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不过是安他们的心:新法并非胡乱想的,新法也是符合圣人教诲,符合天理、物理、人理的。
所以变法,也是他们铸就文名的一部分。
参策们并没有用很长的时间讨论这套架构的可行性,因为格局被打开之后,已经知道广东扩编及提高待遇对于广东士绅的分化作用。
有皇明记自己采买和皇帝借支户部进行采买,广东短时间内的财政压力真不算大。
因此下一步做什么很快就明确了:机构改革。
有更多官位自然是令人喜闻乐见的,分化抵抗力量也很有效,更是下一步去动赋役、开经商、收商税的基础。
接下来则是一个很明确的问题:谁负责去广东宣传新法?
孙交请缨了:“臣去吧。皇后之选一出,臣仍列台阁恐颇受非议。介夫推行新法,于广东大肆改革衙署,其他诸省必定哗然。臣去了广东,不讲新法,只督帅宣讲之人,可视为陛下警惕介夫专广东之权。”
吴廷举麻了:又开始编剧?
朱厚熜想想确实是这个理,国丈兼阁臣确实太扎眼了。
“那便如此安排。大婚之仪后,请阁老南下。至于新法宣讲之人,那吏部可以将这一批铨选至广东赴任的在京官员都先集中起来学习一下。人手还需要多一点,从国子监里调人吧,翰林院中也可以选一些人。”朱厚熜想起一桩事,笑着跟他们介绍,“至于宣传,朕此前遣了文徵明、祝允明、唐寅南下。”
其他人愕然看着他,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吗?
“自杨慎拜访士绅起,广东这数月来之变化,朕是命三人都记录下来了的。张孚敬上奏,三人诗文画作精妙,可成籍刊行。朕已批复了,他们三人恐怕诗文画作都有些高深,令张孚敬找画师与墨客编写些浅显易懂的散布广东,皆署他们三人之名,用一方私印。”
杨廷和他们嘴巴都张大了。
吴中才子是这样用的?这不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随便找些阿猫阿狗来写写画画,还让他们署名,还让那么多老百姓看!
朱厚熜才不管他们的想法,人尽其用,顶多补偿一下:“故而宣讲教化,大约会容易一些。陈金已至广东,按察使汪鋐、总兵官蒋修义皆用命,张孚敬奏曰并无新灾,广东只办谋逆之人,暂无大事。朕已命文徵明等三人携广东新科举子入京,大婚之仪前,卿等准备好新法宣讲教化之事吧。明年,广东扩编,增院试恩科,招考秀才。”
让广东读书人先感受一下来自考编的诱惑。
……
杨廷和日渐令京官们感到陌生,既是因为他“坚决”的态度,还因为他拿出来的那么多令人感觉“脑洞大开”的方案。
大家都知道广东要行新法,上次陛下砍人那个朝会上杨廷和说的新法就够新了,没想到现在新到了这种程度。
机构大改,下至未入流但在编的吏员,上至总督,仅仅广东一省就会有近万个由朝廷及地方一起发放俸禄的官员。
这可是在提高了待遇的基础上的近万官员!
而后,新党竟然从陛下的内帑里“借”到了四十万两银子!
这已经是很久没出现的事了,正德皇帝从来不借钱给户部花!
新党实力恐怖如斯,狮子大开口,陛下竟然答应了。
但陛下也不是完全支持,皇后是孙交的女儿,这个定下来的消息传遍京里之后,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陛下是说过今年选秀不再只是从普通人家里选,但这个皇后的出身太恐怖了吧?
孙交想象中的弹章毕至确实到了,都不说陛下不能立孙茗为后,而是说孙交不宜再任阁臣。
全部留中,而后任命出来:孙交去广东督巡新法宣讲,临时差遣,只管这件事,与广东总督不冲突。
制衡!一定是制衡!
又要行新法强国,又要提防着杨廷和不断坐大!
大家有时候想着杨廷和,觉得既佩服又可怜。
隐忍了那么多年,竟然是个变法党,忠公体国堪称百年无一。是为了太庙,还是为了良心?
不清楚,佩服他脑子里这么多年竟然思索了那么多点子。
但可怜他:广东的这种做法,简直是把财政压力拉到了极致,想用扩编去减小阻力。
能不能成不知道。但如果不成,杨廷和以及新党就完蛋了,族诛之罪。
杨廷和的生活显得日益壮烈,每次他入宫看到有太监也开始练那什么健体十术时,心里就忍不住吐槽。
这是闺房秘法,你们练了干什么?
内心的负能量很多,想着皇帝让他去装逼、去忙,而皇帝自己正在宫中悠闲地和新选立的后宫妃嫔们一起愉快玩耍,杨廷和就委屈。
本来就很清闲的老年生活的。
为什么当初不学梁储赶紧跑?
超级累的还有王琼:广东机构大改革,最实际的大工作量在他吏部!这么多衙门,那么多官员、吏员如何定名、定品、定薪,如何铨选、考成,这都是要尽快先拿出个方略来的。
“就忙活这一次,若广东新法有成,将来其余各省便是依样画葫芦。”王琼召集齐了吏部属官,“杨阁老说了,与老百姓直接打交道的那些官员、吏员,他们的官名、职权一定要简单、明白。还有,注意刑部与提刑司发上下管辖,户部与税课司的上下管辖,都察院与都察司的上下管辖。原先按察使司如何整编为治安司,也要好好琢磨。”
吏部属官头秃:“……大天官,就不能先给咱们吏部添些人吗?”
“想要升迁,想要吏部将来添人手,就把广东先做好!”
属官们腹诽:大天官这些原先的帝党促成新党得势,也是为了让陛下倚重他们制衡新党吧?
毕竟原先有污点,官位全系于陛下一念之间也太不保稳了,必须创造出新的存在价值。
新法若成,再携天下怨言扳倒新党坐享其成吗?
感觉跟王琼一样累的还有定国公徐光祚。
一路赶去广东,屁股都快被马车颠散架了,又晕船了一阵。
去了之后,就是个工具人。
是不是调湖广兵南下的权限在张孚敬那里。不调过来,徐光祚就歇着。调过来了,徐光祚就摆摆门面。
当然了,不是没有作用。
拥立重臣、勋臣头牌坐镇广东,朝廷决心和震慑力是十足的。
可是不让他多歇一阵,又急匆匆地动身赶回北京——陛下大婚,他又得去代表陛下去迎亲。
三个月,从北京杀到广东,又从广东杀回北京,路上全都是急行军!急脚递一般!
哪怕像文徵明他们一样和广东新科举子一起悠哉悠哉坐船回京呢?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学郭勋去练兵呢!
新科举子都是有官府出资载他们赴京应试的,广东路程远,这一科干脆出发早一些。
三大才子只是赐进士出身,文徵明连中举的成就都没有,三人现在也并没有心情搭理那些新科举子。
“这供奉,抵京之后便想法辞了去!”唐寅悲愤地说,“那等画作如同稚童涂鸦一般,岂能让我署名,还留下了那方印!我唐伯虎一世英名……文国丈,你一定要帮我求情!”
文徵明两眼红通通的:“不想我终究还是成了国戚。”
“……虽不是皇后,也是二妃之一,听说要赐伯爵的。”
文徵明不想说话并无奈地看了唐寅一眼,他现在只担心自己那养得有些野的宝贝女儿在宫里的安危。
“希哲,怎么不说话?”唐寅只好找祝允明。
“你们二人没有做过官。”祝允明沉默了一会,“我在兴宁县数年,其实浑浑噩噩便过来了。自认做了一方父母官,那几年也办了些实事。这几月看来,才知百姓艰辛处,我从未深思。你们都无官身,又一贯逍遥,我为官数年,却也照样置了些田地。如今想来……”
三人一时沉默。
“回京之后,我想请陛下将我们三人所作刊印成集。徵明,伯虎,陛下用我等三人用得对,我们着实不是为官之才。年已五六十,也就只有些薄名了。广东之情状便是天下之情状,以我等之名传扬开去,是一件积功德之事。这一生除了诗文画作,总要留下些别的东西。”
百姓的惨状不是触动他的地方。
是杨慎的疯狂,张孚敬的果断,桂萼的精明,霍韬的圆滑……许许多多真正的官吏触动了他。
在广东之前的那场大戏里,祝允明终于意识到自己就不适合做官。
可是皇帝命他们三人南下的用意,他们现在也清楚了。
唐寅想了想就笑起来:“只怕是载入史册的一次新法,我们三人要以此留下姓名么?倒也是一桩快事,敬昌谷,可惜他去得早了些。”
徐祯卿早逝,吴中四才子已去其一,如今剩下的三人却都别有际遇。
皇帝延请为供奉,却不是让他们制宫廷诗、为贵人造像,而是游览天下,记录世情。
当此时,是张孚敬这样的人如何艰难前行,是百姓在天灾人祸之下如何困苦。
“这样说来,你我可有画出一卷盛世图景的那天?”唐寅喝了酒又问。
祝允明和文徵明都没说话,一起看着船外的江水。
这谁又能说得准呢?
但谁又不喜欢盛世?
第179章 大婚之夜
大明此刻自然还不是盛世,但大明天子的婚礼很盛大。
在正式的婚礼之前,祭告宗庙、祭祀天地都要有。
而纳吉问八字定亲、纳徵送彩礼、告期定吉日,一步步都不含糊。
三个重要礼仪环节,都是勋臣为正使,参策为副使。
大婚之日,既是正式发放皇后册书、宝印之日,也要奉迎入宫举办大典。
从广东赶回来的发册奉迎礼正使徐光祚及杨廷和都很疲惫。
一个是路途奔波好辛苦,一个是壮烈变法好辛苦。
而天子婚礼又容不得轻忽。
“……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表正六宫,纲维九御。惟仁惟敬,奉九庙以承天庥;克顺克诚,脊重闱而修壶政。葛覃卷耳,载歌勤俭之风;麟趾螽斯,茂衍本支之庆。赞予至治,永尔徽音。”
孙府正堂,宣册官在孙茗的左手边宣读完了金册,而后便是受册。孙茗接了金册之后,则交给了跪在她右侧的女官。
皇后宝印同样如此。
这一通礼毕后,孙茗重新回到里面。
这一次,有了正式的皇后“身份证件”。
司礼监的人在外面整理监察卤簿了,她很快就要离开前门,再次回到皇宫——正式以皇后的身份。
正堂之中,皇后盛装出现面南而立。