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也不能是蓄意刺驾谋逆,因为有动机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就只有一个怀疑对象。
王琼等人是被皇帝保的,张永、魏彬、谷大用又没有获罪下狱,曾有谋逆能力的江彬在天牢里,已经被贬官为民的毛澄哪有这份能耐?
在宫里,有能力,有动机干出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仁寿宫里的张太后。
可是皇帝能在刚刚继位时,就杀掉把皇位传给他的堂兄的母亲吗?
正德皇帝还没有出殡,还躺在仁智殿里啊!
一切祸端的源头,是那份遗诏,是杨廷和主导拟出来的遗诏!
不管是先对张太后说清楚,还是压得住朱厚熜,都不可能有现在的情形发生。
但现在事情发生了。
皇帝若举起了天子之剑,是要伸向他的亲族长辈,还是要伸向他的首辅重臣?
郭勋再次凌厉地看向了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
“武……武定侯,你……你又看什么!”
也许是武定侯的目光太过于锐利,也许是杨廷和的反应与此时乾清宫屋檐下的坦白交流带来的气氛过于让人受不了。
就连严嵩都觉得太刺激了,他张鹤龄和张延龄是什么心理素质?
被郭勋用看嫌疑犯的目光盯着,张鹤龄忍不住第三次问了“你看什么?”
问得胆怯又心虚。
于是更多的人看向了他们俩。
第70章 成年人看利益
“众卿平身吧。”
在张鹤龄和张延龄被许多人看得裤裆都快开始湿润后,朱厚熜开了口,带头往乾清宫里走。
一群人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行走间,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人自然而然地被绕开了,仿佛变成了两块臭石头。
虽然现在无凭无据的,但谁知道陛下手底下的厂卫有没有掌握什么线索?
陛下既然能在火势扑灭后让人把现场围起来等他们来看,那也许真掌握了什么。
什么都是猜测。
所以踏入乾清宫大门的张鹤龄两兄弟简直像是踏过了鬼门关,张延龄不免狐疑无比又恐惧地看着哥哥。
因为张延龄很清楚,这件事与自己没有关系。
可张鹤龄与姐姐……他张延龄真说不清楚。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乾清宫正殿里,朱厚熜走到了御座上,其他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文武两班。
张鹤龄两兄弟是侯爵,但其他的侯却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俩周围的位置空了出来。
两人独占几块砖的地盘,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朱厚熜一直不苟言笑,这谁都能理解。
你想,你到了京城当了皇帝,不想过继还跟大臣吵了架,突然家门口院墙就被烧了。
你会有心情笑吗?
但朱厚熜笑了起来:“杨阁老,只怕想出这主意的人,也没有料到朕与臣子们已经真的君臣一心、彼此体恤了,您说是也不是?”
杨廷和顿时眼含热泪,宽慰无比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陛下之圣明持重,老臣感佩莫名!是陛下体恤臣下,老臣惭愧,今日方知陛下胸襟宽阔至斯!”
朱厚熜来到北京城外之后,这是杨廷和说得最诚心的一句“陛下圣明”。
令人感动。
“朕若多疑,群臣惶惶难安,阁老们人人自危。纵然是被嫁祸的,也得为生死好生筹划。”朱厚熜笑着感慨,“继统不继嗣之后,天象即刻示警,多好的借口?朕若是个多疑之人,这把明火易灭,那把暗火可就会越烧越旺了。”
严嵩看着笑起来的皇帝,眼底露出深深的佩服。
对这把火背后对于人心的算计,陛下看得真通透,十五岁的人怎么能看得这么通透?
遭遇了性命之危的少年天子,根基未稳地住在禁宫之中,登基十日便遭遇了家门口的这把火,试问有多少人能不多疑?
天子猜忌一起,还能剩多少理智?
屠刀乱舞,群臣若含冤于天子剑下,接下来就是人人自危之局。
查?
自然会彻查,但能算计到这一步的人,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吧?这是严嵩这样绝顶聪明的人才想得到的。
正德皇帝无嗣多年,若有深谋远虑的,多年之前就算到有这种可能,在宫中埋伏下一二死士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不干脆刺驾算了?
因为那之后是真的立刻群雄逐鹿。
只有朝堂风浪骤起,君臣离心,某些人才能从容谋划,再次拥立符合他们利益的新君。
现在少年天子的一笑,让严嵩眼里露出了佩服,也让杨廷和热泪盈眶,让袁宗皋长长呼出一口气,让其他人心里的大石也落下去一些。
一场滔天风波,似乎可以就此平息了——至少表面上。
在这件事上,是真的君臣一心。
“说了是赐宴嘛。”朱厚熜笑着说道,“黄锦,把炭炉抬过来。一路过来,衣衫湿了,天又阴冷。擦把脸,烤烤衣衫,轻松赴宴。正如阁老所说,内侍不慎,油灯倾倒引起的火。”
严嵩和已经慢慢想明白了之后吓傻了的刘龙对了对眼神。
起居注上就只能这么写。
陛下恐群臣忧虑,特地让参加了大朝会的公侯伯爵、驸马都尉等国戚、内阁大学士、九卿都到了乾清宫火灾现场勘查,原来是当值内侍不慎倾倒了油灯引发了火灾。好在正值大雨,火势很快被扑灭。
天命所归的天子有漫天神佛和列祖列宗保佑,陛下安然无虞,甚至没受到多少惊吓,这才如期参加了大朝会,并给文武百官赐宴以安群臣之心。
皆大欢喜。
当然了,严嵩认为皇帝不会在意这种表面的涂抹。
今天皇帝在发生这件事之后对“阁臣若出手不会这么幼稚”的敲打,随后抑制住滔天怒火以朝堂安稳、国事为重的理智,随后还会怎么做,严嵩都会一一记载下来的。
后人自有公论,何况哪怕此时,严嵩都不得不佩服这少年天子异乎寻常的冷静理智。
随后,赐宴开始。
小案桌摆在乾清宫正殿里,大明最高层的文武百官们齐聚一堂,相谈甚欢——除了张鹤龄、张延龄两人(这句不记录)。
“来都来了,今日把钱宁、江彬籍没家资的安排议了吧。”
趁着内阁大学士和九卿、五军都督府上下都在,撤了宴席之后皇帝开了口。
朱厚熜坐在御座上,看着底下文武群臣中最顶尖的那批。
杨廷和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一个孩子啊,怎么会这么“老奸巨猾”,在今天出了这个事之后来商议这件事?
这么快就进入了划分利益的成年人状态,还是真的成熟了的那种成年人,不是憨憨的巨婴。
“重建日精门、整饬清宁宫花不了多少银子,只是这乾清宫容易失火,朕在这内宫之中召见外臣也不甚方便。朕有意在月华门西侧,御膳房前后,将那里改成一座格局特别一些的便殿,并不是大殿。御膳房以南靠近隆宗门那一侧的罩房,开辟为御书房,仍算前朝,以后燕朝都在那里;其后的养心殿,朕若是夜里读书或批阅奏疏晚了,也可以就在那里就寝,算是内宫。”
“养心殿?”杨廷和疑惑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孟子有云,养心莫善于寡欲。”朱厚熜笑着说道,“既然是朕读书理政所在,阁老以为这名字如何?”
“……陛下圣明。”
对于皇帝自称要“寡欲”,尤其是今天差点被烧死之后还要寡欲,做臣子的还能怎么回答?
杨廷和关心的却是钱:“不知这养心殿……是想改建到何种规制?”
“省钱一点。除了看上去不显突兀,倒不用像修其他大殿一般,就只是改一改格局,当做家宅便是。那里的御膳房不用迁走,也算有些烟火气。”
杨廷和等人松了一口气,若是要起云台建得高大巍峨,那就得耗银数百万两。
若只是当做家宅去建,纵然皇家用料要好不少,花费倒是只有个一两成:那里毕竟总共也不大。
工部尚书李鐩之前就在被弹劾之列,现在既想向朱厚熜卖好,他立刻就向皇帝表明一下态度:修!
现在也没人拦着,毕竟皇帝都说了乾清宫“容易”失火。而建那养心殿的意思,竟是常朝之外还要多开燕朝,这是好事。
朱厚熜却摆了摆手:“修葺一下清宁宫简单,养心殿按朕的想法也花不了多少钱,先议更重要的开支。重设三大营这件事三年内至少要留出每年另外选募五万精兵一年的饷银,使三大营恢复到景泰年间十团营总计十五万能战之兵的规模。那密库的储备军饷是为战事准备的,这常例却要列入本身计划的开支。”
杨廷和等人顿时听出了重点:“陛下,这籍没之家资岂会年年都有?重设的三大营,难道不是从上直卫外在京官军中整编或从各卫所选调,竟要募兵?”
他这话一说出口,殿中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随后,许多双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瞥张鹤龄、张延龄。
抄家能不能年年有?
站在重臣的立场,自然希望不要出现这种局面,万一哪天抄到自己家了呢?
但今天这事一发生,表面被掩盖下去的日精门火烤圣天子事件,自然不可能真的就此结局。
偏偏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既有钱,也有诸多把柄啊!
陛下和杨阁老是不是在一唱一和,故意演戏?
郭勋这回看张氏兄弟的眼神和善了许多,带着笑意。
张鹤龄张延龄:郭勋匹夫你tm……
第71章 钱给他给他,想早点回家
卫所兵制,能屯田承担部分开销,大明早年间甚至供应本卫粮饷之外还有结余。
而募兵,饷银全靠财政,职业军人。
朱厚熜开口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朕明白,募兵每人一年需给饷折银三两到五两。既是京营精兵,以十五万人来计算,一年光饷银就需要七十五万两。而各边所募之兵,年例饷银加起来也只在四十余万两。但三年之内,今年重整东西官厅等旧军,冒滥裁撤之后还能省出不少钱粮来。明年选募五万,后年选募五万,三年内京营饷银额外总开支只是一百二十五万两。”
“至于三年之后的岁入及开支问题,正是一项更重要的大事。登基诏书中提到了与田赋及盐课等有关的诸多新政,究竟如何实施以增加岁入,随后如何在整个大明范围内更合理地安排与裁撤不必要的开支,那就是保证朕的京城有一支力量足够强大的精兵的根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