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六达那两天对贺骨使团依然是热情款待,大礼官几乎是时刻陪伴,反倒是大单于接见过莽咄一次过后,便不再露面。
莽咄也是向大礼官多次试探询问秦逍的下落,大礼官却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这种情况下,莽咄当然怀疑秦逍出了意外。
可是她心里即使这样想,但仅凭手中使团那点人手,在步六达王庭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无奈之下,只能率团迅速返回贺骨,向可敦禀明详情。
可敦得知消息后,自然也是担心秦逍的安危。
虽然她知道秦逍身手了得,再加上秦逍的身份,步六达人只怕没有胆量对秦逍下毒手,但凡事总会有意外。
可敦并没有忘记,步六达与辽东军一向交好,步六达诸部中有不少头领私下里与辽东军也是来往密切,如果步六达人为了向辽东军邀功,谋害秦逍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得到消息之后,可敦倒是立刻派了探子前往步六达打听情况,自己则是在铁宫日夜忧心。
这种事情她又不好对外宣扬,只能自己暗自着急。
昨天本是个高兴的日子,从黑山贸易场来了一支队伍,送来了不少药材。
秦逍派人往黑山贸易场送去信函后,那边倒是立刻行动,一边继续派人在大唐筹集药材,一边将手头上的药材收集起来,分出了很大一部分,组成了一支队伍赶着马车日夜兼程向贺骨送过来。
这些药材都是按照秦逍书信中的清单备过来。
莽咄辞别步六达之时,大礼官倒也保证过,大单于已经下令迅速筹集贺骨所缺的那几种药材,尽快送过来。
所以只要步六达那边能够早日将药材送过来,再加上黑山贸易场送来的大批药材,便可以立刻着手制造解药,让贺骨这场灾难尽快过去。
贸易场过来的送货队伍不但送来药材,而且按照秦逍的吩咐,招募了十多名大夫一起赶过来,就是为了让这些大夫按照配方制作解药。
药材和大夫都已经到位,贺骨上下得到消息之后,都是欢喜不已,可敦虽然也是松了口气,但一想到秦逍音讯全无,却是寝食难安,几天下来,却已经显得颇为憔悴。
她很清楚,于公而言,秦逍对自己与贺骨实在是太重要。
贺娄泰之乱虽然平定,却也让可敦知道贺骨部族内部其实有不少人野心勃勃,自己在贺骨的地位也并非那般牢固。
自己执掌贺骨大权多年,说到底,只是以可敦之名辅佐幼主,贺骨莫虽然无能,但却是贺骨正统,颁下的政令,也都是以贺骨汗的名义发出。
废黜了贺骨莫,在秦逍的建议下,贺骨诸部头领拥戴自己为汗,但可敦知道,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逍之故。
贺骨诸头领都不是傻子,虽然大部分人还不知道秦逍的真实身份,但都能猜到秦逍在大唐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可敦甚至相信,只怕众头领中,已经有不少人猜到了秦逍的真实身份,无非是不敢直说而已。
贺骨风云骤变,废黜贺骨氏,由挛鞮氏执掌大权,这对贺骨来说,其实是一场剧变。
当初挛鞮奴云只是以可敦的身份处理政务,因为确实才干出众,大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但如今却是挛鞮氏取代贺骨氏,挛鞮奴云将以贺骨汗的身份执掌大权,虽然诸部头领因为当时的情势以及秦逍的缘故,都表示拥戴,但这些头领内心到底是怎么想,可敦心里却也是心知肚明。
她知道这些人至少有半数并不是诚心支持自己。
否则当时诸部头领被围先灵台,也不会有一大群人抛弃自己下了山,只留下极少数的部族头领与自己共患难。
可敦很清楚,秦逍已经在步六达显露了身份,那么贺骨诸部很快也都将确定秦逍就是龙锐军大将军,如此一来,有这位大唐将军在背后支持自己,自己登上汗位之后,诸部头领忌惮大唐的力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那么自己也就有时间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是秦逍一旦真的出现意外,自己尚未登上汗位,没有了秦逍的支持,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可敦对自己是否掌握大权也没有那么在意,可是她心里很清楚,一旦贺骨因为争夺大权而陷入内乱,贺骨诸部自相残杀,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百年贺骨,很可能瞬间崩塌,分崩离析。
这当然是可敦绝不想看到的结果。
于私而言,秦逍几次为她挺身而出,每一次都是生死存亡时刻,对秦逍的为人和能耐,可敦打心里赞赏,也是让她从未真正打开过的情愫放在了秦逍身上。
某种角度来说,在她坚强果敢的面具之下,那最柔软的地方却是对秦逍生出了依赖之感。
所以秦逍的安危,自然是牵引着她的心扉。
“可敦,仆阑吐屯求见!”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可敦的思绪,她抬起头,吩咐道:“让他稍候,我去见他!”
仆阑吐屯是少数几个在先灵台上与可敦同生共死之人,患难见真情,对这位老吐屯,可敦心中也是敬重。
到了大厅,仆阑吐屯已经在等候,见可敦出来,立刻上前行礼。
“坐下说话。”可敦抬手道,自己先坐下,等仆阑吐屯坐下后,才问道:“老吐屯可有事情?”
仆阑吐屯道:“可敦,当日在先灵台,大家约定了十日之期。十日之内,如果可敦安然无恙,那么我们就会拥立可敦为汗。虽说可敦现在依然在处理事务,但贺骨莫已经被废除汗位,我贺骨现在没有汗王,一直拖下去自然不妥。十日之期早已经过去,可敦不但安然无恙,而且服用了解药,疫病已经治愈,也该是大家兑现承诺的时候。”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敦一直没有提,但我们不能装聋作哑。这两天我与不少头领有过商议,觉得应该尽快举行称汗仪式,不可继续拖延下去。”
可敦微点螓首,问道:“诸部头领的态度如何?”
仆阑吐屯犹豫一下,才道:“还是有不少人真心实意拥戴可敦。不过有些人不说话,并不积极。但草原人言出如山,立下的承诺就必须兑现。”看着可敦,正色道:“可敦放心,先灵台上大家都有过诺言,如果现在有人生事,那就是违背诺言,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知道老吐屯的忠心。”可敦道:“那么可确定好举行仪式的日子?”
“昨晚我们见过大巫。”仆阑吐屯道:“大巫说明天就是吉日,所以可敦如果没有意见的话,明日就举行称汗仪式。诸部头领现在都还在铁宫,他们各自领地的事务也是繁多。而且药材和唐国的许多大夫昨日都已经抵达,制作解药过后,要分发到诸部,诸部头领还是应该早些回到自己的领地做准备。”
可敦道:“不出意外的话,步六达的药材很快也会送到,头领们确实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趁他们现在都还在,正好举办仪式。”仆阑吐屯道:“明日举行仪式,今天就要开始布置。虽然仓促,但这件事情不可拖延,我斗胆进言,这次仪式不求盛大隆重,却要迅速举行,以免夜长梦多。”
可敦自然知道仆阑吐屯是一番好心,早些举办称汗仪式,名分一定,大局也就能稳下来。
不过想到明日便要举行仪式,可敦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她虽然手腕了的能力出众,但这次是称汗,非比寻常,即使是胆大心细,但仓促之下举行仪式,她心中还是不够踏实。
她也清楚,如果秦逍这个时候在自己身边,自己必然是无所畏惧,底气十足。
果然,仆阑吐屯压低声音问道:“可敦,不知向日户现在何处?明日仪式,可否请他参加?”
秦逍与使团一起去往步六达,这是极为机密之事,直到现在,仆阑吐屯和诸部首领也是一无所知。
大家只知道向日户之前似乎一直在贺骨诸部巡视,而且进出铁宫也是自由,此外也不曾听说向日户已经返回大唐,虽然不知向日户的行踪,但估摸着应该还在贺骨,而向日户的行踪,可敦应该是知晓。
仆阑吐屯却不知道,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敦这些日子一直在担心秦逍,为此寝食难安,这时候仆阑吐屯询问秦逍下落,可敦心中更是堵得慌,成熟美艳的面庞却是神色凝重,并没有回答。
仆阑吐屯当然不知道可敦是在担心秦逍安危,还以为可敦是觉得仪式举行得太过仓促,轻声道:“向日户在贺骨已经很有威望,而且他背后是唐国,明日仪式上,只要向日户出现,表达对可敦的支持,那么其他人就绝不敢有其他想法。”
“我明白!”可敦对仆阑吐屯的直言倒也是很感激,想了一下,才道:“向日户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疫病的来源,我也不知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仆阑吐屯,你带人准备明天的仪式,我明日便称汗,至于向日户是否到场,我不能保证。”轻叹一声,心中却是想着,我又何尝不希望他明日在场,称汗之日,有他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我也无所畏惧。
第1651章 将军到
草原部族称汗,仪式往往提前十天半个月就会开始筹备。
但正如仆阑吐屯所言,为免夜长梦多,必须尽快举行仪式,不求仪式的隆重,只求可敦早日称汗,稳定大局。
贺骨以前举行仪式,都会派人向其他诸势力送去请柬,即使是敌对势力,也会派人去报讯,请柬送到,来与不来那就是对方的事情了。
哪怕是贺骨与真羽一直敌对,但双方举行称汗仪式的时候,也都会派出使者邀请。
甚至锡勒三部每一次称汗,安东都护府也都会派人参加。
毕竟锡勒诸部在名义上终归是大唐附属,称汗大事,没有大唐的官员在场,搞不好就会被扣上轻慢大唐的帽子。
大唐天朝上邦,父母之国,鼎盛之时,打一个喷嚏都要让周边诸国胆战心惊。
而且大唐素来重视脸面,谁要是敢轻慢天朝,搞不好就要迎来巨大的灾祸。
但贺骨此次称汗,情况特殊,不但事先没有向任何势力,而且准备的时间极其仓促,只是在称汗头一天开始布置。
不过可顿有令,称汗仪式一切从简,不必铺张。
如今漠东大草原疫病肆虐,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而且可敦自己并不要求仪式隆重,贺骨诸部头领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贺骨大部分的头领这些日子都被留在铁宫,所以次日正午时分,众人就赶到了铁宫的议事殿。
虽然仆阑吐屯带人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昨天晚上更是一夜未睡,连夜布置,但大家来到议事殿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到布置得十分简陋,完全没有从前称汗仪式的那种奢靡。
诸部首领、吐屯、长老、俟斤分列两侧,大大小小有五六十人之众。
好在这议事殿十分空阔,容纳几百人都不在话下,这五六十人在殿内丝毫不显拥挤。
虽然铁宫是按照大唐的建筑风格建造,但贺骨终归是草原一个部族,与大唐的实力天地之别,举行仪式自然不可能向大唐那般盛大,再加上这次可敦也是不求场面隆重,也没有各国的使者前来参加,所以场面就愈发简单,甚至在众人眼里都显得寒酸。
仪式的举办自然不是一蹴而就,有不少繁琐的程序。
不过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由萨满巫师为新汗戴上汗王的冠帽,以及佩上最重要的鹰头耳环。
锡勒王国分裂之时,锡勒王传下了三件代表王权的配饰,分别是鹰头指环、鹰头项圈和鹰头耳环,而这三件王器一分为三,锡勒三部各占一件。
贺骨得到鹰头耳环,所以这只耳环也就成为历代贺骨汗的象征。
锡勒贵族喜欢佩戴首饰,其中耳环是深受锡勒男人喜爱的一种饰物。
锡勒的耳环,自然与大唐女子佩戴的耳环不同,会大上不少,但造型别致,完全不同于大唐饰物的风格。
自正午开始,各种复杂的程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一切完毕,到的最后一个环节,萨满大巫已经站在汗座前,身后左右各有一名扈从,都是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各放有汗王冠帽和鹰头耳环。
一身盛装的可敦站在萨满大巫面前,虔诚地听着萨满大巫口中的祷告。
祷告一旦结束,大巫便将为可敦佩上耳环戴上冠帽,可敦也将正式成为贺骨汗。
殿内一片肃穆。
待得萨满大巫声音停止,可敦这才单膝跪在大巫面前,接受最后的仪式。
大巫伸手拿过鹰头耳环,正要为可敦佩上,也就在此时,人群中却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如此神圣时刻,突然出现噪音,众人的目光都瞧过去,便是可敦也扭头望过去,却见到人群中有数人正在交头接耳,声音不小。
可敦瞧见土门牙和罕井赫也在那几人之中,微蹙柳眉,但仪式重要,此时也不好多言。
土门牙和罕井赫是两个部族的头领,贺娄泰叛乱之时,这两人便是见风使舵,人品十分低劣。
这时候有故意闹出动静,仆阑吐屯和一些人瞧过去,都是皱起眉头,但想着仪式即将结束,这时候不宜多事,也就忍耐不言。
眼见得大巫便要给可敦佩上耳环,却见土门牙抬起手臂,大声道:“等一下!”
他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瞧过去。
仆阑吐屯沉声道:“土门牙,正在举行仪式,你要做什么?”
“可敦,我有要事禀报。”土门牙从人群出来,横臂行了一礼,道:“诸位,我绝不是有意要打断仪式,可是可敦即将戴冠,我想到一件事情,不得不向可敦禀明!”
“有事为何不早早禀明,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有人恼道:“你是有意要破坏仪式吗?”
土门牙急忙道:“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破坏仪式的心思。”
可敦却是抬手向大巫做了个手势,是以大巫暂缓佩戴耳环,缓缓转身,看向土门牙,平静道:“土门牙,你想说什么?”
“可敦,今日是贺骨大喜之日,我本不该多嘴。”土门牙道:“可是如果我不说,贺骨恐怕会迎来大灾祸。”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有人诧异,有人疑惑,有人却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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