也和你们贺骨一样,将感染者全都隔离。”大礼官压低声音道:“大单于今日没能见你们,是因为心中烦闷,塔都也刚刚染上了疫病。”
“塔都?”莽咄微微变色。
大礼官道:“俟斤也知道,大单于虽然生了不少孩子,但多是女儿,如今只有一位塔都,大单于将他视为继承者,在塔都身上花了许多的心思。如今塔都感染疫病,凶险万分,一旦……!”说到这里,摇头苦笑道:“真要是那样的结果,对步六达来说肯定是一场大灾难。”
莽咄点点头,神色严峻。
如果大单于指定的继承人死去,步六达肯定会因为汗位之争发生大乱。
秦逍躬身站在一边,看似如石雕般站在那里,但眼角余光瞥向大礼官,只觉得大礼官的言行颇有些反常。
这位大礼官看似真诚,但塔都感染瘟疫如此大事,那肯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不但对外要隐瞒,即使是对步六达诸部,肯定也是不会让他们知道。
毕竟汗位继承人一旦死亡,必然会有许多人觊觎继承人的位置,步六达诸部也会为各自的利益发生争斗,很容易就演变成内乱。
这位大礼官似乎与莽咄颇有交情,但双方虽然名义上是盟友,但却依然存在竞争的关系,关系再好,步六达大礼官也不可能将塔都临危的消息向贺骨的俟斤透露。
大礼官显然是负责外事,如此简单的道理,经验丰富的大礼官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依然透露出这件消息,秦逍立时便察觉不对劲。
“大单于心中悲伤担心,已经好几天没睡觉。”大礼官感慨道:“他年纪也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召见你。塔都现在就在汗帐内,大单于唯恐喧哗之声吵到塔都,所以下令,前日有两个人发生争执,声音吵闹,大单于下令直接砍了他们的黑头,所以现在汗庭这边大家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塔都现在情况如何?”莽咄问道。
大礼官道:“十分严重,身上已经出现了水泡,而且呼吸很困难,大巫束手无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就三四天的时间了。”
莽咄自然知道,秦逍这次前来,那是带来了治疗疫病的解药,如果这时候秦逍献药救了塔都,自然是对步六达有大恩惠,那么秦逍想要和大单于谈什么,也就容易得多。
不过他也明白,对方透露这个消息,颇有些蹊跷,十分反常,而且秦逍是否献药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秦逍不说话,自己就不能多说一个字,只能看似同情地点点头。
“俟斤这次前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大礼官看似很随意问道:“你们那边的疫情现在如何?”
使团从贺骨出发时,就商议出理由,只说是为了对付疫情,需要从步六达这边采购一些药材。
步六达拥有广袤的黑森林,里面产出许多的珍稀药材,这也一直是步六达对外贸易的一个重要货物,贺骨使者齐前来购买药材,那自然是说得通。
而实际上的目的,是秦逍见到大单于之后,视情况而定,最终的目的,还是向步六达提供解药,解救步六达的子民。
大礼官见莽咄若有所思,笑道:“如果不便说,也就不用说。我的意思是到时候如果为难,我可以帮你向大单于说几句话。”
索谷图在步六达的地位,确实能够在大单于面前说上话。
“其实我们这次过来,是想向贵部求购一些药材。”莽咄终是道:“有些药材只能从你们这里买到。”
索谷图立刻问道:“你们难道有治疗疫病的办法?莽咄俟斤,你不要隐瞒我,你们是不是有解药?”
秦逍听他追问,那语气之中并无激动兴奋,甚至脸上表情还很严峻。
莽咄只说来求购药材,索谷图却因此立刻追问是否有解药,而且他的语气明显不对,竟似乎已经先入为主贺骨肯定有解药,只不过是想从莽咄口中确定一般。
若说大礼官看到希望,觉得贺骨有解药可以解救步六达塔都,显出兴奋激动之情,那还可以理解。
但他现在的语气和态度,分明不对劲。
秦逍察觉到不对劲,而此刻他已经听到毡帐外面似乎传来不少脚步声,声音不止是从一个方向传来,四周围都有脚步声在向这边靠近,立时戒备起来。
第1603章 阴招
莽咄自然还无法听到有人正向这边来,只是大礼官索谷图的表情让他感觉到诧异,皱眉道:“我们前来求购药材,只是为了研制出应对疫病的办法,为何大礼官会觉得贺骨已经有了解药?”
大礼官后退两步,神色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热情,冷笑道:“到了这个份上,还在撒谎,莽咄,大单于一定会割下你的舌头。”
莽咄脸色大变。
他倒不是因为割下舌头而害怕,只是自己身为贺骨的使者,大礼官如此恐吓,简直是匪夷所思。
毕竟两部还是盟友,即使互相之间有矛盾和利益冲突,最起码的脸面也要顾及,不可能如此恶语相向。
他正要说话,却感觉头晕目眩,眼前竟然有些发花,本来还以为只是自己怒气上头,但随即却感觉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两条腿发软,身体摇晃,一个站立不稳,已经瘫坐下去。
秦逍见状,吃惊道:“俟斤!”抢上前来准备扶起,但只是上前一步,脚下一个踉跄,竟然也已经摔倒在地。
大礼官却已经迅速后退数步,站在帐门处,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做什么?”
“我……我没有气力,头晕……!”莽咄正欲解释,猛然醒悟,一只手撑住地面,勉强不让自己躺下去,盯着大礼官,怒声道:“索谷图,你……你做了什么?”扭头看向秦逍,见秦逍软倒侧躺在地上,心下骇然。
他此时当然已经明白,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和向日户都是中了毒。
马奶酒!
他忍不住看向桌上的马奶酒。
自己和向日户同时中毒,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因为刚刚饮下了马奶酒。
不过大礼官也同样饮酒,而且还饮了两碗,如果酒中有毒,为何索谷图现在安然无事?
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担忧。
愤怒的是对方竟然使出如此手段。
草原部落当然也有用毒的时候,但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太多见,毕竟此等宵小手段,被视为阴毒卑鄙行径,无论是什么原因,如果使出用毒的低劣手段,一旦被人知道,肯定是身败名裂,在整个大草原都是臭名远扬。
若有仇怨,草原人最钦佩的手段还是光明正大的拿刀互砍,胜者固然是为人钦佩,败者也同样会受人尊重。
而莽咄担心的是向日户。
他此时并不在在意自己的生死,而是在意秦逍的安危。
他是可敦的心腹亲信,当日在祭祀台上,可敦身临绝境,诸多部族头领都离开,仅有少数人随在可敦身边,愿意追随可敦赴死,莽咄便是少数人中的一员。
他自然比更多贺骨人了解秦逍,也知道秦逍对贺骨的重要。
可敦将秦逍托付给他,由他以使团的名义带着秦逍面见步六达大单于,可现在没有见到大单于,向日户却中毒,身处绝境,这自然让莽咄心中焦急担忧。
他知道向日户武功了得,为人谨慎,如果不是看到自己与大礼官十分熟识,而且似乎交情不错,向日户未必会饮下那杯马奶酒,所以在他看来,向日户如果是饮酒中毒,自己肯定要承担极大的责任。
大礼官这时候才显出怪异笑容,也不废话,竟然转身就出了毡帐。
莽咄见他离开,有些诧异,却是看向秦逍,低声道:“向日户,你……你怎么样?”
秦逍却是并无说话,但脸上泛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莽咄见状,更是担忧,就在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呼喝声,又听的有人大叫道:“都不许动,丢下兵器,否则立刻射杀!”
“你们要做什么?”有人怒喝道:“我们是贺骨使团的人,你们这样做,贺骨不会饶过你们。”
外面人叫马嘶,莽咄心下更是发凉。
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什么,但他自然猜到,步六达人已经将使团其他人都控制住。
如此行为,等同于是直接撕破脸兵戎相见。
贺骨与步六达的盟约存在多年,近日步六达却刀兵相加,莽咄自然是大感震惊。
一阵嘈杂过后,忽见到帐门被掀开,数名步六达武士冲进帐内,都是手持弯刀,见到躺在地上的秦逍和莽咄,立刻上前,将两人围住。
莽咄厉声道:“你们好大胆子,可敦……可敦知晓,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他气力消失,这一声毫无中气,软绵绵全无气势。
“可敦?”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妖精自持美貌,竟然与唐人苟且,祸乱草原,本汗现在就算将你们都杀了,她又能怎么样?”
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拉开帐门,一名身着皮裘的男子缓步走进帐内,身后跟着几人,其中一人穿着毛袄,但面上竟然戴着一张面具,身形矮瘦,那皮裘男子身材高大,面具男站在他旁边,愈发显得瘦弱矮小。
“西林汗!”莽咄看到那皮裘男子,失声道:“是你下令……下令!”
皮裘男子却正是步六达西林汗图罗赫。
步六达大单于之下,有东林汗和西林汗。
东林汗掌控不死军,负责部族军务,而西林汗协助大单于处理部族政务,倒如大唐的宰相颇为相似,手中却也是掌握着实权。
历来东林汗都是由大单于的亲族担任,而西林汗则是由诸部头领共同商议决定,入选者不但要威望和资历足够,而且还需要过人的智慧。
所以在步六达人的心里,东林汗是勇者的代名词,而西林汗则是智者的代名词。
就如同各氏族都有一位睿智的阿毗迦,西林汗就是整个步六达部的阿毗迦。
西林汗图罗赫却并不理会莽咄,而是盯着躺在地上的秦逍,仔细打量一番,才向秦逍边上的一名武士使了个眼色,那武士立刻上前,蹲下身子,十分粗鲁地撤掉了秦逍面上的布巾,显出秦逍的面庞来。
莽咄见状,更是大惊失色。
“莽咄,你身边怎么跟着一名唐人?”西林汗似笑非笑,语气倒是平和:“让一名唐国人跟在你身边,明日你是否还要带着他一同面见大单于?到时候他是想挟持大单于,还是要行刺大单于?”
莽咄更是惊骇,立刻道:“西林汗,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有要事面见大单于,绝没有恶意!”
“你觉得本汗会相信?”西林汗淡淡道:“莽咄,本汗问你,他是什么人?”
莽咄皱起眉头,看了秦逍一眼,见秦逍兀自躺在地上,虽然睁着眼睛,却一言不发。
“你不想说?”西林汗见莽咄不说话,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扫视周围众人,道:“你们可听说过龙锐军?”
众人都是点头。
“听过就好,这人就是龙锐军的大将军秦逍。”西林汗缓缓道:“他这颗人头,比一万两黄金还要珍贵。”
此言一出,莽咄更是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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