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庆叹道:“他从东北跑到徐州,也许那时候对你真的是一片真心。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你觉得他会如何看你?他是皇子,于公于私,他都会杀向京都,将你的母亲拉下马,然后自己坐上那把椅子。他不急着亮明身份,只因为目前还可以利用你的名号,无需让自己站在最前面。可是等杀到京都,甚至坐上了皇位,你觉得他还会念及与你的旧情?你莫忘记,姐弟有了私情,违背人伦,你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软肋。所以他要做一个没有如此污点的皇帝,就一定会将你灭口,彻底抹去这个污点。”
麝月不骄不躁,问道:“你觉得他为了做皇帝,可以变得冷血无情,会对我下狠手?”
“你比谁都清楚,这世间最大的诱惑从来都不是金钱美人,而是权力。”李承庆盯着麝月眼睛,嘲讽道:“你的母亲不就是为了权欲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不是因为权力,你们母女为何会反目成仇?秦逍不是神,一旦拥有了掌握天下的机会,享受到权力带给他的诱惑,他也同样不会在意什么情义。他要坐稳那把椅子,就会变得冷酷无情,任何对他有威胁的存在,他都会毫不留情铲除。”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麝月脸上竟然一片轻松,含笑道:“我一直都在担心,协助他登上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他会遭受太多反对。我一直都在琢磨,有什么好办法既能让他君临天下,又可以让他不被天下人非议。庆王叔今日给了我一个最好的答案,这是我求之不得的答案,我最大的难处,也因为庆王叔一番话迎刃而解。”
李承庆本以为自己说出秦逍的真实身份,必然会重重打击麝月。
麝月一开始的反应,也着实让李承庆大感兴奋,可是此刻麝月的反应,却让李承庆感觉情况明显不对。
“你……什么意思?”李承庆狐疑道:“你想让他做皇帝?难道……难道你要复兴李唐,不是自己想坐上那把椅子?”
麝月反问道:“你为何觉得我要坐上那把椅子?”
“不惜与你的亲生母亲反目成仇,举起李唐旗帜,不是为了自己君临天下,又是为什么?”李承庆直直看着麝月,“为了扶持秦逍登基?今日之前,你并不知道他是李家血脉,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扶持一位异姓做皇帝?就因为你和他上过床?”
“大唐已经病入膏肓,要想挽救大唐,就需要一个真正的勇士挺身而出。”麝月道:“我自问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可是他在东北却能爱民如子,让百姓有了希望。扶持这样的人君临天下,挽救大唐,难道有错?”
“这是你的想法?”
“不错。”麝月淡然道:“这就是我心中所想。”
李承庆就像见到鬼一样,双目直直看着麝月,一脸不敢置信。
“我见过百姓生活的艰苦。”麝月平静道:“大唐就是天下百姓,而天下百姓就是大唐。百姓们生活艰苦,那就证明大唐岌岌可危。要挽救大唐,便要挽救百姓。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那么大唐自然会再次强盛。旗帜上写的是什么字,坐在椅子上的姓什么,并不重要。”凝视着李承庆,缓缓道:“皇叔在民间二十年,所见民生比我多得多,我不知道你是视而不见,还是利欲熏心,根本不去在意他们。即便是今时今日,你也没有为百姓想过一丝一毫,只是想着复仇,想着自己登上皇位。一个不以天下百姓为念的人,怎能坐上那把椅子?”
李承庆眼角抽动,欲言又止。
“他既然是李唐皇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麝月微笑道:“他回到本该属于他的地方,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你并不担心他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对你痛下狠手?”
麝月摇摇头,道:“既然你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她缓步走到李承庆身后,身体前倾,凑在李承庆耳边道:“他是先帝之子,我却非先帝之女。”
李承庆骤然变色,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我的父亲是大天师袁凤镜。”麝月轻声道:“所以我与秦逍没有任何血脉关系。”
李承庆瞳孔收缩,嘴角抽动。
对任何人来说,这无疑是石破天惊的秘闻。
李承庆脑中飞转。
他当然知道,拥有大宗师修为的袁凤镜常年坐镇御天台,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圣人。
一位大天师凭什么这样做?
当然是因为对圣人的爱恋。
所以大天师和圣人之间有私情,当然不是令人惊讶的事情。
大天师离宫之时,却保护着麝月离京,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他的修为,既然不想留在京都,自然可以走得悄无声息。
但他却在众目睽睽护着麝月离京,如果不是因为和麝月有某种关系,他何必多此一举?
如果不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护和担心,大天师又凭什么让自己的爱徒陈逊以及四大灵台将日夜保护在麝月身边。
一时间,李承庆似乎明白了一切。
他知道麝月并没有说谎。
这位大唐公主,竟然真的是大天师袁凤镜之女。
麝月先前的震惊骇然,并不是因为她和秦逍的关系有违人伦,仅仅是因为秦逍的皇子身份让她意想不到。
“原来如此……!”李承庆长叹一声,“所以先帝泉下有知,只会痛苦,而不会羞愧。”
麝月摇头道:“先帝未必会痛苦。他立夏侯为后,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当年他需要夏侯家族的支持。先帝真正爱的女人是姽婳娘娘,而他们都已经过世,如果有另外一个世界,也许他们现在正在一起。他也许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夏侯,既然能和自己深爱的女人在一起,又为何会因为一个自己根本不在意的女人而痛苦?”缓步走到李承庆身前,唇角泛起一丝浅笑:“而且他若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皇子正在复兴李唐,也将再次让大唐强盛起来,又如何不欣慰?”
第1803章 野店
澹台悬夜当然不知道秦逍是大唐皇子。
在他看来,现在的秦逍就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而自己竟然变成了猎物。
他这一生,一直都是扮演猎犬的角色,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猎物。
兵败如山倒!
神策军的实力他很清楚,也正因如此,此番出征,他内心深处才是信心满满。
可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溃败。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击溃自己的竟然是秦逍。
为什么偏偏是他?
虽然知道此战非战之罪,实在是秦逍狡诈无比,精心布局,使出了极为诡异的武器,但败就是败,结果就是一败涂地。
骑马飞驰,已经甩开了后面的追兵,身边仅有十几骑。
数万兵马,只剩下这十几人跟在自己身边。
他对自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
自己现在就如同丧家之犬,被敌军追的狼狈不堪。
这样的处境,让他异常厌恶。
早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追兵马蹄声,但澹台悬夜却感觉秦逍就像猎犬,一直都在后面咬着自己。
如果是曾经那个纵横漠北的少年将领,他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逃窜,即使明知不敌,也一定会血战到底,死在疆场是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
但是现在他早已不是当年。
就这样死在战场上,他觉得不值。更是不甘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一战虽然败了,却不是绝境。
回到京都,并非没有翻盘的机会。
虽然这一战葬送了神策军主力,但澹台悬夜只是觉得可惜,并不觉得伤感。
神策军并非他的嫡系,他与神策军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而且此战虽然惨败,也不能说没有任何收获。
至少知道秦逍手中有那种炸雷一般的武器,如果还有下一次对决,秦逍这一招在自己面前肯定就不好使了。
他一直向西北方向逃窜。
虽然泰山城和彭城还留有小部分兵马驻守,但澹台悬夜很清楚,徐州军用不了多久,很快便可以收复。
而且神策军四散溃逃,难免会有散兵游勇逃回那两座城,两城守军得知主力兵马惨败,恐怕也不干继续留守,说不定马上就会弃城撤回豫州。
都说穷寇莫追,而秦逍显然不信这样的鬼话。
神策军全线崩溃之后,数万徐州军疯狂追杀神策军,澹台悬夜深知那几万兵马已经死伤近半,剩下的要么被徐州军追上杀死,要么投降,能够安然撤走的恐怕没有几个人。
虽然自己是一军主将,在大军溃败之时应该做些什么,但澹台悬夜是个极其现实的人,知道局势已经无法挽回,自己也一定是秦逍盯死的目标,继续留下,恐怕性命难保。
当务之急,是远远离开徐州。
他甚至没有想过回豫州。
虽然豫州已经臣服京都,但那是在神策军兵临城下之后,此前豫州刺史就已经向麝月宣誓效忠。
澹台悬夜从豫州出兵之前,便以背叛朝廷的罪名,当众将豫州刺史祭旗,以此来震慑天下。
虽然这一手让豫州大小将官心生恐惧,不敢违抗,但也肯定会让豫州上下心生愤怒。
如果徐州之战取胜,豫州那边肯定不敢怎样,但现如今神策军一败涂地,消息传到豫州,豫州那边将会是什么情况,澹台悬夜可就不敢保证。
这一战的结果,澹台悬夜当然知道不只是神策军主力被歼灭那般简单。
天下各州此前都是静观其变,如今麝月的徐州军大获全胜,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天下间本就有许多反对夏侯之人,此战过后,这些人将再无顾忌,澹台悬夜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天下诸州必将有许多纷纷举旗响应麝月,宣誓对代表李唐的麝月效忠。
局势将对京都大大不利。
如果自己此时返回豫州或者兖州,说不定立马就会被包围,一群人要去自己的首级向麝月邀功。
他虽然大天境修为,却不是大宗师。
大宗师若被千军万马围困也必死无疑,自己一旦被围,当然也不会有活路。
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赶回京都,与圣人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他知道今次之败,肯定会让圣人震怒,圣人甚至会对自己大加嘲讽,但他却相信圣人肯定不会下旨杀了自己。
圣人手底下已经没有独当一面的将才,即使再是震怒,但用人之际,肯定还是会让自己继续效命。
战马如飞,他的战甲已经被换,一身普通骑兵的装束。
只跑到天黑时分,也不知走了多远的道路,人虽然还不算累,但战马却已经疲惫,速度缓下来。
他避开了官道,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通往西北方向的小道。
官道太显眼,他预感到秦逍肯定还率领骑兵在背后追赶,所以走在官道实在太凶险。
勒马停歇,澹台悬夜吩咐众骑兵暂坐歇息,养养马力。
毕竟已经跑出了很远的路途,早就远离了秋丰原,接下来的道路还很长,继续强行赶路,只会让战马消耗更大,到最后都可能将马匹活活累死,真要是那样,后面追兵赶过来,想逃也逃不了。
他令两名骑兵找地势高一些的地方放哨,以防后面有追兵赶来。
此次决战,骑兵们当然不会带干粮和水在身上,所以此时众人虽然饥渴,却也只能忍耐。
澹台悬夜就地而坐,骄傲的头颅低垂。
“大将军,前面好像有火光!”忽听身后有人叫道。
澹台悬夜几乎是条件反射赫然起身,按住腰间佩刀,抬头向东南方向望过去,只以为是追兵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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